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缨在自己的地里烧纸敬地爷、敬天爷,三叩首。管缨祷念:爹、娘,你们不用挂念我,闺女有吃的了;大哥、二哥,你们也都放心吧,我能安身了。娘,你嘱咐的话,闺女都记着,你说得对,别信天,别信地,也别信鬼神,站着就别趴下,倒下也要把地砸个坑!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

管缨往手上吐两口唾沫,开镰割庄稼,手一搂庄稼,作物就倒下。管缨割到最后一批庄稼倒下,看见地头坐着一排土匪,土匪们都在看她。

管缨拎着镰刀,慢慢向土匪走去。她来到土匪跟前问:是奔庄稼来的,还是奔人来的?瘦子嘻嘻笑:两个都要。管缨突然出镰,刀尖钩住小瘦子的裤裆:胆子可不小,俺先把它割下来!瘦子哎哟哎哟地闭着眼睛叫。

管缨问:还敢不敢撒野了?瘦子说:不敢了。老大帮帮我!韩老大收住笑:这事得自己圆。管缨问:再撒野咋办?瘦子说:割下来,给你吃。众匪又是一阵大笑。管缨加大了力度,瘦子嗷嗷叫:不敢了,不敢了!

管缨收刀:你们都听着!老尿子学管缨说话:你们都听着!众人又是一阵笑。管缨拿起镰刀勾老尿子,老尿子拔腿就跑。众匪笑成一团。

管缨瞪眼:你们都听好了,谁要跟俺过不去,俺让他站着来躺着去!韩老大发话了:你叫管缨吧?山东来的吧?管缨瞥一眼:是。老大看管缨:晚上到酒馆儿说个事儿,丰收了,有些事得议一议。管缨问:你咋认识俺?老大笑道:你在这一带有点名儿,到明天名声就更大了,瘦子你说呢?众匪大笑。

天刚黑,土匪头韩老大在小酒馆里请客,乡亲们一家出一个代表。

老大发话:麦子熟了,雨季来了,山上的日子不太好过啊!今年我看这么着,还是按往年的规矩来,往后没灾没害的年份按上年的数交。话要说在前边,交上来的麦子,都晾得干干儿的。瘦子,把花名册拿来叨咕叨咕。

瘦子念:张大倔子家,十担!老大说:敬一碗!老大满碗酒端过来。张大倔子说:认账。然后接过酒干了。

瘦子念:范广先家,十担!范广先说:拿不出那些。老大说:先敬一碗!范广先喝完咧嘴哭了。老大问:掉什么金豆子啊?范广先说:遭野猪拱了。老大望大家:有这回事吧?大家都说:有。老大说:免!下一个。

瘦子念:管缨十担!管缨吃着菜没停下:没有。老大说:先敬一碗。管缨吃着:不喝。老大扬眉:不喝?瞧不起我?管缨不抬头:就瞧不起。老大问:不交,不喝,为何?管缨继续吃:不为何,就不交。

老大冷笑:果然是个茬子!还是个硬茬儿!当着大伙的面,卷我的面子,怎么着也得给个坡下吧,要不出不去这屋啊!咋不交啊?

管缨扫一眼老大:不咋,荒是我开的,地是我种的,三天一铲五天一耥的,辛辛苦苦,腰都没抻一抻,脚都没歇一歇,谁帮我扶过一棵苗了?帮我铲一条垄了?粮下来了,来伸手了?先说下,我不给!老大边喝酒边听着,管缨说完,他一口酒也喝完了,把碗一蹾:这话说得真在理儿!

身旁老王头拉拉管缨小声说:别招惹他们,交了免灾吧,没天灾还有人灾呢。管缨还是说:不交。老大阴着脸:山有山规,家有家法,那就请你上山耍两天?管缨不惧:忙着呢,等农闲吧。老大冷笑:不,现在。管缨也冷笑:现在就现在,那就耍耍?老大喊:痛快!乡亲们吃惊。

老大一伙土匪骑马慢慢悠悠地走着。一匹马上横搭着麻袋,里面装的是管缨。

来到土匪窝,麻袋戳在墙角,刀子割开麻袋口,露出睡着的管缨。众土匪都围在四周大眼瞪小眼地看她。瘦子要上去弄醒管缨,老大制止,继续看。

瘦子惊奇:没见过胆儿这么大的,还睡着了!不是个二杆子吧?老大惊叹:女人倒是睡过,还没见过睡美人。

管缨一动身醒了,她把麻袋慢慢扒下轻声细语:农忙,累了。老大看着管缨:觉也睡好了,神也养足了,该熟熟皮子了,先来五十大板!管缨站起来:等等!我问你,你是龙呢还是虫呢?老大歪嘴:这还用说吗,龙啊!管缨喊着:你是虫!只有虫才嗑庄稼!

