唐鹏把自己放在浴缸里,小心翼翼地把腿架在浴缸沿上。

忘了关窗户,冷风不断灌入房间,浴缸里的水一会儿就有了凉意。可是他没有起身关窗户,他太累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张纸,曾经写满清晰而刚正的文字,然后被泡在水中,现在字迹变得模糊,纸也快烂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铃响了。唐鹏穿上浴袍去开门,是盼盼站在门口。

她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饭盒和两瓶红酒。盼盼抬头笑道:“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猜你还是不习惯。怕你晚上饿,明天又要赶飞机,给你买了些夜宵。”不知为何,她眼睛红红的。

盼盼从他撑开门的胳膊下溜进屋,麻利地在桌上布置出一桌饭菜,卤牛肉、西红柿鸡蛋、紫菜汤和寿司,啤酒是美国的。她坐下,双手支着头笑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买成了八国联军。”

只有一把椅子,唐鹏只好把桌子搬到床边,自己在床上坐下,心不在焉地随便吃点儿。盼盼也沉默着,眼圈却越来越红,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她走到他的两膝之间,垂下肩膀,掩着脸哭泣,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指缝流出,滴在他的大腿上,滚烫。

唐鹏不知所措地抚摩着她的长发,长期的强紫外线把她头发的外层烤得细而毛糙,就像是灯泡里极细的钨丝。“怎么了,怎么了?”他不断低声问。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她抽咽道。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唐鹏轻声说。他心里也燃烧着一根极细的钨丝,随时准备崩断。即使不为了治自己的腿,这沉闷压抑的酒店房间也需要一场热烈的偷情去拯救。

他顺着她的脊柱抚摩下去,手到的地方就喘息战栗起来,像开了一路的花。他眼里看到的是她,她像个走了很远的路的孩子。她眼里却空空的,看着什么想象中的东西。她把头埋在他的锁骨,仿佛那是全世界最舒服的枕头,嘴唇抵着他的脖子呼出热气,嗫嚅道:“张总生我气了……”

唐鹏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是他的娼,良娼,依然是娼。张总得意的脸出现在脑海,唐鹏被一股强烈的憎意驱使,猛然把她推开。

盼盼一下子止住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唐鹏说:“我不可能……你回去跟你们张总说,以后别这样搞了。”

盼盼站远了一点儿,甜润的奶香和温热一下子离得很远。浴室的玻璃窗发出哗哗的响声,起风了,气温降下来。唐鹏觉得自己这张纸又从水里打捞出来了,被风吹着,字有些模糊了,可越来越清楚。

她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哪怕不是张总,我也想。我爱你。”

唐鹏很想对她说:傻孩子。你说爱我,只是因为一时的安全感、照顾,以及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我不像其他男人那样打你。你不懂爱是什么。

一进家门,老沈就掀开他的裤腿,看到还是一片血红,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带着笑意说:“穿着这样的裤子多难受啊,快去换身睡衣吧,我给你放卧室了。”

他在卧室刚脱下外裤,就听到老沈在客厅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心里一惊,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看。

是一幅唐卡,一定是盼盼趁他睡着的时候,塞到行李箱底部的。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并没有来送机。不过他也不确定,退房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一抹荧光黄从酒店大堂的大理石柱子后一闪而过。

他连盼盼的脸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抱着她哭了很久,真糟糕,这些不愿意回忆起来的瞬间倒一清二楚。

唐鹏笑着问老沈:“这画的什么?”

老沈白他一眼:“连画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买,人家宰的就是你这种冤大头。这个是绿度母,观世音菩萨的眼泪变的。你说这个挂佛堂好不好?”

唐鹏匆匆扫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看。他在繁复的线条和颜色中,一眼就看到绿度母的眼睛,飘忽的闪光,坚定地望着他。

一个小时之后,他和老沈又做爱了。老沈买了一个“备孕神器”,系在手臂上像电子表一样的东西,根据体温来判断是否排卵,应该做爱的时候就会发出“嘀嘀”的响声。“这样,我们就不会浪费了!”老沈惊喜地说。

他趴在老沈身上,心想得说服她把香炉扔了,那股味道真让人受不了,不知道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厕所的水龙头真的该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