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水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拐过山路,前面有个俄国村子,村口有棵大树,有人莫名其妙地坐在树下看书。此人叫郎达,穿着长衫,一脸书生气。见管水走来,他抬起头:先生请留步,请听我慢慢道来。

管水问:要给我算一卦吗?郎达摇头:非也。你知道,天底之下谁无高堂?谁无兄弟?谁无朋友?管水莫名其妙:有啥事儿你赶紧说,我受不了这个。

郎达一笑:那就单刀直入、一针见血——请赏一点薄银。管水看看他,不像个要饭的,给他掏银子:你算是哪一门呢?郎达再笑:贤弟,请再赏一点。

管水感到奇怪:你看你这出,都没法给你归门,说你书生吧,你还要别人钱;说你要饭的吧,你还文绉绉的;说你是先生文人吧,你又赶上劫匪了,给少了还不干!郎达出口成章:先生有所不知,为匪为盗者并非蛇蝎心肠,我也是下有妻女、上有爹娘,但凡有一点活路谁干这个行当?风吹日晒,辘辘饥肠,头顶青天白日,脚踏黄土泥浆。管水笑:有才呀,说话一套一套的。

郎达又转文:看爷儿你这体格好健壮,家里起码三间草房,鸡鸭满架,猪羊成圈,还可能养一偏房,这位爷儿,此言可否?管水皱眉:你要是没事儿就别啰嗦,我可是要走了。

郎达继续卖弄文采:贤弟且慢,请听我一言,我本是落魄之人,头无半片瓦,穴无隔夜粮,满山风乍起,吹得叮当响,念妻子在何方?高堂在何方?管水烦了:得得得,钱也给了,你这点文词儿也都亮差不多了,赶紧闪开,我好过去。

郎达脸色一变:要想此处过,留下买路钱!管水生气:哼,你太不厚道了,钱已经给了。郎达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管水刚刚走过来,郎达把手里的书卷成一个卷,扬手向管水刺来。管水早有提防,扯出刀子过招。管水使出蛮力,郎达轻松应对。郎达为了试试管水武功,只是招架没有发力,故意让管水得手。管水“啪啪”把郎达手里的书变成纸片,随着二人打斗,纸屑在空中纷纷扬扬散落,郎达手里只剩下书中卷着的刀。

郎达哈哈一笑抱拳:小子,功夫可以呀!咱们走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管水将信将疑:那好,你能跟我去见一个人吗?郎达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赵海山坐在俄国咖啡馆里喝茶,管水领着郎达进来。赵海山起身:郎爷儿,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管水。管水,这就是我让你找的郎达。

郎达冲管水抱拳:刚才失礼了。管水拱手:冒犯了。郎达微笑:哪里哪里。我试了试你的功夫,比我想象的要好,出手很快,我的《孙子兵法》都化成纸屑了。赵海山说:郎爷好好调教,他武功定能长进。郎达说:好,谈谈生意吧。

韩老大站在管缨家外喊:喂,讨口水喝!管缨端着一瓢水出来,见老大愣了一下,镇静下来:是你呀!老大嘿嘿笑着接过水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擦擦嘴说:这水甜得钻心窝子!管缨接过瓢:别没话找话!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老大嘿嘿笑:我啥时候来娶你?管缨撇嘴:等我当奶奶吧。老大笑着:这么说也快了!他走到院门口,摸出个鸡蛋,在门框子上磕破皮,一仰脖子喝空了,手一弹,鸡蛋壳飞到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弧线,看着管缨说,败火!这火呼呼的,嘴里巴苦巴苦的。管缨抹搭他一眼,“啪”地把大门关上。

这天上午孙三过生日,请管缨在小酒馆喝酒。管缨笑道:祝愿三哥长命百岁,天天乐呵!范广先让管缨喝酒,管缨不喝。

范广先就想了一个法子逼管缨喝,他要和管缨比扶犁下种,看谁种得快,赢的罚输的三碗。管缨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比赛。众人起哄,嘻嘻笑着往外走。

管缨悄悄把孙三叫到馆子后屋,有点醉意:把裤子脱了。孙三曲解了,难为情:这……好吗?管缨催着:让你脱你就脱,快点,有什么好不好的?孙三问:是站着还是躺着?管缨睁大了眼睛:你要干啥?孙三流着哈喇子:咱不是……

管缨一下子明白了,大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寻思啥呢?哈哈哈……孙三问:你不让我脱吗?管缨笑:我要裤子有用!