老大问:不嗑庄稼弟兄们吃什么?管缨瞪眼:那就做龙!老大笑道:挺有意思,说说看。管缨喊:拿酒来!老尿子搬来一坛子酒,倒上。管缨举碗示意:全都干了。管缨碗底朝天。众匪都干了。

管缨环视众匪:一方蛟龙要靠水养,水是啥?平头百姓,有风生就有水起,山东家乡见过响马吧?我大哥、二哥也和他们掐过、斗过,山东的匪不扰民,梁山的匪置身于民,天灾之后官府追杀,老百姓帮他们、藏他们。

老大问:那是为何啊?管缨喊:干了第二碗!老尿子摇头:干不了啊!管缨鄙视:那就别在这混,下山待着去!老尿子硬着头皮干了,趴在了桌上。瘦子干了,晃晃悠悠也感觉有些醉意。众人都干了。

管缨继续说:你问为何是吧?一句话,处到那儿了!你信不信,你这山头说不定哪天就让人给端了。老大笑:你没问问东村西院,十里八乡的人,谁有这个胆儿?管缨一指老大:说你是虫一点不屈你,眼珠子挺大,可看到的就十里八里!呸,听着都臊得慌!

老大贼笑:嗨,我还想管着关东呢,管得了吗?管缨撇嘴:行,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跟你说话都丢人!老大阴阳怪气:哎呵?口气不小啊!五十大板还没打呢,训起我来了,怎么说话?指条明路咱听听?

管缨喊:满上,干了!土匪有点为难,老大也犹豫一下,硬着头皮喊大家:干了!都干了!陆陆续续有些土匪又醉了,有的无声地笑着趴下,没倒的几位也在摇摇晃晃。老大醉眼迷蒙。管缨一蹾酒碗:那就指条明路。大当家的?老大眼皮有点睁不开:听着呢。

管缨豪情满怀:举个义字来吧,你不用下山收粮,老百姓会挑担子年年给你送粮,还用你下山跑一趟吗?不用!百姓是衣食父母,千万别得罪,眼下农忙,下山帮着忙活忙活,哪怕意思意思也算个爷们儿干的事儿,忙完你再看。

管缨倒酒,每个碗里都倒满:干了!老大得得瑟瑟地端起碗,没等喝,手已经拿不住,碗掉了,酒洒一身。老大倒下了,土匪全都倒了。

管缨骑着马,哼着民谣小调,慢慢悠悠下山了。

早晨,太阳晒着屁股,老大醒了,坐那儿发呆。瘦子醒来四处看:小娘子跑了?老大闻到什么,循气味来到厨房,掀开锅盖,里面是香喷喷的小米饭,锅叉子上馏着炒菜。老大感叹:他娘的,临走还给咱做了一顿饭菜,能香出个跟头来!

老大跑到门外,对着空空如也的大山煞有介事地喊:喂,我啥时候能娶你?

管缨一个人在自家地里割庄稼。远处,老大在地另一头割。二人越割越近,终于发现了对方。管缨稍一迟疑,继续往前割,她的手要搂住庄稼时,老大抢先一步把庄稼搂在手里,挥镰刀割下。二人坐下歇息,管缨把水罐递给老大,老大咕噜咕噜喝了:这水一直甜到心窝子!

管缨扑哧一声笑了,不看老大看远处:你不太像土匪啊,原来干啥的?老大看着管缨:原本生在大户人家,家道中落了。原来有上千垧地,三十间瓦房,二十挂马车,还有酒坊、油坊、粉坊、豆腐坊、铁匠铺、木匠铺。我爹就是木匠出身,非让我从小学木匠,怕手艺失传,反正七行八艺我样样都会。

管缨笑:吹大牛谁不会。老大也笑:嗨,这话挺实诚!管缨看老大:咱就是实诚人儿。老大看管缨:能问你个事儿吗?管缨问:好事坏事?老大憨笑:当然是好事儿啊!管缨盯老大:坏事别说,好事说吧。老大盯管缨:我啥时能娶你?管缨笑道:呸,猴年马月!

