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这些年,尽管新建了不少豪华五星级饭店,如盘古、丽晶、东方君悦等等,可对很多海外成功人士来说,最钟情的地方,还是上个世纪修建的北京饭店。

他们喜欢北京饭店那种浓浓的中国味,那种传统的中国气息,那种特有的民族风情。在海外奔波打拼多年,最让他们魂牵梦绕的,就是那种难忘的中国味。

美籍著名文化学者卢峰先生,已经七十多岁了,在美女学生谭小明的搀扶下,在煤城市委书记段天生的陪同下,住进了古意盎然的北京饭店。

说来也怪,入住的当天,北京饭店大厅里正在举办法国著名收藏家皮埃尔的个人收藏展,其中好多都是珍贵的中国早期佛像。

“天生,看到没有,这些佛像不少都是北魏、北齐的东西。菊花头、出水纹、板凳佛、大背光、小眼睛、葵花脸……典型的北朝风格。”卢老指着面前的一排佛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从山西来的。北魏、北齐的都城都在山西,是山西人创造了辉煌的北朝文化。可惜啊,可惜!”

“山西要能出来张伯驹那样的人物就好了,最起码珍贵的东西,不会流落到外国人手里。”谭小明随意插了一句。

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流露出惋惜的神情,段天生也十分感叹:“你要说煤城人没钱,满大街跑的都是奔驰、宝马;你要说他们有钱,根本舍不得在这些方面投资。”

三人仔细端详那些珍贵的佛像。

段天生内心很遗憾:“大煤老板赵国忠,我苦心传授了多少年,想让他进入文化遗产的保护。可那家伙表面上附庸风雅,还搞了个万年青书画院,就是打着文化的旗号,拉关系走后门,实际上在文化产业上根本不舍得大投入。煤城要出张伯驹,比登天都难!”

“我看,还是你这个市委书记没有尽到责任。”卢老用拐棍指点他,“我听说上海、浙江等地政府,为了抢救民间重要遗产,培养新一代收藏大家,专门拿出经费,邀请新富豪的少爷公主到北京大学参加文物收藏的培训,我还去专门讲过课。只有政府有作为,企业家才能增强文物保护的意识。”

“古玩收藏,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谭小明讲起来自己的个人体会,“过去,我拍戏多,挣钱也多,花钱如流水。自从喜欢上了收藏,变得特别节俭小气,每当我花几千块、几万块消费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来一个念头:花出去这些钱,可能一个清代瓶子、一个明代罐子就没了。有了收藏的意识,人们自然就变得节俭了。”

“小明说得一点没错。但凡搞收藏的人,都特别小气。”段天生转向小明:“小明,我和你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收藏。”

“这不奇怪吧?我们在北京的家刚刚安好,东西都在洛杉矶那边。你可以问卢老,我收藏的名画有多少?”谭小明浅浅一笑,“是吧,卢老?我的东西你见过的。”

“对!对!对!小明也是个收藏家,她的东西我见过。”卢老不假思索,附和美女明星。

“什么时候运到北京咱们家,让我开开眼。”感情发展到同居的地步,段天生在卢老面前也无所顾忌。

“这次卢老回美国,我就去,随后把东西运回来。”谭小明浓浓的眼睫毛一挑,“北京毕竟是我的家,你满意了吧。”

一男一女当面调情,年过七旬的老人不知因为看不惯,还是因为无法忍受,脸上流露出来不快:“咱们回房间吧,一个新加坡人要马上过来,请我鉴定一幅隋代名画,你们也开开眼。”

“隋代名画?”段天生吃惊不小。

“当然了。新加坡人这次就是专门邀请卢老来帮他掌眼的。”谭小明补充了一句。

“那我一定要看看。”段天生立刻来了兴趣,“卢老,你知道,咱们煤城虽然是文化古城,可博物馆遗留下来的名画,最早不过宋朝的。我还没有见过隋代的东西。”

“不对吧,煤城博物馆收藏的一幅隋代名家薛道衡的书法真迹,当年就是我鉴定的,你难道没有见过?”老人想起来三十年前的事情。

“快不要提当年鉴定薛道衡真迹的那件事了。”段天生一脸苦笑。

“怎么了?假的?我可告诉你,三十年来,没有一件赝品从我的眼皮底下流过去。”卢老有那种大家的风骨,也有大家的自尊。

“就是因为你说了是真的,国家文物局才正式发函,把那件国宝调回北京,最后由国家博物馆出面收藏了。”段天生十分后悔,“那时,我还在基层工作,根本没有机会看一眼,东西就到北京了。后来几次到国家博物馆参观,都想亲眼看看出自煤城的那件宝贝。可人家说,越是珍贵的东西,越在地下保存。从来不让我们这些人参观的。”