管缨和范广先垄挨垄站好,乡亲们都来看热闹。这时,随着一阵马蹄声,来了几个人,前边的是个有身份的百长赵福成,年近五十,穿戴不凡。赵福成没有打扰他们,骑在马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孙三走过去和姐夫赵福成说话。

范广先扶着犁,冬小麦种子在犁上的种盒里,装得满满的。管缨犁上的种子盒里没种子,肩上驮着装满种子的孙三的裤子。

有人坏笑着喊:管缨,种还没装呢,播啥呀?管缨不理茬:开始吧!二人边开犁,边撒种。管缨的种子从裤脚里撒出来,裤子口上绑着一个小机关,一拉绳子,就哗哗出种子,这样速度就比范广先快。范广先的种子盒一会儿就空了,他停下去地头取种子,又跑回来把种子装进小盒子里。再看看管缨已经到了地头上,正坐着看呢。大家看着范广先的笨样哈哈笑。

有人拍起了巴掌,大家回头看,是小镇的百长赵福成。百长说:这丫头,烈性!村民议论:这小女子,真尿性!八个爷们儿也赶不上啊!有人说:孙三,你那裤裆味儿挺大,一会儿就把她熏昏过去了!大家笑。

赵福成回到家,就对孙三说:管缨那丫头烈性,我得意这口儿!难摆弄可有嚼头!我早就想娶个小,家业这么大摊子,不能没个后,你姐不生育,总得有个能生的是吧?再者说呢,房前屋后门里门外得有人张罗,你姐没这个能耐,她也说了,有合适的让我再续一房,今天这丫头还真中我意!

孙三谄笑:这事交给我了,我们不打不成交。赵福成摇头:这事你办不了,万一她不干就砸了,上山去把韩老大给我叫来。

管缨在家正忙着编草绳,有人敲门喊:讨口水喝!缨一开门吓了一跳,刚要关门,韩老大的一只脚挡住门,用脚画了个外弧把门开大,一副笑嘿嘿的模样,身后背着个东西。

管缨放下脸:你吓俺一跳!俺寻思土匪上家来了!老大笑着:来的正是匪,可是不打劫。管缨转身进屋,老大背着个匣子跟进。管缨说:坐吧,你不杀人?老大接言:杀,不杀好人,杀坏人。

老大把匣子放到管缨桌子旁。这是一个精致的梳妆匣,上面是镜子,下面是匣子。管缨问:你要送礼去啊?老大说:我是送礼来。管缨笑着:给俺的?哎呀,真好看!在哪儿买的?老大笑:我自己打的。管缨夸着:你打的?哎呀你真巧!你说会木匠活,俺还寻思你吹大牛呢!

老大得意地笑道:你看这漆,这铆,这木头,水曲柳的,手艺三辈祖传。管缨对着镜子照,心里美滋滋地问:吃了?老大说:没哪。管缨转身去厨房。不一会儿,拎来小炕桌,让老大盘腿坐在炕上。管缨端来热腾腾的年糕,老大了一筷子荤油拌在年糕上吃起来。

老大吃着说:那门轴也该换了,一会儿我给上点儿荤油,省得吱吱嘎嘎响。管缨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儿流出来,但忍住了。

老大要走,管缨送到门口:近来不太平,听说有股劫匪见谁杀谁,加点儿小心,把耳根子竖起来。老大挺高兴:今天没白来,捎了句暖心窝子的话!走嘞。

赵福成坐在堂屋里喝茶,韩老大进来:大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赵福成说:别来这一套虚的了,我问你,近来下山几趟啊?怎么也不到我府上看一眼,招呼一声,眼里没我这个大哥了是不?

