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市委书记段天生接到神秘女人谭小明的电话:首长最信任的韩秘书愿意出来见他一面,立刻来京。

老段突然联想到赵国忠讲过的怪事:从来没有下过手的大黑,在澳门赌场上被命运之神迎头撞上,不到一个小时,挣回来一千八百万。

尽管自己很讨厌赌博,但不讨厌金钱,当赵国忠分给他一百万赌利的时候,他对赌博根深蒂固的看法,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化,最起码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赌博,不完全是在赌钱,而是在赌命运、赌人生。

今天,谭小明一个电话隐约告诉他,赵国忠的预言马上兑现了,命运之神,由大黑身上传递到自己身上了。他马上拨通了赵国忠的电话,立刻吩咐订机票,安排接机,做好到京后结交韩秘书的准备工作。

这些年来,老段把汇海集团当成了自己的企业,只要他们遇到困难,毫不犹豫帮他们摆平。特别是杨娟这件事,处理起来非常棘手。张巨海是自己的心腹部下,杨娟是一个难缠的女煤老板,王文献也算自己外围圈子里的人。再说,杨娟虽然讨厌,可她毕竟给自己介绍了一个非常可人的谭小明。

面对如此密集的关系群,最终说服他们主动放弃与汇海集团的竞争,自己前思后想,用了整整两个月时间,最终把“移花接木”的方案,成功地嫁接到他们身上。

他们的中心人物张巨海,昨天带着王文献来汇报案子的进展情况。从他感恩戴德的神情中,段天生才彻底感觉到:这招死里求生的险棋中心开花,胜利收官。

他悬了好长时间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这年月,当官是高危职业。可怕之处就在于自己的亲信,亲信最了解自己的私密,最懂得自己的软肋,如果亲信离心离德,甚至背后鼓捣,那么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在最信任的朋友和最信任的部下之间,作出抉择,还要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患,绝对需要大智慧、大手笔、大作为。

他庆幸自己,终于平安无事地走过了钢丝绳。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亲信被人利用和背叛,自己还把亲信当拐杖使用,谁知拐杖早就被人掏空了心,最后把使拐杖的人在关键时候扳倒,最终失去了一切……在这方面,自己有正反两个方面最生动的故事。

先说反面的,因为对聪明人来说,反面的东西往往是教材,最早启发了自己的创造性思维。年轻的时候,自己在下面当区委书记。这个区盛产煤炭,许多人因此发了大财,看得机关许多公务员眼红耳热,甚至一些干部经不起诱惑,干脆下海折腾煤炭买卖去了,等他们爬上岸的时候,已经由原来的小公务员摇身一变为大老板,整日和厅长、市长吃吃喝喝,出出进进,让自己很不舒服。

特别是有一次,自己到市政府汇报工作,市长秘书说领导办公室有重要人物商谈重要事情,请在外等候。身为区委书记的段天生在楼道里等了足足半天,市长办公室紧闭的木门才打开,市长十分热情地把“重要人物”送出门外,连连作揖道别。

自己一看,那个所谓的重要人物,过去曾经是自己区委办下面的一个小干事,下了海就变成大老板,把自己这个堂堂的区委书记“晾”在门外,和比自己级别高许多的市长在里面“亲密接触”了这么长时间。

尽管自己气得要命,可人家“大老板”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趾高气扬,装作根本不认识他的样子,大摇大摆就走了。那一刻,自己差点晕过去,连市长招呼他进来都没有听见……

受了那次刺激,自己明白了一个最普通的道理,什么道理?就是现在中国进入了市场经济,具体到大官们来讲,他们不再把有权的人当做心腹,而是把有钱的人当成了心腹。自己要成为领导的心腹,光有权没用,因为领导不稀罕权力,而领导最愿意接近有钱人,只有有钱人能让他们活得滋润自在。

当然,自己这个区委书记,不能下海去挣钱,那样毁了自己大半生的政治积蓄,而且下海太晚,未必能竞争过别人;也不能不顾一切贪污受贿,那样出事的风险太大了,自己奋斗到今天,是干出来的,背后没有大靠山,没有大靠山的人,千万不能违法乱纪。

要想挣钱,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办法:利用权力,不知不觉做买卖。他把自己的亲信、建行行长叫到了办公室,密谋了好长时间,设计出了一套安全可行的办法:找几个毫不相干的人,成立一个矿业公司,由他们来负责表面上的生产经营。而背后呢,自己负责解决一切的政府批文,建行行长负责解决一切启动资金和财务监管。

最重要的,为了避免出事,每个环节之间就像过去的地下党一样单线联系,自己只对联系人负责,其他一概不过问……

果然,这个方案实施以后不到两年,一个皮包公司就变成了资产过亿的大公司。正当自己和建行行长欣喜若狂的时候,灾难突然降临了:那个成天和金钱打交道的行长,因为习惯了和人斤斤计较,最后把自己的亲信女会计给得罪了。