收过秋庄稼,场光地净,管缨果然领老百姓赶马车给土匪送粮。韩老大高兴地用草帽慢慢扇着风:这小女子,还真他娘的讲究!

一行人坐在路边歇着。蒋仕达说:雪竹,听父亲的话,赶快去找你义父张大人吧。雪竹摇头:关东这么远的路,我放心不下你。

蒋仕达劝说:你这样跟着,父亲也放心不下你。关东路上险境不断,豺狼虎豹,劫匪路霸,肆意横行。到了冬天,寒冷无比,能冻掉人的下巴!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能放心呢!雪竹坚持己见:父亲别挂念我,我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惯了,你能活下去,我就能活下去。她偷偷拿出那把飞镖给父亲看。

蒋仕达问:哪儿来的?雪竹看着飞镖:一位大哥给的,我们一同给张大人做事儿,那人救过我。蒋仕达小声嘱咐:揣好。

天到中午,管缨出来抱草烧火,看见蒋仕达一行走过来,就停住脚步看。

蒋仕达念叨:讨口水喝吧?雪竹喊:二位当兵的,我爹渴了!一个押兵站下:好,看在小姑娘的面上,咱在这家打打尖。他喊:喂,抱柴火的!管缨站住:叫谁呢?押兵一指:叫你呢!我们是官府的押兵,站站脚,打打尖。

管缨冷语:军爷我见多了,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

押兵出怪相:嘿,这村妇是真了不得!难道我还得管你叫妈不成?管缨一瞪眼:叫吧,我爱听!押兵笑了:小娘们儿,真是个刀子嘴!我们在你家歇歇脚。

管缨缓慢说道:歇脚你就说歇脚,叫个大姐啥的,也算是个人话!雪竹忙劝解:这位姐姐别发火,我们是想求个方便。押兵抱拳作揖:姑奶奶,我服了你了!我们就在你家吃了,吃饭给钱。管缨笑:谁稀罕你那破钱!吃个饭要啥钱!

烟雾腾腾中,管缨麻利地炒菜。雪竹拉风匣。管缨小声问:你爹犯啥法了?雪竹说:惹怒了老佛爷。管缨说:我方才一打眼就知道,你爹不是一般人。

管缨把菜盛进盘子里,刚端到屋里桌子上,二押兵立刻吃了起来。管缨一看火了:哎哎哎,嘴可挺大!你们吃上了,这位大人的枷子还戴着呢!打开,赶紧让人家吃饭!论年纪人家都能当你们爹了!快点快点!

押兵吃着:你这关东女子真厉害,动不动就训人。管缨笑:白吃白喝的,说你几句还不爱听啊?押兵笑:谁娶你这样的可倒血霉了!管缨瞪眼:会说话不?不会说滚出去!押兵赔笑:大姐,算我说错了。管缨笑:这还差不多。

押兵吃饱睡了。雪竹在外屋厨房里帮管缨洗碗。管缨端一碗水进来递到蒋仕达手里:大叔,你再喝点水吧。蒋仕达让管缨坐下,小声说:闺女,你是个好人,我想让你帮帮我。管缨问:要逃出去?行,我帮你!蒋仕达摇摇头:逃不掉了!我是想请你……

两个押兵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才醒来。管缨进来:都这个时候了,天黑以后到不了下一个村子,你们上哪儿歇脚去?俩押兵一商量,决定住下。

四个人和管缨坐在一起吃晚饭。管缨挺豪气:今天是我把大家留下的,可说是萍水相逢。既然来到我家,不管你们先前是干啥的,只要进了我家门槛儿,都是我的客人,在我这不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咱吃就吃个饱,喝就喝个够!来来来,头一碗先干了!大家举碗,喝!!