老大赔着笑:哪里,哪里,大哥到啥时候都是大哥,坐不坐山头都是大哥。赵福成品一口茶:自从捐了这个官儿,我走了鸿运,百事百顺,可总觉得缺点儿啥,你嫂子不能生育,我一直想娶个小。

老大接上话:娶小这事儿,我也一直替大哥想了,应该,应该。有没有谱呢?赵福成说:有了,不过我有点难办。这个丫头片子太烈性,请人说媒我怕卷了我面子以后难办,我想既然办就来个利落的,想让你领着山上弟兄把她硬抢来!抢到手我干脆来个霸王硬上弓,给她先斩后奏!时间一长啥娘们儿都成面条了。

老大恭维:这才是大哥的脾气!赵福成指派道:你现在就去办。丫头住镇上,王山东子西厢房,姓管名缨,管缨!

老大“啪唧”坐下呆了。赵福成问:怎么?连你都怕她?老大摇头:没有,她要是不乐意跑了呢?赵福成笑了:这招我早有防备,你现在去镇子四周走走看,都有人把着呢,小娘子飞都飞不出去!老大心里想辙,表面点点头。

夜晚,老大下山匆匆走着,心慌意乱不说话,几个土匪牵马跟在身后跑。瘦子问:抓谁?老大说:管缨。瘦子惊呆了:管缨?那不和你撞上了吗?咋整?

老大丧气:你说能咋整?你先和弟兄们找个店住下吧!我还有事。

老大来到管缨家敲门,喊着:我,韩老大。管缨说:有事明天来。老大说:不行,事儿就得今晚办!管缨唠叨:半夜到女人家,这话好说不好听啊!老大急:分啥事!急茬,快点!门开了,管缨举着油灯,把老大迎进屋。

管缨问:啥事儿,这么急呀?老大看管缨:百长要娶你。管缨惊住了:俺不认识他啊?老大坐下:他看上你了。管缨不服:他看上俺俺就得嫁给他呀?俺还看不上他呢!他算老几呀?老大无奈地解释:他过去是我们山头的老大,前几年从知府手上捐了百长的官,白道黑道全走得通。他话是说了,愿不愿意你自己寻思,寻思时把我也算一个,二选一,你自己定。

管缨生气:老大你这是人话吗?还二选一,打牌哪?你还算个山匪呢,连个爷们儿的样都没有!俺早就看出来了,你也就是个虫!你从骨头到肉就没有那点山匪的血性,你就不敢一刀剁了他?老大真诚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江湖上有规矩,讲的是义气,最要紧的是,赵福成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啊!

管缨激他:那这叫夺妻之恨哪!你就能容他?白当一回爷们儿了!他救你,那是应该,当老大不救弟兄那是大错!反过来,他夺妻可是不应该。老大说:赵福成不知道咱俩有这回事。管缨看着老大:你就跟他说,咱俩早就好了!老大摇头:那咱就找死了,杀了我倒没啥,他杀了你可咋整!

管缨抬头看着老大感动了:要不咱俩跑吧?老大丧气:路都让他封得死死的,哪儿都去不了。我也没招了。管缨又激他:你啥意思呀老大?你没招了,那意思就是让俺嫁给他呗?老大不吱声。

管缨问:哎,俺说老大,你到底是真看上俺,还是假看上俺了?说话呀?老大嘿嘿笑:真看上了。管缨瞪眼:火都上房了你还不着急?嘿嘿傻笑个啥?老大说:我有个主意。管缨抬头问:啥主意?老大说:先不能告诉你。

老大摸黑来到巫师家,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咱先说好,你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我再给你称斤八两银子。巫师问:什么事呀?老大就把事情讲了。

老大赶紧又到管缨家对她说:事儿我办妥了,你给个痛快话。咱俩的事,你倒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咱得先把这事儿定下来。管缨生气:要不要个脸?非得让俺说?你个大老爷们儿咋不说呢?