“国家有些政策太不合情合理了,人家煤城世代留传的东西,偏偏要调到北京来收藏。”谭小明打抱不平。

卢老火了:“你懂什么!一切文物都归国家所有,这是法律规定的。谁的权力再大,也得守法。”

看到老人生气,段天生故意给谭小明使了个眼色:“对,对,对。卢老说得对,作为地方政府,应当一切服从中央。再说,北京的保管条件就是比煤城好,有利于宝物世代相传。”

“这才像个市委书记的样子。”卢老听了很满意。

“对了,卢老你有个儿子好像在国内。”段天生突然想起来。

不知为什么,一提儿子,卢老就有些尴尬,谭小明更尴尬。

“我上次听小明说,好像叫卢刚,在艺术研究院工作。这次你回国也不容易,为什么没见他的影子。”段天生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不想见他!”卢老显然很生气。

“天生,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是想让他来纠缠我?”谭小明拉下脸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在这里的话,老人晚上也有个照应。”段天生解释。

“不用他照应,就当我没这个儿子。”老人看来对卢刚成见很深。

“白天我来照应,晚上有服务员照应就够了。谁让我是卢老的弟子呢!”谭小明有些无奈。

“难道你照应我,不应该吗?”老人脾气又上来。

“应该,应该!”没等谭小明回答,段天生就主动插话,“卢老是闻名海内外的大家,有幸照顾你,也是小明的荣幸。”

“天生啊,你要是张伯驹就好了。”卢老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珍贵的佛像,无比痛心,“世上有奇物,不见张伯驹啊。”

“是啊,如果当年不是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变卖祖产,筹来几百两黄金,闻名天下的隋代展子虔《游春图》就流落在洋人手里了。”谭小明不愧是卢老的学生,对近代史上那个著名的收藏事件了然于胸。

“奥运会开幕式上那幅古代画卷,就是展子虔的《游春图》。”段天生突然想起来。

“对啊。我在美国看到奥运会开幕式的直播,特别是看到《游春图》展示在世人面前,眼泪都流出来了。”卢老情绪有些激动,“当年,张伯驹的恩爱夫人潘素被人绑架,他都没有变卖祖产。可是,看到那幅传世名作以后,他毫不犹豫,倾家荡产,赎回了那件宝贝。所以,我们今天才有幸看到呀。”

“煤城那么多煤老板,能有一个像张伯驹,那些佛像就不会到了法国人皮埃尔手里。”谭小明自从和段天生同居在一起,也有了煤城情结。

“你们放心,只要有好货,咱们还是有办法。”段天生悄悄说。

“煤城根本没有上档次有品位的富翁。”卢老当即否定了,“别看我在美国,什么都知道。山西的煤老板只知道赌博、包二奶、买豪宅,对文化产业根本没有兴趣。”

“他们没有,我有啊。”段天生拍着胸脯。

“你一个穷书记,哪来的那么多钱?”卢老根本不相信。

“我当然没有。”段天生没有暴露自己的财富,“可我的兄弟、煤老板赵国忠有,他不买,我可以向他借钱买。”

“快不要说笑话了。借来那么多钱,你怎么还人家?”卢老一句话把他顶回去。

“这……这……这……”聪明绝顶的段天生第一次出现了失语状态。

“我给你想个办法。”谭小明简直就像救世主一样,站了出来,“钱你可以向赵国忠借来,怎么还他呢?有个三全其美的办法。古玩也好,文物也好,增值很快。只要等到增值的时候,你就可以利用财政的钱,通过市文物局,把表面上属于赵国忠的东西收回来。这样,一是借款偿还了;二是东西还能保留在煤城,你这个市委书记什么时候想看,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三是中间还可以赚利差。”

“太过分了!纯属利用权力中饱私囊。”卢老观念比较传统,对此表示不满。

而段天生却乘卢老不注意,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伸出大拇指,表示赞赏:“这个办法,好!”

