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的前几天,果儿才真正得空儿,可以歇歇了。

书记说:“这几个礼拜,忙得够你一受的,给你三天假,松口气儿。”果儿还一个劲儿假积极,说能坚持,书记和气地说:“也该提溜盒点心看看老的儿去了,都这么些日子啦。”本来,想回家把她爸她妈接到新房子来住几天,也算是温居,可是到了家门口,她又变主意了,直接奔了她跟扣痂儿常见面的老地方,她没有留记号,而是流连于那些过去所留的记号中间,寻找着旧日的痕迹。这时候,扣痂儿的形象突然在她记忆中活起来了,他是个典型的红脸汉子,看着虎头虎脑,其实比谁都知道心疼人。往事就像一捆柴禾,叫心火一点,腾地就烧起来,她才发现,她原来是那么地想他,想他的一举一动,想他的一言一行,所以当扣痂儿端着碗去打面酱路过这里时,她一下子就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结果,碗揍了,酱也洒了。扣痂儿显然也被她的冲动闹蒙了,以往,她见到他,都不打招呼,总是跟在后边,没人时,才过去扽扽他的袄袖子……“这么些日子不露面,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扣痂儿说。果儿没吭声,脑袋斜过来枕在他的肩膀上。那天,她把他带到了她家,门一关,就剩下他们俩人,他们似乎都不大习惯,半天都嘬着牙花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荒荒着。“这么多间房子,都是你一个人的?”扣痂儿似乎有点儿不大相信。“是我一个人的,我骗你干吗?”果儿见他半信半疑的架势,很享受。只有在这一瞬间,她才有那么一点儿成就感。

果儿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现在要回头还来得及,可惜,她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反而盼着快一点发生什么。当扣痂儿拉起她的手的时候,她扬了扬眉毛,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她的神经从来没有过的放松,他亲她时,他的胡子怪扎得慌的,可她觉得很舒服……亲热过以后,他们并排躺在那里,说了些家常话,果儿给扣痂儿点上一棵烟,叫他抽,她喜欢看他歪着嘴叼着烟卷儿的样子,像个坏嘎嘎儿。她好歹穿上一件贴身小衣服,懒懒地赖在他身边,听任一种甜甜蜜蜜的感觉在心里蔓延,也许这就是幸福,也许不是,反正她很迷恋。扣痂儿再次搂住她,用粗大的手抚摸她脸蛋时,她说:“你走吧,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扣痂儿说:“我就睡这一晚上不行吗?”果儿说:“不行,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扣痂儿真要走了,她又把头扎进他怀里,腻半天。“你要加倍对你老婆好,因为我们俩都对不起她。”扣痂儿走了,她靠着窗户框子上站好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团团包围着她,她恨不得把扣痂儿叫回来,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随时可以见到他,随时可以拥有他——然而,她不会那么做,她不是个糊涂蛋子。正因为如此,在扣痂儿跟她说“要不我离婚算了”时,她才对他说:“千万别动这个脑子,那样,我们俩就缺德带冒烟儿了。”那晚,她是抱着枕头睡的,仿佛抱着的是扣痂儿,扣痂儿遗留下来的烟味,还在空气里弥漫着。那晚,她又梦见她跟扣痂儿在干那种说不出口的事儿……

早晨起来,她漱口的时候,对着镜头瞧瞧,她还不老,浑身都是劲儿,脸蛋也有红是白的。

走上马路,果儿才发现,两边的槐树叶子都绿了,也许过不了多些日子,小小的槐树花就会骨朵出来,散发着香味。

她回到娘家,告诉他们:单位分给她新房了,待会儿吃了饭,全家都去看看。桃儿急性子,“吃什么饭,先去看看房,回来再吃也不晚。”桃儿她妈也是这主意。于是,娘几个到秦惠廷坐堂的药房,叫他晌午头别回家了,直接奔二丫头家会合,秦惠廷让她们到别处等着,他编个瞎话,溜出来,跟她们一块儿走。桃儿她妈说:“你看你爸,纯粹是个落后分子。”桃儿说:“就是,净给我做坏榜样。”秦惠廷说:“你们要瞧我不顺眼,就撤了我这个爹。”几个闺女都笑了。

到了地界儿,桃儿她妈问:“苜蓿怎么没在?”果儿这才把她跟苜蓿散伙的事儿,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番。没等她妈表态,那姐几个就先嚷嚷起来:“散得好,本事不大,花花肠子不少,我们早就看他来气。”她妈压低了声音说:“那这房子是谁的?”果儿说:“我的呀。”接着她把自己怎么当的副书记,又怎么夜以继日的工作经过说了一遍。显然,这大大出乎了她妈的想象。“你都当书记了,苜蓿还是个小科长,这就确实不相当了。”果儿赶紧解释:“妈,我跟他离婚不是因为这个。”她妈却表现出少有的宽容。“离就离吧,将来再找个般配的,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干部了,道理比我知道的多得多。”秦惠廷在一边打哈哈:“早知道你这样,我也当干部去了,到那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妈撇撇嘴,一脸的看不起。“就你?你也有那个道行!”