老大一拍胸脯:我这没说的,和你一条道走到黑,你呢?痛快点,平时那爽快劲儿哪儿去了?管缨落泪了:说就说,你听好了啊,俺和你从天黑走到天亮!告诉俺,你有啥主意?老大就把他的主意说了。

赵福成坐在堂屋等着消息。老大笑着进来。赵福成问:怎么?抢了一宿?

老大笑着:那小女子挺开明,说你们用不着逼呀抢啊,那有失身份,她要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地来到府上。赵福成笑了:这最好不过了,这事办得地道!缓了缓,赵福成问:哎,能不能是计啊?

老大一惊:什么计?赵福成问:她咋这么快就答应了?老大忙添油加醋恭维:我的大哥,像您这样的百长,她想高攀还攀不上呢!她一个山东丫头,闯关东来到咱这儿,刨了点地,立住了身,到头来她不还是丫头片子吗?这叫高攀了!

赵福成正在堂屋,管缨走进来。赵福成问:管缨?管缨大大方方说:是俺,俺来和百长商量商量。嫂子怎么没在啊?赵福成向里屋喊:喂,屋里的!

赵夫人走出来,两个太阳穴有拔罐子印,额头均匀地分布着指掐的痕迹,很文静很老成,她缓缓坐下。管缨问:这是嫂子吗?身体不舒服?赵福成说:她就那样,整天病病歪歪的。

赵夫人也说:这一年来总是在闹病。管缨就势开言:应该看看啊。嫂子也在,俺就把话说了吧,韩老大昨天把百长的意思说了,俺今天来府上是想听听嫂子的想法,如果嫂子不满意这门亲事,就是打死俺也不会进赵家门。

赵夫人只好说:我身体多病,老爷有这个打算,我也有个愿望,今天一见姑娘,真是爽快利落,招人喜欢。将来腚坐锅台手把勺儿,屋里屋外、炕上炕下的都能挑起来,这我也就安心了。管缨小嘴儿又甜又利索:俺和嫂子真是一见如故,就和亲姐妹儿一样,真应了那句话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嫂子满意,有啥话俺也就直说了,俺是做小的,也用不着换什么帖了,这样,嫂子也不会担心,日后财产都是嫂子的。赵夫人忙说:这怎么好?管缨干脆道:俺已经决定了。咱们把日子定一下吧。

淘金工地上,从碃下被拔杆子提上来一堆石头。挖金不成,大家坐在碃眼边上无语。管粮对大伙说:这地方没金子,咱现在就走!

大雾中慢慢显露出满山遍野的人,全都跪在山坡上祈求。有人把香点好,放在山神牌位前。山神牌位在山脚下,一块裸露着岩石的浅穴里,是一块不大的石头片儿,上面写着“山神爷之位”五个字。点香人跪下祭拜。满山遍野的人下跪,场面庄严隆重,祭拜声音响彻山谷,回声荡荡。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领诵,声调高亢、沙哑、原始、粗犷:山上老虎听好喽……俺要进沟挖财宝!众人和:嗷嚎……

老者领诵:山神爷爷是俺二舅,王母娘娘是俺大嫂……众人和:嗷嚎……

老者领诵:山里有山神,祖上有炎黄,天地有灵魂,小民有糟糠!众人和:嗷嚎……

老者领诵:跪地求财神,磕头赶豺狼!金银大秤分,不敢忘爹娘!叩首求太平,妻儿有吃粮!山神开脸笑,关东盖大房!驴马驮金银,一铺热乎炕!众人和:嗷嚎……

大雾中,管粮领着掖县帮在一个地方停下,管粮环视近处山势水势,摸摸路旁的植物,摘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嚼嚼、品品。贺小宝一直观察管粮的一举一动,他也把叶子放在嘴里嚼。管粮吐出树叶,贺小宝也吐出来。管粮说:就这儿了!