最操蛋的是那个女会计,表面上依然百依百顺,背地里却和自己的奸夫副行长串通一气,秘密寄出了举报信……

如果不是单线联系,如果自己也暴露了的话,说不定自己就看不到这封举报信了。自己利用职权,拆开举报信,读完全部内容,吓了个半死。第一个反应,立刻通知行长出国避难……

经历那次大难,段天生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亲信最可信,亲信最可怕!亲信一旦背叛,一切全都玩完。自己那个好朋友,就是因为被亲信出卖,至今还流落在异国他乡。

再讲一个正面的例子。

老谋深算、根基稳固的前市长张国军,最终能够被扳倒,靠的就是成功策反了他的亲信——政府的秘书长大吴。

上面会经常接到反映张国军问题的举报信,可举报人反映的内容,要么不着边际,要么生硬杜撰。上面看了,往往一笑了之。可张国军的亲信大吴,秘密反映他勾结商人、违法放贷……

上面一看,亲信举报,问题不容置疑。非常重视,当即把张国军拿下……

大吴跟了张国军好多年,从基层跟到市政府,最了解张国军的底细。不过,张国军提拔大吴,已经使完了全部力气,最终把他送上秘书长的高位。可要再往前走,没有段天生的支持,就止步不前了。

在张国军看来,大吴应该知足了,从一个小学教师一步步成了政府秘书长,应该好好做事,不应该奢求其他。可偏偏张国军看走了眼,而自己看对了眼:大吴是一个欲望无穷的人。

看准了他,就有办法。这种人可以利用,但要有条件,给上面写一封举报信;可以提拔,不能在自己手下提拔,那样,对自己也好,对张国军也好,都非常不利。自己可以推荐他到另一个城市做副市长,这样,既满足了他的要求,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当大吴三番五次恳求自己的时候,自己感到机会成熟了,这才把精心设计的方案和盘托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势利小人大吴,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图,一步一步走完。

最终,大吴的恩人张国军出了大事,不得已只能辞职。

而大吴呢,如愿以偿,在邻近的一个城市的副市长岗位上干得生龙活虎……

这个正面的例子再次告诉他:亲信有多么可怕,亲信有多么重要。

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亲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亲信对自己感恩戴德,那才叫手腕高明,那才叫顺水乘舟。

在这么一个复杂的抉择面前,既要满足赵国忠的要求,还要让张巨海等人发自内心地退出,真是让自己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当领导难啊,当一个城市的一把手更是难上加难。尤其在煤城这种盛产暴发户的地方当官,每天面临的都是重大利益的重新分配、重新抉择。这种艰难的处境,如果给了一般人,根本支撑不住,尽管有些人看得眼红眼热,你们根本不配在这里为官做事!

道理很简单:你们承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也没有巧妙化解复杂问题的本事和经验。这些,毫不客气地说:只有老子有,你们谁也没有!

昨天,看到张巨海的时候,自己明确告诉他:那笔“移花接木”的买卖,利润的大头都归他。另外,关于他的提拔问题,自己已经在考虑之中……

张巨海出门的那一刻,就差给他跪下谢恩了……

段天生乘晚班机赶到北京,赵国忠接上他以后,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位于北京西边的一家最豪华的温泉会馆。

从温泉会馆外表来看,和别的五星级酒店没有什么区别,进去以后才知道,别有风情:一楼是接待大厅,里面温泉流淌,气温很高,客人都要在这里脱下厚厚的冬服,换上东南亚风情的度假装,穿上舒适的拖鞋,就可以来到二楼的特色餐厅。

整个餐厅,是按照东晋王羲之曲水流觞的意境来设计的。中间是曲水池,所有的瓜果蔬菜、鲍鱼鱼翅等等都是通过曲水池表面流动的水盘送过来的,客人可以随时抽取品尝。紫檀餐桌,零零散散分布在曲水池的两边,桌上摆着白酒、红酒等等各式名贵酒品,客人同样可以随时自助饮用……

三楼以上是温泉包间、温泉泳池,还有中式、西式等等名目繁多的水疗馆。在这里泡温泉,可以单独享用,也可以大家混用,里面有不少鸳鸯池,专门满足那些元配鸳鸯或者是露水鸳鸯来享受人生……

从装修和设计就能感觉出来:这是北京最豪华的娱乐场所之一,每个客人在这里的消费都是天文数字。

七点半一过,谭小明与一个中年男人来到段天生面前。

“段书记,这就是韩秘书。”谭小明给双方互相介绍,“韩秘书,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煤城市委书记段天生。”

因为今天的主角是段天生、韩秘书,所以,作为随从的赵国忠主动退到后面,扮演着领导跟班的角色。谭小明也没有特意介绍。

“欢迎,欢迎。”段天生伸出热情的双手。

段天生一边招呼大家就座,一边仔细打量这位韩秘书:中等个,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寸头,皮肤白嫩。此人最有特点的是,一边接二连三地抽烟,一边掏出手机随时接听打来的电话,显然公务特别繁忙。