“也有不少难度。”谭小明心里很清楚。

“对啊。毕竟是给公家收购宝物,公家手续繁杂,财政的钱马上到位,有一定的难度,必须走报批程序。万一程序走得太慢,好东西就溜走了。这个关键时候,能把赵国忠引进来,也给他分些钱,属于拆借过桥资金,肯定能办到!”段天生信心很足。

“我只关心中国的好东西不要到了外国人手里。”卢老对后面的事情不屑一顾。

“作为实际操作人,只有措施得当,才能保证好东西不流失。”女明星是那种聪慧可人的女人,万里挑一。

“我喜欢谭小明。不!我喜欢谭小明提出的办法!”段天生随口而出,立刻矫正了说话过程中的口误。

“咱们去看新加坡人送来的隋代圣物吧。”卢老不想再让两人继续议论下去。

三人从大堂走到了房间。

等了一会儿,一个说着不太流利北京话的新加坡人就捧着东西进来了。

“大师,你也知道眼下金融危机。我的房地产企业出现了资金断链,否则,我不会把这件祖传的东西拿出来让您鉴定、评估作价的。”新加坡人个子很小,一看很精明。

“我只管看东西,不管其他。”卢老掏出眼镜。

“祖传的?你家祖上干什么的?”女明星随口问了一句。

“谭小姐,我祖上是大陆福建人,曾经做过前清两广总督。这件东西是乾隆爷赏赐给我们家的。”新加坡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怎么,你们认识?”段天生发现自己的女人交际很广。

“噢,你怎么看出来的?”谭小明有些慌张。

“刚才,彼此之间并没有介绍,他就知道你姓谭啊,说明你们认识啊。看出来了吧,你什么事也瞒不过我!”段天生得意洋洋。

“不要说那些废话了,还是把你的画卷打开吧。”卢老只关心宝物,不关心其他。

“好,好,好!”小个子新加坡人摆脱了尴尬。

一幅惊世杰作展示在面前:高山峻岭、祥云环绕、小桥摇曳、溪水奔流、寺庙掩映、僧人穿梭、顽童游戏、大佛隐现、牧人遥指、月光朦胧……

“怎么景色这么熟悉呢?”段天生惊叹。

“你看看落款是谁?”卢老提醒他。

“啊!龙门薛道衡。”段天生紧张得喘开了粗气,“三十年前,你在煤城鉴定的,就是薛道衡的书法。”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卢老随口吟出,“我没有记错的话,煤城留传下来的,就是薛道衡亲笔写的那首诗。自恃才高的隋炀帝,也是因为看到那首绝句,心生嫉妒,杀了天下第一才子薛道衡。”

“这是他的画,好像画的是山西一景《蒙山晓月》。”段天生悟性很高,“薛道衡,降州龙门人,就是今天的山西万荣人,对蒙山大佛很熟悉。”

“好像在书画市场上,绘画作品要比书法作品值钱得多。”女明星谭小明过于看重金钱。

“你说得没错!”段天生称赞。

“我只看重它是真迹。”卢老一副清高过人的样子。

段天生认真欣赏了一遍,突然有了疑问:“我怎么感觉,这幅画年份不够呢?你们看,画绢不是那么老到,有些发新。”

“这你就不懂了,再认真看看上面有唐文宗、宋英宗、明神宗和康熙、乾隆的题款和印章,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卢老指着旁边那些墨迹和红印,“这是宫里留传下来的,皇宫保存条件比起民间来,不知强了多少倍。你平常看到的,都是民间的东西,只要在老百姓手里,难免经常见人见阳光,所以老化得很快。”

“我终于学到了真谛。”段天生醒悟过来。

“大师,我不关心艺术,我只关心祖传的东西值多少钱?”小个子新加坡人追问。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只鉴定真伪,不负责估价。”卢老是个非常执拗的人。

“那我白让你们掌眼了。”小个子新加坡人有些生气。

“卢老,我理解你的心情。”谭小明插进话来,“要不是遇到经济危机,人家也不会把世代相传的东西拿出来。既然咱们欣赏了,你就帮帮人家的忙,便于他出手的时候有个参考。”

卢老眉眼都没有抬。

“卢老,不方便说具体数字,可以给他个大概数字。”段天生看到女人给自己使眼色,连忙给小个子求情,“既不违反你的学术原则,也可以让人家心里有底。”

“好了,天生,看在你这个市委书记的分上,我说个大数。”卢老尽管如此,还是没有直接估价,“你说,刚才咱们谈论的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展示的、当年张伯驹贡献给国家的展子虔《游春图》,现在价值几何?”