一家子,都被果儿住的这么豁亮的房子震住了,最叫桃儿眼热的是,居然有自己的茅房,撒尿不用排队了。果儿没想到离婚的事儿这么容易地过关了,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大概也是她当了官所得到的好处之一吧。她想,搁从前,她妈非得哭哭闹闹投井上吊不可,不弄你个灰头土脸不算完。“妈,你跟爸也搬过来住吧?”果儿一个劲儿跟她妈献勤儿,她妈没说什么,她爸倒先投票反对了:“我住不惯楼房,不接地气。”她妈也顺着老伴儿说:“是啊,在高处待工夫大了,头晕。”桃儿浑吃闷睡惯了,这时候抢话儿说:“你们住不住我不管,反正我要搬过来,对了,还有大姐——”瓜儿抱着孩子正满屋溜达,见桃儿这么说,顺口说:“行啊。”秦惠廷不干了,过去把小继合抱在怀里。“你们搬过来可以,但是这个小白眼子得跟我!”

姐几个都乐着说:“又没人跟您抢,看您急赤白脸的样儿。”桃儿她妈一脸不乐意地说:“从打有了这孩子,你爸就一门心思了,连我也不搁眼里了。”秦惠廷说:“我是小的儿也要,老的儿也要,反正背着抱着一边沉。”桃儿她妈搡他一把。“啊呸!”趁老俩斗嘴的当儿,桃儿跟瓜儿都去挑房了,谁住东屋,谁住西屋,争竞起来。她们都是在平房长大的,对楼房其实一点儿不摸门,争也是瞎争。果儿警告桃儿:“你挑好了房,就在你房里老实待着,别打个雷下个雨就往人家被窝里钻。”桃儿狡辩道:“那都是小时候的毛病,而今早改了。”瓜儿说:“就怕狗改不了吃屎。”桃儿她妈说:“你看看你这几个闺女,还没到哪啦,就打咕起来了。”秦惠廷说:“不过就是个新鲜劲儿,没两天,就住腻了。”

“我们先跟你凑个热闹,你有了主儿,我们就搬……”瓜儿说。

“就是,省得我们碍你们眼。”桃儿也跟着帮腔。

“干吗这么鸡一嘴、鸭一嘴的,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依果儿的主意,晌午饭,就便就在门口的小馆吃了算啦,桃儿她妈急了:“家里都做得了,花那冤钱干吗?”既然当家的说话了,谁还敢反驳,也就在背后挤挤鼻子弄弄眼儿。可是到家,她妈并不急着忙活饭,而是忙活着跑人家串门去了,秦惠廷光叹气,没话说,他从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跟老伴丁当五四。还是人家桃儿胆大,愣把她妈从人家拽回来。“您就喜欢说家长里短,就不怕把我们爷几个饿透膛了?”她妈说:“当初你二姐出门子的时候,你知道他们背地里说什么吗,说咱们老秦家贪图男方是个科长,我现在叫他们知道知道,我们二闺女已经是局长了……”桃儿说:“哎呀,生不着的闲气,您也生。”她妈振振有词地说:“人活着,为嘛?不就是为一口气吗?”桃儿论斗嘴,真斗不过她妈,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妈长吁了一声:“这下子,我痛快多了——这口气我憋了好几年啦。”

当天,果儿给后勤科打个电话,求他们帮着再搭俩床,反正单位库房里铺板有的是,她还一再说明,将来不用了还还回去。后勤科长没含糊,半个钟头就把问题解决了。晚上,姐仨儿一人住一间,都睡不着,只好又都挤一个床上聊大天。桃儿得便宜卖乖说:“幸亏有我和大姐来陪你,要不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待着,多瘆得慌啊。”果儿踹了她一脚。“那样我更清静,起码没人搅和我。”桃儿摇摇脑袋说:“二姐,你变了,变得独了。”

瓜儿说:“趁着都在,我们赶紧立个规矩,轮流归置屋子,别光祸祸儿。”桃儿反对:“这么多房子,一个人归置还不得归置一天呀。”果儿征求她的意见,谁叫她最小呢。“你说怎么着?”桃儿说:“要我说,就自己管好自己的房,保持清洁卫生。”瓜儿跟果儿都说可以,在她们姐几个当中,生活能力最差的就是桃儿,梨儿在的时候,给她总结过四条:又馋,又懒,又拙,又刺儿。