管缨见雪竹喝了一小口,就说:这哪像个喝酒样啊,大口喝!管缨把碗端给雪竹,雪竹没办法又喝了一口:姐姐怎么就看着我呀?管缨说:他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喝不喝咱不管,咱是女的,我得先把你劝好。雪竹为难地笑了。

早晨,管缨在厨房做饭。雪竹醒来,走到厨房问:我父亲还没起来?管缨把一张纸条给雪竹:他们都走了!雪竹看字条:

雪竹吾儿:

原谅父亲离开你,父亲已经对不起女儿,因触怒朝廷而家败,父亲不想再让你受苦,你去你义父那里安身吧。此家人不错,因此才让女主人灌醉你,我得以逃身。父亲。

雪竹看完流泪。管缨过来用手给雪竹擦泪:你爹不好跟你说,他看出那两个押兵不正经,要打你的歪主意,不想让你再跟下去,灌醉你是你爹的主意。别难过,住在我这吧,你现在没爹没娘了,我也没爹没娘了,咱同病相怜,住这我保护你。雪竹感动:谢谢姐姐。但是,我还是要去义父那里。

管缨就给雪竹准备好路上吃的东西。雪竹依依不舍:姐姐,这说走就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你要是不嫌弃,咱俩就认个干姐妹吧?管缨一拍手:行啊!我也这么想,只是没好意思说,还没问你姓啥叫啥呢!

雪竹说:我叫蒋雪竹,是江苏无锡人。管缨说:我叫管缨,是山东掖县人。雪竹说:我母亲早亡,与家父蒋仕达相依为命。管缨惊讶地问:你说什么?你父亲叫蒋仕达?在山东当过知县?

雪竹点头:对啊!管缨愤怒了:原来你是蒋仕达的女儿?那个人就是你爹?雪竹一惊:对啊!怎么了姐姐?管缨气愤道:怎么了?我今天就杀了你!她推了雪竹一下,雪竹被推到一边,吓得发抖:姐姐,是我父亲做了对不起你家的事儿?

管缨大喊:你爹蒋仕达,十多年前杀死了我爹管大田!雪竹吃惊:真的吗?这是怎么回事?要是这样,我代父顶罪,怎么惩罚都行!

管缨的手停在那里,渐渐放下:不是你干的事,账不能算在你身上。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走吧,现在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别让我们管家人再看见你!看见你,你就没命了!雪竹像傻了似的愣在那里。

管缨吼着:还不给我滚!再不滚,我就把你杀了!管缨抓起一把菜刀朝着雪竹扬起来。雪竹哭着跑了。管缨把菜刀狠狠插到菜墩上。

管粮和贺小宝住在一处低矮的地窨子里。油灯昏暗。管粮说:早点儿睡吧,明天还得挖金。他拿出曼儿送的香包,放在铺上端详着,慢慢脱衣裳。贺小宝偷偷瞄着管粮,看着管粮把衣服放在枕头旁倒下睡了,不一会儿,管粮鼾声大作。

贺小宝慢慢起身,伸出手去,刚要摸管粮的衣服,管粮翻身,鼾声不止地起身下地出外尿尿,哗哗的尿声中伴着均匀的鼾声。

贺小宝坐在那里正纳闷,管粮打着鼾声回到屋里,看也不看贺小宝,又鼾声如雷地躺下睡了。贺小宝倒在被窝里,不明白管粮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管粮并没有睡着,他想,舅舅的金脉图在我手里,贺小宝就在身边,他是朝廷的密探,随时都会引官兵进山,绝不能按金脉图采金,要把贺小宝绕进去。

管粮与贺小宝二人正挖金,河对岸来了二十多个人。有人喊:喂,伙计,让我们立个身吧,干活俺们可是把好手!声音从河对岸飞过来,有淡淡的回声。

管粮很兴奋地喊:喂,掖县人吧?对岸答:听出来了,老乡啊!我叫骆天成,俺们来立个身,想入伙!管粮刚要喊,贺小宝拽住他:别搭理他们,这伙人是干啥的咱一点儿都不知道,听口音就入伙可不行!

熟悉的乡音让管粮听得入迷了,问道:都是掖县的吗?众人回答:都是。管粮高喊:全都留下!人们欢呼着,蹚河水跑过来。贺小宝一脸无奈。

来了就是一家人,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管粮很高兴:老骆啊,咱这才像回事儿,以前就我们俩,做饭的人都没有。这回好了,添人进口了,咱想咋干就咋干,是不是小宝?贺小宝低头吃着,不得不应答:那倒是。

骆天成提议,现在人多了,得有个当家的,大伙就推管粮当咱的大把头。大伙都喊着让管粮当大把头。

管粮也不推辞:好吧。咱人手多了,可别一棵树上吊死,一会儿吃完了我领人去山那边儿转转,再找找矿苗。老骆你领人挖着,我估摸这个碃出金还得几天。小崽子、球子一会儿跟我去山上。