“好像作过一个评估,应该不低于两个亿。”段天生内心想了半天,“这幅薛道衡的作品,比起同时期的展子虔来,无论名望,无论才情,无论对历史的影响,都在《游春图》之上,而不在其下。”

“这么说,应该在两亿之上。”女明星判断出来。

“肯定不止。”段天生给出了明确答案。

“我还是那句话,只做鉴定,不做评估。两个亿,可是你们说的,和我没有关系!”卢老再三强调自己说话的用意。

新加坡人异常欣喜。

谭小明沉默不语。

在段天生看来,大师那么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学术形象。不想因为沾染铜臭,污损了自己的名声。

“好,我心里有底了。”小个子新加坡人看看段天生。

“你干什么去?”段天生发现他要打包东西,立刻脸色变了,着急起来,“还没谈完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因为金融危机周转不过来,要把宝贝出手的。”新加坡人埋头包裹东西。

“人家要出去找买主,你不要挡着。”女明星看到段天生拦他,也着了急。

“既然要卖,这里也能卖。”段天生横着把路拦住。

“天生,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让商人走。”卢老竭力想摆脱目前的局面。

“你们刚才还让我抢救文化遗产呢,还让我做张伯驹呢!现在到手的肥肉,怎么能随便吐出去?!”段天生生怕卢老放走新加坡人。

“既然你想买,说个价吧。”新加坡人把包裹放到桌上。

“一亿八千万!”段天生当即表态。

“你刚才还说这个东西不低于两亿呢!现在却开价这么低,有没有诚意啊?”新加坡人不高兴了。

“我说那个价格,是上拍卖会的价格。你要知道,拍卖行也要从中赚取一成多的费用。最后,落到你手里就是一亿八。”段天生讲明了拍卖行的规则。

“天生,你不要拦人家。这么做,显得咱们强买强卖,名声不好。你毕竟不同于一般人。”这次,谭小明主动来拦段天生。

“是啊,这么做,确实有些半路打劫的味道。”新加坡人很不客气。

“我不是强买强卖,更不是半路打劫,完全是为了你好。”段天生竭力想把东西留下。

“为我好?拦住我不让出门,就是为我好?!”新加坡人脸色愤怒。

“当然,你想想:你这么着急卖掉祖传的东西,为了什么?是为了解燃眉之急。可你要知道,任何一个拍卖行帮你出手,半年以后才能把钱给你。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如果给了我,三天之内就可以拿到现钱!”段天生晓以利害。

新加坡人突然犹豫了。

谭小明反应过来:“老段经常跑拍卖行,确实了解底细。”

“三天之内,你肯定能拿出这么多现钱?”新加坡人怀疑。

“可以给你打到任何一个指定账户上。”段天生口气坚决。

“我要你打到新加坡的指定账户上。”新加坡人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

“好!一言为定。钱到取货。”段天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祝贺你,也祝贺煤城,拿到了一件祖先留下来的无价之宝。”卢老赞赏段天生的义举,同时也对倒卖宝贝的新加坡人有些厌烦,“你快走吧。”

“好,三天后我收到款就把东西送来,请谭小姐做担保。”新加坡人卷起东西出了门。

“卢老,那些珍贵的佛像流失到法国,可惜了。不过,这幅薛道衡的《蒙山晓月》,我肯定能到手,一定要像张伯驹那样,做个大收藏家。”段天生热血沸腾。

“好,好。保护文化遗产,确实是一件千秋功德。我老了,无能为力了,剩下的就靠你和小明了。对了,明天我就回美国,哈佛大学后天举办一场中国文化高峰论坛,我不能耽误。”卢老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好吧,我们明天送你到机场。”段天生理解大师复杂的心情。

“大师,我帮天生拿到宝贝以后,随后也赶到美国。”谭小明似乎安慰老人、也安慰段天生,“我说过,今后要把自己的家安在北京,美国的那些名画这次就拿回来。”

卢老茫然若失……

无意间碰到世间奇宝,五十出头的段天生异常兴奋,根本没有吃药,一个晚上,折腾了女明星两次。

“一亿八千万,你有那么多钱吗?胡乱答应人家,太贪心了。”女明星筋疲力尽。

“实话告诉你,我个人就有一亿五千万的存款。另外,剩下的三千万,只要跟赵国忠张口,保证当天借来!”段天生道出了自己的如意算盘,“我也拥有了北朝佛像一样珍贵的宝贝,我以后也能像张伯驹、皮埃尔那样,因为古董宝贝名垂青史。”

三天以后,神通广大的段天生果然筹够了一亿八千万,从小个子新加坡人手里买来了魂牵梦绕的隋代薛道衡传世名画《蒙山晓月》。

煤城市委书记段天生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