不过,这四条只有她们姐四个知道,属于家庭秘密,因为她妈当时嘱咐过她们:“你们少到外头散去,要是将来桃儿真嫁不出去,赖你们。”桃儿见俩姐姐拿她找乐儿,有点儿恼,拿被卧把脑袋一蒙,说了一句:“该说的都说完了吧,那好,我先睡了。”她还故意打了个哈欠,表示她没编瞎话。果儿却说:“对了,还有一条忘了说。”瓜儿和桃儿只好又竖起耳朵听着,听她还要嚼扯什么。果儿一本正经说:“礼拜一到礼拜六你们可以住这儿,礼拜天可要挪挪窝儿,住咱妈那去。”瓜儿跟桃儿相互对了对眼神,皱着眉头一块儿问果儿:“为什么?”果儿赶紧补充道:“怕咱爸咱妈惦记你们呗,所以叫你们多陪陪他们。”

“哼!”桃儿跟她较劲儿。

瓜儿也持怀疑态度。

桃儿跟瓜儿咬耳朵说:“咱警醒着点儿,等礼拜天咱假装走人,然后杀她个回马枪,来个捉奸在床。”瓜儿说:“人家就是约会,也是正当防卫。”桃儿说:“那何必骗咱们呀,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果儿不耐烦地说:“甭这么多咸的淡的,快睡吧,天晚了。”姐仨儿就蜷着个身子,挤在一张床上睡着了,翻个身都翻不了。

“咦?”后半夜醒来,果儿一看,床上就她一位了。

踮个脚,到那俩屋瞅瞅,那姐俩儿都在自己的床上打呼噜呢,果儿拿钢笔在一人脑门上画一个五角星,那姐俩儿愣是没醒,她偷偷笑了。“睡得简直跟八戒一样。”解个小手,她又悄悄回自己屋里,钻被窝里,接着睡她的回笼觉了。

“谁这么招欠呀!”早晨起来,桃儿跟瓜儿对镜子一瞧,立马炸锅了,过来找果儿,一看,就果儿脑门任嘛没有。

“你给我起来。”姐俩儿把果儿从被窝里薅起来。

“这么早,闹什么闹!”她早把夜里使坏的事儿给忘了。

“你交代,这是哪个阶级敌人捣乱破坏?”桃儿指着自己的脑门问她,“你要敢抵赖,非叫你坐老虎凳不可!”

果儿想起来了。“别再是我撒癔症,无意画的吧?”

“你还跟我们耍滑头。”瓜儿跟桃儿上下齐手,胳肢她。

果儿满床打滚,实在受刑不过,只好招了:“这能赖我吗,谁叫你们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叫我一宿都不敢翻身。”她认罪也不忘拉点儿客观。

“你还好意思说。”那姐俩儿气哼哼地说。

“我又怎么了,睡得好好的?”果儿一边下地穿衣裳,一边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个没出息的,睡觉也不老实,抱完了我,掉过头去,又去抱她。”瓜儿眯缝着眼儿说。

“瞎掰,这不可能。”果儿矢口否认。

“我可以证明,就是这么回事儿——不定错拿我们当成谁了呢。”桃儿跟着推波助澜。

“造谣,你们俩肯定是造谣!”

“谁造谣谁是小狗子。”桃儿说。

果儿脸红了。“你们就是小狗子!”

瓜儿见果儿有点儿挂脸儿,怕闹翻儿了,就赶紧推活络船:“行了,行了,别闲白六大堆了,肚子饿得都叫唤了。”果儿也借坡下驴。“噢,拐弯有个早点铺,你们等等我,我擦把脸。”她跑到水管子那,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真丢人,净叫人看笑话。”

从打跟扣痂儿钻过被窝以后,她对他就更痴心了。

甚至想: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我是他的人了。

她最担心的是,要是有一天,他不要她了,怎么办?

在她歇班的这三天里,她破例又跟扣痂儿见了一面,尽管只是短短地说上两三句话,她并没有把他带回家,但是口气全变了,娇滴滴的,就像刚结婚没两天的小媳妇。跟瓜儿、桃儿她们说着说着话,她都会突然想起他,偷偷地笑一笑。瓜儿、桃儿她们拿她开涮,她也不在乎。扣痂儿一照面,头一句话就是:“你长漂亮了。”果儿不信。“真的假的?”扣痂儿说:“真的,回头自己照照去。”果儿回去真照了,眼睛确实比过去有神了,至于鼻子眼儿捂的,也就是看得过去,凑合事儿。要不都说:搞对象的人脸上挂相呢。那天,扣痂儿要去她家,还磕磕巴巴地说:“就坐一会儿。”果儿说:“别,越勤就越馋,咱们还是抠缩着一点儿好。”扣痂儿哭丧着脸不言语了,果儿哄他半天:“急什么急,早晚都是你的……”扣痂儿趁人不留意,跟愣头青一样抱起她,抡了一圈,抡得她晕得忽儿的,差一点儿心软,又把他拉回家去。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又回想起这些,把筷子头含在嘴里,瞎琢磨起来,她妈给她一巴掌。“不紧着吃饭,寻思什么了?看茄夹都叫桃儿一个人扒拉了。”桃儿说。“我二姐有心事了,你拉扯上我干吗。”果儿赶紧遮掩:“我哪来的什么心事?我是在考虑工作问题。”桃儿说:“别往自个脸上贴金了。”她妈站在果儿一边。“她一个当干部的,不考虑工作考虑什么?”桃儿叫她妈噎得上不来下不去,只好咽了一口唾沫说:“偏心眼儿。”果儿偷着笑半天。瓜儿小声劝桃儿:“她现在是咱家的香饽饽,谁叫你跟她较劲的。”桃儿说:“还讲不讲民主了,这家?”她妈说:“你要讲民主,往后都是你做饭,做好饭,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桃儿这才不敢接茬儿了。