早晨天大亮,管粮走出工棚,发现对面一群人在怒目圆睁地站在那里看自己,他仔细一看,原来那是热河帮,他们又成了邻居。曹承义笑了笑:我们又碰上了!管粮:那咱就在一个沟里打呼噜!

管粮在老金沟工地干活,骆有金来到管粮身边小声说:管叔,我发现贺小宝总在后面瞄着你。管粮点头:管叔脑后长着眼睛。骆有金说:他还让我问问你,在那边干得好好的,咋又跑到这儿来淘金?管粮说:你告诉他,那边埋了咱四个兄弟,得把地里的金子留给他们,这是规矩。

卢汉和球子使劲把压杆儿压下去,满满一铁斗子沙子从碃里出来倒在流旁,管粮用手一扒,激动地说:见旺苗了!大家高兴地喊起来:大把头有眼力,咱按了个好碃!管粮抓一把掂在手里和贺小宝说:我估摸着得出七八个金儿啊!

而热河帮这边,压上来一铁斗沙石,倒在地上,不见一粒儿金。

掖县帮这边正吃肉喝酒庆祝,骆有金突然跑进来说:管叔,不好了!热河帮自己闹起来了。管粮站起来:我去看看,闯关东来的都不容易,他们遇到事,咱们不能不管。

热河帮住处,几十人围住了曹承义。张黑子说:几个月了,一粒儿沙金都没见,看人家掖县帮,今早打出多少沙金来,跟着你干,窝囊!任长顺说:给我们开工钱,不开就地儿把你砸死。众人喊着骂着,把曹承义挤到墙角。

管粮进来喊:都给我住手!各位弟兄,这是怎么回事?热河帮一人说:管大把头,你来看什么热闹啊?这是我们热河帮自己的事儿,你少插手。

管粮热情地说:各位弟兄,话不能这么说,咱闯关东来到这儿,都不想空着手回家,可话又说回来,能不能出金子,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打不着金子更不能怨曹把头,那要靠天时、地利、人和。热河帮一人说:一边风凉去吧,你吃饱了,让我们接屁,赶紧滚!

管粮捺着性子:这话有点太不仗义了,都是淘金人,谁都知道山神爷的脾气秉性,出金不出金凭的是山神爷、天老爷,凭的是仁德人气,你们不出金儿就来怪我们,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曹承义说:管大把头,谢谢你,看来我们热河金帮要散了,我对他们确实没法交代,回去和他们的家人更没法交代。你走吧,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住了。管粮笑了:曹大把头,这话说得早了点儿吧?热河帮的兄弟们听着,我管粮今天来,一不是来看热闹的,二不是来送行的,我是来向你们道喜的!

曹承义一愣,众人一惊。张黑子说:道喜?你们出了爆头,我们刨出石头,喜从哪儿来呀?管粮说:我告诉你们,跟着曹大把头干没错,跟着他保准发财!张黑子问:这话怎么讲?管粮说:只要你们继续挖下去,保准你们出金。

曹承义又是一愣。众人互相对视。张黑子不信:你是来耍笑我们的吧?我们碃眼挖的比你们深了五尺,你们出了爆头,我们还没有见到金苗呢。管粮笑了笑:接着挖,准能出金。

张黑子说:你说出金就出金啊?这金是你们藏的?要是不出金怎么办啊?曹承义小声说:管大把头,你的心意我领了,可热河帮也不是好惹的,你要是把话说满了,再出不了金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快走吧!

管粮面向众人一抱拳:热河帮兄弟们,我管粮既然敢说出这番话来,就要对大家负责任。张黑子说:负责?你拿啥负责啊?这话儿随便一说就过去了,俺们要是再挖不出金子来,吃啥?喝啥?别骗俺们了,俺们不上你的当!

管粮说:俺没有骗你们,你要相信俺!张黑子说:拿啥相信你呀?把你们门板子给卸了,什么时候挖到金子,什么时候还你们门板。怎么样?

管粮一时无语。曹承义摆着手:这可使不得,拔人家门板,就等于蹲在人家锅台上拉屎,黑子,你赶紧把这话收回去!