管粮领几个人来到一个新地方,指着地说:山神也拜完了,咱就在这挖吧。现在人多,一个碃不够干,我去找找金脉,争取再开一个碃。

贺小宝说:大把头我也跟着去啊?学学找金苗。管粮告诉他:你得留下照看着工地。这么大个摊子没个人儿可不行。贺小宝表面满口答应,心里却犯猜忌,眼看着管粮领骆有金和球子走了。

一路上,管粮、骆有金、球子三人说说笑笑。管粮知道骆有金才十六岁,也知道球子十九岁了,大名叫霍有福。

工地上,工友们热火朝天地挖地刨坑。贺小宝说:挖仔细点儿,见着嘎啦(石头)喊一声。他说完跑到地窨子里,翻管粮的铺,到处翻遍了,什么东西也没找到,拿起那个香包捏了捏,又放回原处。

管粮在半山坡一个地方仔细观察四周,然后对球子、骆有金说:下一口碃眼就在这里,小金子,做个标记。

掖县帮的十多个人正在干着活,远处来了三十来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棒子、镐头和斧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掖县人知道不好,停住了手里的活。

那伙人来到跟前,有个叫张黑子的喊:掖县腿子听好了,这片儿地是热河帮的地盘儿,赶快给我滚出去!骆天成过来和他们理论:我们大把头在这儿有日子了,怎么成你们热河的了?张黑子很横:少废话,赶快给我滚!不滚咱就动家伙!骆天成坚持着:我们不能走!

热河帮开始动了家伙,棒子、斧子和镐头一起上,掖县人毫无防备,现找家伙来不及,一打起来吃了大亏。骆天成是个义气人,见大家吃亏,发着疯地往上冲,被一刀子捅在胸口,当场倒地身亡。掖县人一看死人了,发疯地和对方打起来,有几个不怕死的人硬打硬拼。附近干活的掖县人都跑来支援,热河人也都纷纷跑来,一场上百人的打斗开始了,场面惨烈无比。后来,张黑子见掖县人死了几个,就高喊:快跑!

有四个掖县人躺在地上永远也起不来了。掖县人哭天抹泪伤心不已。卢汉从远处赶过来,看到死去的骆天成和三个弟兄,扑上去抱住骆天成哭喊:大哥,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有人说:热河帮说咱占了他们的地盘,是他们杀了我们的人!卢汉一听,怒火冲天,要领着掖县帮的人去报仇。贺小宝拦着卢汉:别慌,等大把头来了再说。

远处,管粮和骆有金、球子走来。卢汉对管粮说:热河帮的人说咱们占了他们的地盘,打死咱四个兄弟。

骆有金发现爹倒在地上,扑在尸首上哭天喊地:爹!你醒醒啊,我是有金啊,你不是说我名字里有金,就能挖着金子嘛!咱还没挖着呢,你咋就没了呀!

管粮扶起骆有金,把他搂在怀里说:孩子,爹没了,从今后我就是你爹。你爹的仇,我给报。你们在家等着,我去他们那儿讨个说法,人不能就这么没了。

大家拽着管粮不让去。卢汉说:热河人知道咱们要报仇,肯定准备好了,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要去我们跟你去!管粮深情地说:我一个人去,人去得多了只会引起群斗,我不想再有兄弟为这事而死。傍黑儿要不见我回来,你们就去给我收尸,把我头朝着掖县老家的方向埋了,大家都散伙各回各家,平平安安过穷日子去。有心的,年节去看看我娘,给我烧烧纸,拜拜香。

骆有金哭道:管叔,别去了,咱认了吧。贺小宝死死拽着管粮衣服不松手:你这一去肯定就回不来了!要去我得跟着!管粮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热河帮的人早已拿好家伙,虎视眈眈等掖县帮的人来。管粮远远地出现了。

磕巴跑进屋里告诉曹承义:大、大把头,有、有人来了!曹承义问:多少人?磕巴说:就就就一个!曹承义想了想:掖县人这是没瞧起咱热河帮啊,传话,打!

外面,张黑子领热河人拦着管粮,管粮出手就打,上来的人被管粮啪啪两掌打倒,又上人又打倒。管粮不断地冲破封锁,几十个热河人都出来拦截,管粮如若无人,喊着:你们大把头呢?给我出来!

