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果然不出江海洋所料,尽管南方机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发了公告,言明南方大厦工程迁址后继续建设,平海市政府将赔偿公司2000万元,可此事仍是拖累了南方机器的市场形象。南方机器股票价格在十天内竟急跌了47%,今日下午最低时竟见到了5元零5分。而马达哈的大发股份却一路飙升,下午收市时盘面上了45元高位。江海洋觉得,这真是糟透了。市价5元多的股票,配股价又是5元,谁还会去配股?

也就是这日晚上,王晋源限令的最后时刻到了,南方大厦真要炸了。

江海洋心里真不好受,在下令爆破的前几分钟,还四处打电话找王晋源,希望能出现奇迹。奇迹没有发生。王晋源躲着不见面,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的一个指挥又不住地催,江海洋只好在家里打了个电话,下了爆破命令。

站在五峰街21号自家小楼的阳台上,老厂区里的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座多灾多难的南方大厦基础在黑暗中兀然立着,许多插向空中的钢筋像钢针一样刺着江海洋的心。后来,随着轰然一声闷响,楼体在一团火光中消失了……

夜色中传来了李响轻声的呼唤:“海洋,海洋……”

江海洋这才注意到,李响也在自家一侧的阳台上立着,遂冲着李响苦苦一笑。

后来,两人很默契地走到了院子里,站在了月色星光下。

李响说:“海洋,别想这事了,大厦项目又没取消,北移85米再建就是了。”

江海洋点点头说:“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不知咋的,心里就是难受。”

李响说:“想开点嘛,中国经济正处在一个高速增长的时期,你们南方机器也处在一个高速增长的时期,有些挫折,今天看起来很大,可眼光放得长远一点,就小得不值一提了。你说是不是?”

江海洋叹了口气说:“可这终归是我的心血呀!”

李响点点头说:“是的,这一点我能理解。”

江海洋点起一支烟抽着,又问:“你们交通证券自营室现在在做哪些股票?”

李响笑了笑:“这不能告诉你。不过,选股原则倒可以向你透露一下。我们从不参与高度投机的炒作,比如大发股份,我们就没参与炒……”

江海洋看着夜空:“我们南方机器究竟怎么样?你说真话。”

李响说:“南方机器肯定是前景很好的绩优股,可目前这个高度投机的市场就是不认。今天我一直在观察盘面,南方机器好像有人故意打压。我怀疑这里面有文章,——包括一些机构恶炒大发……”

江海洋警觉了:“哦?什么文章?说说看。”

李响思索着:“我现在说不清,只是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似乎……似乎风雨将至……”想了想,又说,“另外,还得防白志飞一手,白志飞一直妒嫉你!”

江海洋笑笑:“白志飞妒嫉我又能怎么样?他能给我添什么乱?”

李响说:“添什么乱?你别忘了,他手头可有你们450万法人股哩!”

江海洋不屑地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控不了我的股。”

李响说:“如果他和别人联手呢?如果另一些法人股的大股东也参与进来呢?今天的盘面绝对有文章!这点敏感我还是有的,——实说了吧,我担心这里面有兼并的意图。”

江海洋一愣:“这可能吗?”

李响说:“咋不可能?股市鲨鱼就是要利用你的困难,在这种时候下手。”

江海洋叹息道:“这又是一种风险……”

李响说:“也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风险,兼并收购,从整体上来说是件好事,衰落的企业就是要被吃掉,缺乏市场竞争力的公司就是要易主,只有这样,一个国家的经济才会充满活力……”

江海洋不悦地说:“可我们南方机器并不是衰落的企业,只是遇到了点暂时困难……”

李响点点头:“是的,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也许正因为你搞得好,才引起了人家收购的兴趣,市场无情啊……”

就说到这里,楼上响起了江海洋妻子钱蕙芹的声音:“海洋,你的电话!”

江海洋应了一声:“来了!”转身要走。

李响这才最后说了句:“海洋,我可能要和白志飞离婚了。”

江海洋一怔:“为啥?”

李响叹了口气:“他又和那个王婷弄到一起去了。”

江海洋怔了好半天才说:“响响,我把你害了。”

李响艾怨地说:“十六年前你就把我害了!”

…………

电话是城市信用社刘主任来的。

江海洋问:“刘主任,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刘主任含含糊糊地说:“没啥事,就是想和你扯两句。”

江海洋当时就觉得奇怪:“扯啥呀?刘主任?”

刘主任问:“咱大厦的基础炸了?”

江海洋说:“炸掉了,就是刚才的事,新基础这个月开工,大厦照建!”

刘主任连连说:“江总,你真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我在年度董事会上说的话有些不中听,你老兄千万不要生气。”

江海洋说:“都是为工作嘛,我生啥气?!”

刘主任说:“为你这多年的工作,我和我们城市信用社真诚地谢谢你!”