三男一女,很快把曲水池里的美食盘端来,有荤有素,满满摆了一大桌。赵国忠主动打开了茅台酒,没想到四人都喝它,没有一个人喝啤酒或者红酒,连谭小明都不例外。

“韩秘书,认识您很高兴,希望今后多关照。”段天生在酒场上是八面玲珑的人物。

“别客气,说起来,我们还是半个老乡。”韩秘书很爽快,“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曾经在山西吕梁山当过兵,对那里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了。”

“这么说来,你们真是有缘人啊。”谭小明一改初次见面时的冷漠寡言,主动承担起了酒桌上穿针引线的任务,“韩秘书,你也知道山西班子马上要调整,段书记在基层工作二十多年了,从乡党委书记、县长、县委书记,一直干到市委书记,那是政绩卓著啊。可惜,就是上边没有人说话,你在领导身边工作多年,有机会给推荐推荐。”

韩秘书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询问起了段天生:“好像你们书记、省长都不是那种主动揽事的人,尤其在敏感的人事问题上,他们的惯例通常都要搞民主推荐,你能进入民主推荐的考察名单吗?”

“这个,这个,不好说。”段天生确实心里没有把握,“从几百个厅局级干部中产生考察对象,变数很大。要是……”

“要是什么呀?”谭小明明知故问。

“要是上面有个非常得力的领导给下面打个招呼,希望就很大了。”段天生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上面也有上面的难处啊。”韩秘书一手不停吸烟,一手不停吃菜,“首长对身边工作人员约法三章:不准参与下面的人事调整;不准参与下面的重大工程招投标;不准参与下面的重大司法案件。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这……”段天生有些心灰意冷。

碰到尴尬的时候,就需要谭小明解围了:“我说韩秘书,首长提出的不准插手人事调整,那是为了防范坏人进入决策圈。遇到好人怎么办?特别是遇到像段书记这样德才兼备的干部,如果你们不站出来当伯乐的话,他这匹千里马就被埋没了……”

谭小明一边说,一边给他抛媚眼。女人细小的举动,段天生没有看出来,因为他的全部心思在韩秘书身上;而无所事事的赵国忠,却捕捉到了谭小明不易察觉的“细节”。

韩秘书似乎有了感应:“那就试试看。”

“感谢韩秘书知遇之恩。”段天生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说这些好吗?咱们说说别的。”韩秘书主动提出来,“咱们四个人,有三个是山西人,包括我在内,谭小姐是浙江人除外。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过去一百年,谁能算得上最杰出的山西人?”

段天生、赵国忠谁也没有想到,北京的重要人物谈论的、关心的,竟然是如此有意思的娱乐话题,他们没有思想准备,一时答不上来。

“我看是阎锡山,上次我演了个电视剧,里面就有阎锡山,大家都叫他山西王,连剧中的蒋介石也这么称呼他。”看到两人一时沉默,谭小明主动补了场。

“败军之将,不足为提。”韩秘书笑了笑。

“那就是徐向前。”段天生受到谭小明的启发,想到了阎锡山的小老乡徐向前,“他是十大元帅中唯一的北方人,是我们山西五台人。”

“尽管徐帅非常优秀,可他的影响仅仅局限于军事领域。”韩秘书显然不赞同。

“那就是薄一波,薄老。他在经济领域的贡献那是相当大的。”段天生再次回答。

“我还是不能苟同。”韩秘书品了一口白酒。

“那领导你认为是谁呢?”谭小明十分好奇。

“我认为是黄老。”韩秘书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是黄老呢?”谭小明不解,“他可是离开中央决策层三十多年了,一直过着非常普通的百姓生活。”

“好像前一段刚刚去世,中央对他评价很高。”段天生从报纸电视上看过黄老去世的消息。

“那当然。”韩秘书流露出来敬佩的神情,“黄老尽管后来过着平民生活,但他可官可民,高风亮节,平易近人,无怨无悔,在我心目中,黄老就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山西人。”

“那是,那是。”段天生连连赞同,随声附和。

谭小明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韩秘书。韩秘书尽管非常克制,可还是用不易察觉的得意神态回应了美女,这个细微的“回应”也被赵国忠捕捉到了。

“你知道吗,黄老生前酷爱书法,他的字师从颜真卿,如果把两者的作品放到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哪幅是古人的,哪幅是黄老的。”韩秘书不经意的谈话中,透露出很深的文化底蕴和书法修养。

“他的书法这么好啊?”段天生出乎意料。

“那得值多少钱啊?”谭小明大眼睛瞪得几乎跳出来。

“我手里有两幅,上次有个香港人出到三千万,想要其中的一幅,我根本舍不得出手。”韩秘书专门看着段天生,“段书记,你说山西人杰地灵,出了黄老这么大的人物,他的作品,背后还渗透着他的高风亮节,难道只值三千万?”

“绝对不止,绝对不止。”在这个场合,一向作威作福的段天生,只有随声附和的份儿。

“韩秘书,你可是遇到知音了。”谭小明的欣喜,在冷漠的赵国忠看来,简直就是装出来的:“怎么样?段书记和你英雄所见略同吧,黄老的作品最少不低于三千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