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初,一位五台山的高僧到缅甸求佛,从号称玉石王国的缅甸请回来五尊玉佛。每尊玉佛大小都和真人差不多,最神奇的是玉佛容颜白嫩,眉宇慈祥,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高僧把五尊玉佛请回国内后,一尊安放在成都宝光寺,一尊安放在上海玉佛寺,一尊安放在北京玉佛寺,剩下的两尊,都请回佛教圣地五台山,一尊在吉祥寺,最后一尊在碧山寺。

碧山寺坐落在北台脚下,位置重要,名望很高。据说,附近还有当年林彪在五台山修过的地下工事。因此,碧山寺不仅在佛教内部影响很大,而且在世俗民众中,更是神灵眷顾的地方,前来烧香祈愿、唱戏还愿的人络绎不绝。

女煤老板杨娟今天前来还愿。

当初,她在玉佛面前,许过大愿,将来事情办成了,一定给有求必应的玉佛唱一出大戏。按照五台当地的乡俗,女人要来还愿,要素面朝天,不能浓妆艳抹;简衣素食,不能豪华奢侈;唱戏要唱晋剧《玉堂春》,不能唱别的……

于是,杨娟请来煤城最好的戏班子,来给玉佛唱《玉堂春》。

法院院长王文献,因为这次特殊的机会,因为在佛祖面前女人不允许化妆的缘故,他第一次近距离清晰完整地看到了“清纯美女”杨娟的真实面目:脸庞、双手和双脚,只要暴露在外面的部分,粉嫩得像三月的桃花,新鲜欲滴。那些遮挡在衣服里面、偶尔露出来的接壤部分,像百年老树的枯皮,发黄松软,不堪入目……

看到这么一个真实的女人,王文献都替张巨海感到悲哀,也明白了自己的上司,为什么动不动对“水嫩”女人大光其火。

老张实在忍受不了巧妙伪装背后残酷无情的真实。

“文献,你这次一下一上,从副区长转岗为院长,尽管职位变化不大,可你办事的能力提高不少。昨天晚上,书记还夸奖你,不仅把巨额资金要回来,而且化敌为友,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杨娟对老公的部下赞赏不已。

“这么复杂的案件,这么离奇的效果,都是大嫂亲自坐镇指挥的结果。”王文献表面上拍女人的马屁,心里最感激的人,是他的老师康教授。

只有那种置身事外、有大智慧的人,才能设计出化腐朽为神奇的办法。

“我说,这当官的和开煤矿的,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杨娟尽量把裸露出来的部分遮挡住。

“什么意思?”开车的王文献感觉碧山寺马上就要到了。

“都是为了钱,都是为了化解风险呗。”杨娟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受,“如果没有权力做靠山,那些天大的风险根本化解不了。开矿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又是矿难又是死人,又是黑社会又是老百姓,还有追不回来的呆坏账……鬼门关一个接一个。那些煤老板,逃过第一关,逃不过后面的鬼门关,不死才怪呢。只有我们侥幸啊……”

“好多煤老板,都死在半路上了,闯过那么多鬼门关的,实在是少数。”王文献深有同感。

“经历这次买卖,我有个新想法,特别是针对你大哥。”杨娟眼光看着前面。

“什么想法?”王文献意识到,转过山弯就是碧山寺。

“让他好好当官,当个清官,最后才能当个大官,我绝对不给他添乱了。”杨娟有今天,不仅会伪装,也有头脑,“逢年过节那些送上门来的小钱,我们就不要了。不仅不要下面的钱,还要加大给上面送钱的力度。这样,在上上下下有个好名声,才能提拔上去。他的官越大,位置越重要,我们的煤矿买卖越安全,风险也最低。”

“当官要学会像段天生那样,只当家狗,不当野狗。”王文献调侃起来。

“听不明白。”杨娟在旁边笑了。

“家狗,只吃一家,比如段天生,只吃赵国忠一家的,别人很难送进去;而野狗就不一样了,到处胡吃海喝,不管别人送来的食物里有没有‘毒’!”王文献看到碧山寺大门外热闹非凡。

“精辟。”杨娟听到碧山寺里面传来锣鼓的声音,“不过,在我看来,段天生吃赵国忠,不像吃赵国忠的,简直就是吃自己的,什么都不在乎。”

“那是吃多了,吃顺了,养成了习惯。”王文献把车慢慢开到拥挤的停车场。

“不是。”杨娟眼神一亮,“凭我一个女人的直觉,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不说我也知道,段天生在赵国忠的公司有‘干股’。”王文献心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不只是‘干股’的问题。我怀疑,汇海集团里面隐藏着大阴谋。可能,这个大阴谋,连赵国忠都被蒙在鼓里,未必知道。”杨娟紧紧握住自己的小包。