张黑子说:凭啥?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能出金吗?空口无凭,咱就押个门板。怎么样啊,管大把头?让我们拔了门板,俺才相信你不是骗俺们!

管粮被逼无奈:那好,不过咱可是说好了,你们要是挖出金子来,要敲锣打鼓把门板给我们送回去!曹承义望着管粮,双眼含着眼泪。

热河帮工地上,一篮子沙土从井底摇了上来。曹承义抓起一把看着,忽然神色激动起来。他热泪横流,哽咽喊着:出爆头了,出爆头了!热河帮喝起酒来。众人给曹承义敬酒。曹承义一碗接一碗地喝着,忽然笑着仰面倒下。

掖县人一个个裹着被子蹲在炕上等着还门。屋外的风呼呼刮进来,众人冻得直哆嗦。球子说:热河帮都闹腾一晚上了,咋还不还门板哪?没门板冻得睡不着啊。卢汉说:他们是故意不搭理咱,晾着咱。骆有金念叨:俺娘说过,拔门就和骂祖宗一样。球子问管粮:大把头,这不明摆着耍戏咱们吗?跟他们干去!

管粮说:别那么斤斤计较,他们出爆头了,高兴,可能都喝醉了。球子问:你咋算那么准呢?说过几天出金儿,真就出了!管粮笑了:你没看吗,他们那儿地势比咱这儿低,天长日久积的沙土多,沙土层就埋得厚,出金自然就慢了,就这么个理儿。大家都为管粮伸大拇指头。贺小宝暗暗瞟了管粮一眼。

第二天一早,掖县帮有人在外面洗漱,有人拿着工具开始上工。管粮走出地棚子,见热河帮那边没有动静,心里感到奇怪,就向热河帮的住地走去。他来到热河帮住地,门虚掩着。管粮推门走进,见热河帮的几十号人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个个不省人事。管粮到灶上一看,地上还有没做的山野菜。

管粮跑回掖县人工地喊:快去救人吧,热河人中毒了!卢汉一听高兴了:这回不用他们得瑟了!大家没人动地方。

管粮告诉骆有金:金子,快去拿一辫子干野蒜来,跟我走!二人抱着一抱干野蒜跑到热河帮住地,把野蒜放到锅里倒上水,开始添火煮。等煮好了,管粮和骆有金端着瓢,挨个给热河人喂药,一人嘴里倒一点。就这样,总算把热河帮的几十号人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

热河帮的人这才真正觉得掖县帮的人好,管大把头更是大好人!于是,曹承义带着热河人来感谢。曹承义在最前面,后面的磕巴肩上扛着一角子猪肉,进屋就咣叽扔在桌子上。有人把门板装上。曹承义和热河一齐拱手。

磕巴说:掖……掖县的弟……弟兄们,俺……俺们大……大难不……不死,多……多亏了你们,俺们没……没什么……什么报答,连……连夜编排了一个……一个小节目,下面请……请听河……河北梆子,李小二闹……闹洞房。

曹承义一下把磕巴拨到一边去:开始吧。热河帮和掖县帮乐得前仰后合……

老金沟工地上,木头柈子燃烧,几口大锅冒着热气,矿丁们都在干活。管粮摇着金簸子。不远处棚子后面,伸出一个细长的植物管子,吹出一个东西,那东西正好扎在管粮的金簸子上。金簸子的水面飘着一根木棍做的箭杆,上面裹着一张粗糙的纸,管粮看看四周无人,展开纸看,见上面画着一把匕首,下面有几个字:晚上去酒馆。管粮不解其意,陷入思索。贺小宝在一旁发现了管粮手里的东西,探过脖子看,也没看懂。

老沟小酒馆,一个头戴面具、身着铃铛挂件服饰的女人,用鄂伦春语唱着《格帕欠》,边唱边敲打着单鼓,情绪热烈:

库雅尔库雅尔/库雅尔库雅尔雅诺/妻子的一番忠告哎/当然有她的深情厚谊/阿拉尔走马呀/要按我说的前去料理……

管粮进来,找一个背静的地方坐下。舞女摘下面具,原来是阿丽玛,她过来坐在管粮对面。管粮一惊:阿丽玛?你怎么来了?阿丽玛看看四周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阿迈(爸爸)让我来再嘱咐你,他说金脉图给了你,从此你的生命就不属于你了,这张图轻易不能露出来,露出来必有杀身之祸。还有,千万要提防着贺小宝,别让他笼络一伙人暗算你。管粮感激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阿丽玛!回去替我谢谢阿迈。

俄国伊格纳斯小镇街上,穷困潦倒的谢列金骑着驴,头发蓬乱地拉着手风琴,样子十分滑稽。他哼着俄国民歌,在一家酒馆前停下,把驴子拴好走进去。

这是个中国人开的俄国式酒馆。谢列金背着琴盒子进来,用俄国味道的汉语说:恭喜发财!店主程掌柜一见他进来就高喊:先给钱后喝酒……

谢列金把琴盒放在柜台上用汉语说:小烧!程掌柜故意不看他,念叨着:先给钱后喝酒……谢列金站在那里装作无奈,他打开琴盒,迅速拿出一枚硬币又迅速盖上,用拇指把硬币按在柜台上。

程掌柜笑问:谢爷儿发财了?我给你打酒。谢列金趴在柜台上,手指头有节奏地敲着,哼着歌。程掌柜用提搂(提斗)给他打酒,把酒杯放他跟前。谢列金端起杯一仰脖子干了,又放在原处。程掌柜见谢列金还是那个动作,看酒杯空着,忙给他打酒。谢列金一边喝着酒一边和程掌柜唠嗑:我准备一个庞大的队伍,去你们大清国淘金。程掌柜说:看来你真是要发财了!谢列金一口把酒喝干完走了。

程掌柜看着柜盖上的空杯,忽然想起:哎?不对呀,我想着是给他打了两杯酒,他没给钱哪!这个该死的哥萨克,又让他涮一把!

程掌柜跑出去喊:喂!马申克(耍花招)!你借我的驴啥时还哪?谢列金骑着驴已经走出好远,听到后面的喊声加紧赶驴,用俄国话喊:比廖兹(驾)!

谢列金真的来中国了。他牵着驴与采矿师霍尔来到金沟边上,对采矿师说:把你的勘探结果和我详细说说吧,我的工程师。霍尔说:我希望在我向你提供数据之前,先付一半儿的费用。据了解,你的信誉很差。

谢列金说:不,你必须向我介绍完整的勘探情况,我才能付你钱。我已经搞来贷款,在阿穆尔州成立了公司。霍尔告诉他:好吧,这次我相信你。

谢列金摆手:等等,金子美妙的成色要有美妙的巴扬来伴奏。他拉起琴,听对方的陈述。霍尔说:成色为八十五点六,属于上等,可以和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金子相媲美。

谢列金高兴了:哈哈,这里就是我的加利福尼亚!霍尔说:而且还有好消息,这儿的金苗比江对岸俄国的“上阿穆尔公司”还要旺。谢列金激动万分,快速拉了几个奇怪的音。

霍尔说:我测算每六千斤沙就能出金二两,这里沙厚二三尺,有的地方达五六尺。谢列金张着大嘴:上帝啊!五六尺!金子都埋藏在这里边,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

霍尔继续说:十几人上溜,每天至少得金二到三两,上线可达七两。谢列金惊叹:上帝啊!对不起,酒呢?他从兜里掏出酒壶,喝起酒来:我的采矿师,你帮我好好算算,我打算每天用六万人上溜,一天出多少金子?

霍尔不耐烦:自己去算吧哥萨克人,从现在起北纬五十三度二十九分五十二点五十八秒的黄金土地就是你的啦!谢列金从嘴里拔下酒瓶狂叫:黄金的土地!鄂伦春人叫它日特卡,俄语叫它极吐尔加,啊,我的极吐尔加!