管粮势不可挡地冲到棚子里,径直走进长长的板棚。曹承义在最里边的条凳上坐着抽烟袋,一脚踩在条凳上。管粮边打边问:谁是大把头?曹承义喊:我,曹承义!

管粮过去,四五个人没拦住,都被打趴在地上。管粮到曹承义跟前,上去一掌打掉烟袋,又一掌掀翻桌子。曹承义跳到一旁,管粮一脚把条凳勾起,高高抛起落在他手中,用膝盖“咔嚓”一下顶得粉碎。管粮一把薅住曹承义的脖领子,把他提起来喊:我四个弟兄啊,没了!我就想为四条人命讨回个公道,现在你们的大把头在我手里,谁敢上前一步,别说我不客气!曹承义问:你要干啥?管粮吼着:让你的弟兄闪开,你跟我走!曹承义翻眼:跟你走我就没命了!

管粮说:我保你没事!曹承义对众人喊:你们都闪开!众人闪开。管粮押着曹承义走着,回头喊:谁也别跟过来,要不他就没命了!热河人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曹承义被人带走。

来到一片树林里,管粮把曹承义推坐在地,管粮坐在他对面问:怎么抵命?说吧。曹承义被管粮的气势压住,只好说:打死人我认,没别人的事,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担着!四个人的抚恤我赔,保证家属满意!

管粮一拍腿:好,冲你是个爷们儿,我不想咱两家再互相残杀了,除了你许的愿,再把人葬了,点香、磕头、烧纸。曹承义承诺:中,我们人不能去,去人还得干仗,你把尸首运过来我们给葬。管粮说:明天一早,我给你送来。

掖县人都在自己的地窨子外面焦急地等管粮,看见他走来,大家跑上去把他团团围住。管粮精疲力竭地告诉大家:他们给抚恤,给下葬,事儿已经出了,咱别再把事儿闹大。我明天一早领着小金子带几个人把尸体送过去。

油灯下,酒碗里每人滴进一滴血。管粮领着弟兄们盟誓,每人端着一碗酒,骆有金也端着酒碗。管粮起誓:

咱掖县闯关东兄弟,歃血为盟,对灯发誓,咱乡音同韵,乡情同怀,本是同心,亲如手足,今天咱磕头结拜,要世代为友,结拜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凝血为证,如有违背者,当天打五雷轰!

众人饮下碗里的酒。贺小宝拿眼瞟向管粮,也慢慢饮下碗里的酒。

早晨的山路上,骆有金走在前,给父亲和死去的人扛灵头幡,管粮走在他身后,管粮的身后是四个人的尸体。这四人都站立着走(民俗:走尸),上面用两条长长的杆子分别架住两个胳肢窝,每人离开一米左右,下面两条杆子分别绑住两个脚脖子。管粮的脚也绑在这两条杆子上,管粮双臂在腋下夹着杆子,双手攥着杆子,一步一步向前走,管粮走一步,大家跟一步,如火车的连动杆儿。

一大早晨,热河人远远地看见了管粮他们,吃惊地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越走越近。曹承义迎出来,看着眼前这个景象,吃惊道:兄弟,这是咋回事?管粮看着曹承义:掖县人死也要站着死。

山上的坟地,管粮和曹承义、热河帮为掖县死者坟前烧香、跪拜。骆有金跪在爹坟上哭:爹,你放心吧,我好好听管叔的话。

管粮对曹承义说:曹大把头,你们的人杀了他爹,他现在成了孤儿,俺们掖县老家又多了几个没爹的孩子,又多了几个守寡的娘。咱千里万里闯关东来到这儿都不容易,家里的爹娘,哪个不望穿双眼?我敢说咱们告别爹娘闯关东的时候,都是一句话,孩子,早点回来!平安回来!

众人感动。

管粮继续动情地说:千里关东山收留了咱们,让咱们活下来,咱们闯关东的人来这里干活,都想把血汗钱,把拿命换来的钱寄回老家,孝敬爹娘,养家糊口,让爹娘直起腰来。可我们干啥要你争我夺的,动不动就以血相见?死信儿一传回去,哪个爹娘不哭瞎了双眼?哪个媳妇能承受得住啊?咱将心比心想想,眼泪砸在谁家,谁家的天都会塌呀!

有人小声哭了。

管粮越说越激动:兄弟们,我们在关东能活下去不容易,对天,我们说要活下去!对地,我们说要活下去!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掖县帮和热河帮的恩怨今天到此了结,谁要是再起事,天理不容!