“大阴谋?是吗?赵国忠可是煤炭老板里有名的机灵鬼,他难道不知道?”王文献吃了一惊。

“正因为赵国忠机灵,那些设计阴谋的人,才故意装傻,最终把他蒙骗过去了。”杨娟的头脑,绝对不清纯。

“嫂子,你怎么看出来的?”王文献知道面前的女人不简单。

“从咱们接手这个讨债案子开始,我就怀疑里面有大阴谋。”杨娟讲出了当初的疑问。

“我怎么就没发现。”王文献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因为你的全部精力在案子上,陷得很深。而我呢,相对比较超脱,嗅出来一些特殊的气味。”杨娟耸了耸鼻子。

“要不要提醒提醒赵国忠?”王文献回头看着杨娟。

“不要!”杨娟果断地拒绝。

“为什么?他毕竟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债务资源’。”王文献有些不忍。

“那也不能有妇人之仁。”连杨娟都这么说。

“你是害怕得罪设计阴谋的人?”王文献发现杨娟面色冷酷。

“根本不是。”杨娟的心理和她的实际年龄真是匹配,老到而精绝。

“那为什么?”王文献把车停下来,可没有开门。

“为我们自己。”杨娟毫不掩饰。

“说明你还是害怕阴谋家。”王文献笑了。

“我不怕阴谋家。阴谋家只要我们看穿了他的把戏,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真正害怕的人,是赵国忠!”杨娟也没有立即下车。

“你是怕他报复咱们?”王文献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我担心他知道了底细,失去了信心,不敢和咱们合作。”杨娟扭过头来。

“看来,被人耍弄的木偶,只有在不知道底细的情况下,才最有信心,才有决策的能力。”王文献有些领悟了。

“这句话,你说对了。”杨娟十分赞赏。

“下一步,咱们要和赵国忠合作什么?”王文献看着精明的杨娟。

“怎么你忘了?咱们和赵国忠合作的思路,都是你设计出来的。我只是按照你的部署执行的呀!”杨娟故意这么说。

王文献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确实是我设计的。我们要和赵国忠合作投资电厂,还要他的公司出面担保。看来,胜利了一回,就让胜利冲昏头脑了。”

“你呀!”杨娟嗲声嗲气。

“大嫂,只有你配当咱们公司的掌舵人!”王文献不得不服。

两人下了车,雇来的戏班子早就等在门口。

他们刚要进去,里面传来熟悉的唱腔。

“是《玉堂春》!”杨娟听出来,“谁在还愿?”

“碧山寺的菩萨太灵了,每天都有还愿的,不足为奇。”王文献走在前面。

“知道是谁吗?”杨娟问先来的演员。

“好像是煤城的一个煤老板,从北京专门赶来的。”演员不经意地回答。

“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们把钱要回来了?”杨娟头脑中闪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真是他,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还愿的。”王文献猜出来大半。

“肯定是那小子争矿得手了。”杨娟嘿嘿一笑,“也好,他心情好的时候,对我们最有利。”

一行人进了碧山寺的山门,果然大殿的广场前面有一大堆人在看戏,而坐在正中的,恰好是赵国忠,旁边依偎着幸福的女人肖助理。

杨娟等人不声不响地坐到最后,直到看完最后一场。

两场戏中间有一个多小时的间隙,志得意满的赵国忠,带着肖助理准备出门,回头突然看见了熟悉的杨娟和王文献。

“你们是来给我捧场的?”赵国忠热情地走过来。

“不仅是捧场,还要邀请赵总看第二场,还菩萨第二个心愿。”杨娟笑脸相迎。

“这么说,我们赵总双喜临门了?”肖助理伶牙俐齿。

“何止是双喜临门,是三喜临门!”杨娟脸上流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神色。

“真的?!”赵国忠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隐藏着的喜色,“这里不便说话,咱们到客堂谈谈,那里没人。”

“好吧。”王文献也觉得院子里不宜深谈,“反正距离下场开戏,还有一个多小时。”

四个人来到了东边的客堂,里面除了几把椅子,空空荡荡。

“你们带着戏班子一来,我就知道,那笔死账要回来了。放心,第二场戏的钱,我也包圆了。”赵国忠欣喜万分,“五台山呀,真是我们山西煤老板的福地。只要我们虔诚地许愿,我们要什么佛祖给什么!”

“真是神奇啊,我们赵总刚拿下煤矿,不用从口袋里掏钱,技改的资金就送上门来了。”肖助理惊叹,“我们南方人都说无锡灵山大佛神奇,可要比起五台山的佛爷来,还差得远呢!”