谢列金的喊叫伴着驴子“喝啊……喝啊……”的叫声在金沟回荡。

贺小宝拎着个皮囊来到酒馆,酒馆还没开门,他使劲敲门。老板开门:这么早就来打酒啊!贺小宝晃了晃皮囊:酒没了。老板在柜台里往皮囊里打酒。

贺小宝站在柜台外,把一锭银子轻放在柜台上低声说:你家祖传是卖丸散膏丹的,我要剧毒的,别问我干啥。

老板低声说:我爹就是因为这事儿犯了被砍了头!贺小宝又把一个银锭放在柜台上。老板把银锭抓过来,放进兜里,把药给了贺小宝。

贺小宝回到住处见四处无人,就打开药包,把药面塞满大拇指缝里。

晚上,贺小宝约管粮喝酒。管粮说:这几天还不错,每天都六七个金儿。贺小宝说:那咱是该庆贺一下!他拿着酒囊,当着管粮的面倒酒,两碗酒,端给管粮一碗,端酒时大拇指搭在碗沿上,碗稍稍向拇指方向倾斜,指甲浸到酒里。贺小宝看着管粮把一碗酒干了。管粮突然干哕一下。贺小宝忙问:你咋的啦?管粮说:没咋的,这两天胃不好,我薅根儿大葱。管粮起身匆匆出去。

贺小宝赶紧抓起管粮那件衣服,撕开领子,扯出来一张图,果然是金脉图,他忙揣进兜里。管粮扒着葱进来。贺小宝说:我去解个手。贺小宝出去,管粮发现自己的衣服领子被撕开了。

贺小宝匆匆来到隐蔽处,确认无人,从怀里取出火镰,点着蜡烛,把图卷成很细的卷,用蜡烛往上面滴上蜡油。骆有金在树林里露出头悄悄看着。贺小宝把图用蜡弄成一根蜡管艰难地吞下去,急忙走到树林边,那里已经拴着一匹马,他翻身上马而去。

骆有金赶紧把他看到的告诉管粮,还问:管叔,你没事吧?管粮说:没事,我进屋前,就把解药吃了。骆有金关切地看着管粮:药铺老板说,这个解药什么毒都能解。不过我还是担心,万一那解药不管用不就麻烦了吗!管叔,你现在有啥感觉啊?管粮说:胃里还有点热,烧得慌。

骆有金双手合十,上下摆动着:谢天谢地,我没了爹,不能再没有管叔!管粮呼啦着骆有金的头:行啦吧你!你管叔命大着呢,死不了!

骆有金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腰牌递过来:管叔,贺小宝的腰牌让我偷来了。管粮笑:这下就齐活了!

清脆的马蹄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蒙蒙的曙色里,骑马飞奔的贺小宝回头看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贺小宝来到城门前收住马,问守门兵丁:有急事,能打开门吗?兵丁问:是官府派来的信使吗?贺小宝忙说:对对对,正是信使。兵丁开门:咋才来呀,等你一宿。贺小宝骑马进城,城门立即关上。他骑马走着,看见前面影影绰绰一排人。他来到那伙人跟前停马,那伙人立即把他扯下马来喊:跟我们走一趟!

贺小宝被押进大堂立即审讯。审官问道:你叫贺小宝吗?贺小宝一听就感觉不妙: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审官喝道:贺贼逆,把金脉图交出来!贺小宝瞪眼喊着:大胆!我是朝廷探员!

审官笑了:你说你是朝廷探员,把腰牌拿出来让我们瞧瞧。贺小宝一摸身上,没有:坏了,掉在路上了!屋里人哈哈大笑。

审官收住笑:昨日有知情者禀报,你将在今晨抵达本镇,其身藏有一图,该图系我大清子民索长山为大清所绘,被贺逆贼窃得,此图是兴安诸山藏金全图,乃大清至宝,现已被贼逆吞入腹中。贺小宝叫喊:这是诬陷!

审官威严地喊道:大胆!开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