听着管粮的一席话,曹承义和热河人低头羞愧难当,有的人眼泪汪汪。管粮向曹承义拱手告辞:话就说到这儿吧。领人走了。

管水衣衫破烂,在密林的一条小溪趴着喝水,他饥饿难忍,看见地上有蘑菇,颜色鲜艳,就伸手去摘。一个石子飞来,打在管水手上,管水恼怒一回头,发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这人叫赵海山。

管水问:你打我干啥?赵海山答:我不让你吃。管水怒:我就吃!赵海山挑衅:敢和我较劲?你吃咱俩就交交手!管水扬眉道:交手就交手,不敢咋的?说着,老虎一样扑上来。二人交手,赵海山被管水打倒在地。

管水手抵住赵海山的脖子问:你为啥不让我吃?赵海山说:那是毒蘑,吃了要死人的。管水一愣松开了手。赵海山站起来:不打不相识,跟我走吧。管水问:咱去哪儿?赵海山手一指:去边上,有好事等着。

赵海山领管水走在老城背静的巷子里,来到一院子前拍门。门开了,赵海山领管水来到一房门前,他让管水先进,管水刚一走进屋,赵海山一脚把他踢进去,门“咔嚓”一下锁上了。

赵海山对闯崴子帮老大江上飞说:那小子有本事,我都弄不住他,是个闯崴子的好手,所以我带来了。赵海山领着江上飞来到刚才关管水的房门前。江上飞趴门缝看,满满一屋子人,管水长发蓬乱、衣衫褴褛地坐在人群里,与众不同,双眼闪着凶光。

管水发现有人往里看,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上糊的纸撕个大口子向外看,见赵海山在外面,就喊道:你这个骗子!我要干死你!

江上飞说:这还看不出来,挑穴(互相打)看看吧。赵海山对着门里喊:老大吱呼了,一会儿你们斗武比输赢,谁最后赢了谁就有饭吃!

管水和一屋子人你瞅我、我瞅你,都慢慢站起,拉开了架势,突然开打。一屋子饥饿的人互相打着,乱作一团。管水像一头雄狮,凶残地出拳,一连打倒几个。有个壮汉一声大吼,抄起墙角的一根犁杖,像抡棒子似的向管水狠命砸来,管水闪身一躲,犁杖砸在墙上断成几截。大汉不会拳法只凭蛮力,没几个回合,就体力不支,被管水一掌翻倒在地,管水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那大汉脸被管水掐红,但没有告饶,狠狠地看着管水。最后,管水的手渐渐松开:留你一命。管水起身,大汉在地上捂着脖子喘息。屋子里的人,一起对着管水拉开架势,管水的四周围了一群,双方剑拔弩张,有人相互一递眼色,呼啦一下全都冲上来。管水和一圈人打斗,一个个被管水打趴在地,动弹不得。

管水用手拍门高喊:给老子上饭来,老子饿了!一会儿,好饭好菜放在管水脚下,管水盘腿一坐,大吃起来。那些人看着管水吃,馋得直流口水。

赵海山趴门上往里看,笑着对江上飞说:大当家的,全打趴下了,那小子正吃着呢!江上飞点点头:嗯,还中!明天会会老熊,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本事!

第二天,江上飞坐在太师椅上,赵海山等一群闯崴子客站在他身后。一个高大的俄国巨人站在院中,他抱起大磨盘,举过头顶,狠命砸在地上,磨盘粉碎。俄国巨人走进屋里,更显得其人高马大,管水身高不及他胸部。管水出拳对方还招,双方你来我往地对打。

江上飞悠闲地抽着烟等待结果。突然窗户纸爆裂,管水被老熊扔了出来,落在地上。他从地上一个滚翻站起,又一个滚翻飞进残破的窗户里。屋里,管水一个滚毛站起,调整气息拉开架势,握紧拳头。老熊笨重地扑上来,两人再次交手。老熊力大无比,凭着拳击动作步步紧逼。管水往后撤着脚步,突然被绊倒,后仰着坐在了地上。老熊一见管水倒地,不顾一切扑上去。管水就势蹲起,大叫一声,将老熊双手向上猛地一举。

院子里,江上飞和赵海山正在等待,只听轰的一声房子倒塌,房盖整个落到地上,砸出一股浓浓的烟尘。江上飞和赵海山都吃惊不小。废墟上除了腾起一阵烟尘外,平静无声。

大家都伸着脖子,还没缓过神儿来,只见一个东西从废墟上摇摇晃晃地拱起,尘土从他身上纷落,那人站起了,大家才看清是管水。管水满脸被灰土覆盖,只有一双眼睛闪露出胜利者的威风。他的嘴慢慢张开,露出雪白的牙齿,手里提着端饭菜的木托盘高喊:给老子上吃的!