“那笔巨额的死账整整沉寂了五年了,连我都死了心了,真没想到有起死回生的一天。”赵国忠对着外面的玉佛遥遥参拜,“显灵了,显灵了。”

“三个亿。”肖助理望着杨娟,“大姐,按照当初的协议,我们拿走本金和启动经费,总共一个亿,其余两个亿,都是你们的。”

“那当然,我们不能白干呀!”杨娟毫不客气地说。

“什么时候给我们?”肖助理急不可待。

杨娟和王文献都没有接她的话,言外之意,肖助理没有资格谈这个问题。

“你刚才在院子里说,我还有第三件喜事?”赵国忠看着沉默不语的杨娟,“我怎么没有感觉呢?过去,只要有喜事,我就有预感,比如左眼跳、出门顺、捡小钱等等,这次一点征兆都没有。”

“投资煤矿是不是大喜事?”杨娟故意问他。

“那还用说,一本万利。”肖助理又插进话来。

“我问的是赵总。”杨娟强调了一遍。

“我们都是局外人,少说两句。”王文献提醒肖助理。

“当然是喜事。难道还有比煤矿更赚钱的买卖?”赵国忠弄不明白杨娟的用意。

“应该有。”杨娟轻描淡写地说。

“那就是抢银行!”赵国忠想活跃一下气氛。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不需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杨娟的回答大为意外。

“那我请教杨大姐,有什么比开煤矿还赚钱?”赵国忠意识到对方用意深沉。

“办电厂!”杨娟说出来蓄谋已久的答案。

“是比煤矿赚钱,也没有风险。”赵国忠反应过来,立刻把大门关上,“对我来说,不能算件喜事。因为办电厂投资太大,操作太复杂,运营太麻烦。汇海集团曾经讨论过,最终放弃了。”

“是啊。我们不准备投资电厂。”肖助理明白两人不喜欢她插话,可毕竟代表公司利益,“杨大姐,你们还是把我们的钱划给汇海集团。以后,各干各的为好,以免伤了和气。”

“我不知道,肖助理是汇海的股东,还是总经理?!”王文献意识到自己此时的作用,就是阻挡胡乱开口的肖助理,“你要识趣一些,最好学学我,不要吱声。这是两个法人代表在谈判,我们都没有发言权。”

面对法院院长的责难,“急公好义”的肖助理只能忍气吞声。

剩下的,就是杨娟与赵国忠的较量了。

“这么好的项目,既能消化本地煤炭,又能杜绝环境污染,你说段书记会不会支持?”杨娟把头发往后一捋:“要不,我找段书记谈谈?”

“不必了。公司的事情,董事会做主。”赵国忠不能一口回绝,也不能答应她,只好想办法拖下去,“我想,我个人赞同,可董事会已经有了不投资电厂的决定,强行去办,不太合适。”

“我看不是董事会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杨娟单刀直入,“你是觉得和我合作不放心!你是害怕我吞掉你的钱!”

“不是的,不是的!”赵国忠赶忙解释,“我最放心的朋友就是大姐。别的不说,那笔钱死了好多年,大姐能替我要回来,国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男人怎么都爱说言不由衷的话呢!”杨娟感慨,“一方面口口声声感谢我讨回死账,另一方面对我推荐的赚钱项目不屑一顾。这能叫信任和放心嘛!”

“咳!反正是死掉的钱。”被逼无奈的赵国忠狠狠心,“既然大姐执意投资电厂,那一个亿就暂时不用给我了,算我在电厂投资的股份吧!”

“董事会能过了吗?”杨娟心中暗暗发笑。

“我做工作吧。”赵国忠痛苦不堪。

“不能这么做,坚决不能!”肖助理怒目圆睁,“大姐,你是区委书记的女人,也是我们的恩人,不能霸王硬上弓。”

“你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讨厌!不是股东、不是总经理,没有发言权。再要插嘴,我就把你撵出去!”王文献火冒三丈。

“算了,张书记关照我们煤矿这么多年,看在领导的分上,我投了!”赵国忠一锤定音。

“那就是说,从今天起,我们两家人就变成一家人了?”杨娟拍拍赵国忠的肩膀,“我是股东,你也是股东,大家都有巨额资金在里面,以后必须同舟共济。”

“是应该同舟共济。”赵国忠满脸愁容,“投资一个电厂,不同于煤矿。煤矿再多,不过十几个亿,而电厂最少需要几百亿,我们只有三个亿,简直是杯水车薪。”

“我有办法,只要你支持我。”杨娟话语轻松。

“什么办法?”赵国忠根本不相信。

“其他股东,比如大型国企我来引进,他们闲置资金有上千亿,再说还有银行。”杨娟目不转睛盯着他。

赵国忠何等聪明,一听银行,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要用银行贷款,那是需要担保的。汇海集团曾经作过决议:不拿公司全部资产给任何一个项目担保!前期一个亿的启动资金,我已经同意你的方案了。后面的担保绝对不行,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能叫‘同舟共济’吗?”杨娟步步紧逼,“我的赵总,不知你听说过这句哲理没有:对于企业家来说,挣到口袋里的钱,其中一分是自己的,二分是孩子的,三分是父母和亲属的,四分是公司员工的,五分以外都是社会的。应当取之社会,回报社会……”

“不要说了!再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赵国忠勃然大怒。

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王文献感觉到自己应该登场了:“赵总,我奉劝你一句: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

正当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寺庙里的人前来督促:赶快出去吧,还愿的第二场《玉堂春》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