江海洋说:“好了,好了,刘主任,你要真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刘主任应着:“好,好……”把电话挂断了。

放下电话,江海洋越想越不对头,这个刘主任发什么神经,半夜三更打这么个电话过来?联想到李响的提醒,江海洋不敢大意了,第二天中午便在太平洋大酒店请了刘主任和白志飞的客。

白志飞和刘主任都到了。

刘主任一副惭愧的样子,一进餐厅的门,又大肆表扬南方机器和江海洋,话越说越肉麻,还说这桌酒钱由他付。白志飞倒坦然得很,照例嚷着要五粮液,可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少有的得意和兴奋。

吃饭时,终于把话说开了,——是白志飞说的。平海电厂和平海城市信用社手上的850万法人股已按每股3元的价格协议转让给了特区远东国际公司。转让和受让公告书报上很快就要登出来了。

江海洋一下子呆了,手中装满酒的酒杯,在愕然受惊后打碎在地上,溅出一片水花:“什么?你……你们招呼都不和我打,就和特区远东国际签了转让协议?”

白志飞一脸胜利者的得意,嘴上却说:“……江总,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嘛,厂里不景气,要用钱的地方也太多……”

刘主任也讷讷说:“我……我们想要盖信用大楼,也……也要用钱……”

这真是船破又遇顶头风,在这种困难时候竟被人家出卖了!

江海洋眼中的泪一下子爆涌出来:“你们……你们对得起我江海洋吗?五年多来,为了这个改制的南方机器厂,我风里雨里,白日黑夜,拼命流血,——是流血呀!刚发股票的时候,差点被人用砖头砸死!全厂1200多员工,为了南方机器厂的今天,勒紧裤带买股票,没日没夜上项目。厂里的秦总身患癌症,坚持工作,最后是死在彩电生产线上的!可……可落到最后,要让人家来改组了!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们1块钱的债权咋变成3块钱现金的?这里面有南方机器员工多少血汗?你们知道吗?!”

刘主任梦呓似地喃喃着:“你们不容易,不容易……”

江海洋继续吼道:“你们为什么不把850万法人股转让给我们南方机器厂?为什么?2550万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们!”

泪水在江海洋脸上流着,流着……

后来,江海洋擦干脸上的泪水,又说:“好了,不和你们说这些了,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们还是喝酒吧。不过,我最后说一句,白厂长,刘主任,你们会为今天的举动后悔的,做为一个总经理,我坚信南方机器必将成为中国一流的上市公司,——是的,一流的。”

刘主任窘迫地点着头。

白志飞马上举起酒杯:“好,江总,我提前祝贺你!”

江海洋冷冷地逼视着白志飞,缓缓地举起了酒杯。

白志飞有些怕了,避开江海洋的目光:“来,海洋,喝吧。”

江海洋一仰脸,把一大杯酒喝下,双手抱拳:“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出了门,江海洋马上给李响打了个电话,闷闷地说:“响响,你说得不错,白志飞和刘主任联手把我卖了,一场兼并与反兼并的股权大战看来是免不了了。”

李响在电话里问:“你应战吗?”

江海洋回答只两个字:“当然!”

此事也惊动了市长王晋源。当天晚上,王晋源在平海市政府自己的办公室里临时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请来了江海洋,也请来了李响和市投资公司的陈总。

王晋源一脸不快,开宗明义就说:“这一仗要打,而且要打好!就算搞地方保护主义,我也要搞一回了!南方机器是我市第一个改制试点单位,是我市,也是我省第一家上市公司,我不愿看到它落到特区公司手里!李响同志,这事你们交通证券公司具体办,市投资公司拿出2000万给你,你要千方百计给我守住阵地,一定要保证我们的控股权!”

江海洋十分激动,连连对王晋源说:“谢谢,谢谢,谢谢您,王市长!”

李响却犹豫地问:“王市长,这种行政干预,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呀?”

王晋源手一摆:“不对,这也是市场行为,我王晋源尊重市场,才让你在股市上打这一仗!”

江海洋马上说:“是的,市里并没有压电厂和城市信用社撕毁转让协议!”

王晋源把目光转向江海洋,又说:“江海洋同志,这是个教训。南方机器厂有条件,又有很好的发展潜力,在今后几年里,一定要走资本扩张道路,年年送股、配股,要把蛋糕尽量做大,重如泰山,人家就啃不动你了。我听说为这事你都流泪了?流什么泪?!男儿有泪不轻弹!鹿死谁手现在还很难说!”

李响再次劝道:“王市长,就算这样,我们也还是不能意气用事。”

王晋源点点头:“这个意见我赞成,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这个证券专家把住舵,把这一仗打好它!记住:南方机器决不能易主!”

李响看了江海洋一眼,对王晋源说:“好,我和江总一致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