赵海山乐颠颠地来到管水的小屋。管水吃着饭不理他。赵海山笑着:小子,别生哥的气,要想闯崴子就得先开批子,认帮,进门,这是行帮的规矩。认了门儿,才能在门里头干活,懂了吧?

管水怨道:刚进来你踢我一脚干啥?赵海山笑:不踢你能进到门儿里吗?管水笑着杵了他一拳。赵海山戏言:要不你再还我一脚,咱俩不就扯平了嘛!管水乐了:那行,我还你一脚。管水说着站起来。赵海山笑嘻嘻地作揖:老弟脚下留情,看在毒蘑菇的分儿上,轻点呀。赵海山撅着屁股等着,又不放心地转回身,嬉皮笑脸:就一脚,轻点儿呀,你那么大劲儿,别把我腚沟子踢残了!

管水一脸坏笑:那我不管,我得一报还一报。他还没等赵海山站好,冷丁一脚把赵海山踢个狗抢屎。赵海山喊:你他妈真踢呀!干尾巴尖儿上,疼死我了!

山林寂静。赵海山领着管水等人悄悄走在边境山林路上,他不时停下来看着风向。管水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货。

赵海山小声告诉身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老那,你就在这儿,风正好往那边刮。老那看看树梢,风吹着树梢摇晃。老那蹲在一块石头后面。管水跟着赵海山继续往前走。赵海山回头小声嘱咐:别出声。

傍晚,赵海山领着他们埋伏在林子里,看着江对面。赵海山小声嘱咐管水:游到对岸,到林子里,找一个有石碑的孤坟,把包袱放在那儿,你就在那儿等我,我不去你别走。

江对岸有人点烟,传来两个人的俄语对话声,那两个人渐渐走远了。赵海山学了三声鸟叫,然后望着天空。天空中忽然飘起一个灯笼。有人小声说:孔明灯。

对岸的俄国兵也看见了,对着天空兴奋地说着什么。

赵海山示意管水和另外几个人过江。管水和那几人下水了,他们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大包袱,慢慢往江心里游。夜色中,老那悄悄过来,低声问:那几个小子行吗?赵海山说:这事儿不能找熟麦子。赵海山和老那也下水了。

管水快要到岸时,有人呛水了,咳嗽一声。走远的巡逻兵听见,喊着从远处跑来。管水他们终于上了岸,拼命连滚带爬地跑。俄国巡逻兵开枪射击,有人中弹倒下。子弹从管水身前身后飞过。管水跑进林子里。

林子边上是山路,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赵海山和老那等人把货送到马车上。俄国商人付了钱,赵海山揣进兜里。俄国商人赶着马车把货物拉走了。

赵海山和老那领着几个人,警惕地走在林子里。他们没走多远就中了埋伏,前面突然跳出一伙持刀的俄国劫匪喊:把钱交出来!赵海山他们与对方厮杀。搏斗中,只有赵海山和老那逃脱。赵海山和老那杀出重围往坟包跑。

赵海山在前,老那在后,跑了很远才停下来。赵海山蹲着大口大口喘气,老那掏刀子暗算赵海山,没机会下手,又把刀子藏好。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赵海山靠着树疲倦地坐下来。老那没坐,镇定地掏出刀子,刀尖对准赵海山:把钱拿出来吧!赵海山一愣,骂道:老那,你他妈的太没良心!

老那扑向赵海山,举刀就砍。忽然,老那举刀的手被紧紧攥住,他的背后中刀,慢慢倒下。赵海山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管水:小子,活儿干得挺地道!管水收刀问:现在去哪儿?赵海山说:先在林子里猫一宿,天亮再说。

太阳光束射进林中,小鸟啼鸣,一片静谧。赵海山和管水走在路上。管水背着那个包袱问:这包袱咋办?赵海山接过包,指着山下说:你去镇上的学校,找一个叫郎达的人。我在镇上喝咖啡的地方等你们,这里人都认识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