三天的假,一眨巴眼儿的工夫就过去了,明个又得忙的手脚不拾闲儿了,回得了家回不了家还得两说着。

果儿把办公室电话留给瓜儿和桃儿。“有要紧的事儿,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这个号码,除了给我们俩,是不是还给别的什么人了?”桃儿纯粹是没事找事,翻着白眼儿质问果儿。瓜儿看不下去了,搡打了桃儿一句:“你这倒霉孩子,怎么老跟你二姐过不去!”

“凭什么我们搞对象,就得告诉她,她有了对象却要瞒着我们,这公平吗?”桃儿驴脸耷拉着,一肚子的气不忿地说。这话不但叫果儿无言以对,就是瓜儿似乎也哑巴了,光是一个劲儿拢头发。桃儿偏得理不让人,接着往下说:“都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姐妹,做什么都留一手,你说够意思吗?”

果儿屈得慌,她抹搭着眼皮,心话说: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实在是我说不出口啊!

到这时候,果儿才发现,她跟扣痂儿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没溜儿得多。

赶上个刮风下雨,叫对象来接,想在姐们儿跟前卖派卖派都不能够。

果儿只好撂下架子,哄弄桃儿:“我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有一点儿模糊,我头一个告诉你,叫你给参谋参谋,总行了吧。”瓜儿也跟着敲边鼓:“行了,老妹子,二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了,差不多了。”果儿瞅瞅瓜儿,觉得她怪可疑的,明明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秘密,可还一个劲儿帮自己遮羞脸,莫非她也有什么秘密?桃儿本来就是一根筋,吃顺不吃戗,给三两句好话,就没事儿了。“好,一言为定,有了一撇,你一准得告诉我。”桃儿说。果儿自然是满应满许,可是心里却嘀咕开了:要是桃儿知道我偷了人家的爷们儿,她会怎么看我呢?毕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人,要把所有的心事都闷在罐儿里,不抖搂出来,实在不是一件舒坦的事儿,憋得慌,她干脆跑到水管子那,接半盆子凉水,再兑上一点热的,扎猛子,好叫自己清醒一点儿。瓜儿一再嘱咐她:“小心别着凉了。”果儿说:“不至于的,我没那么娇气。”瓜儿不放心,又给她做了一壶开水,还帮她在头上打胰子。她很感动,感动得差一点儿迷里马虎地把实话说出来……没心没肺的桃儿气肚子,见人家摸黑,她也抓瞎,非得叫大姐也给她洗洗头不可,瓜儿磨不开面子,只好又伺候小姑奶奶一回。磨烦了一个溜够,都到半夜了,姐仨儿明个都得上班,要起早,才赶紧钻被窝儿,桃儿还想再扯几句闲篇,瓜儿跟果儿都没理她,各自纳摸着各自的滋味,在床上折饼儿。桃儿见俩姐姐都淡着她,也不找没味,把脑袋瓜一蒙,没几分钟就不知天南地北了。

果儿到单位,一大摊子事都堆在那,黏糊得她没工夫走闲心,只能跟捻捻转儿似的赶罗,她这才心思静下来一点儿。传达室大爷告诉她,夜个她丈夫来找过她。果儿心里咯噔一下子,捏着鼻子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传达室大爷说:“他只说好长时间没见了,挺想你的。”果儿嘱咐了一句:“下次他再来,你就说我没在。”传达室大爷拍着老腔劝她:“小两口,闹归闹,值不当的记仇。”果儿说:“谁跟他是两口子?我们俩早就牛蹄子,两半儿了。”她怕她离婚的事儿说出来,在局里张扬开,反而不好,就含糊其辞了。传达室大爷见挺随和的她,突然间变成炮铳筒子了,也就不敢再多嘴多舌了。果儿有点儿堵心,不知道苜蓿找她又有什么勾当。很奇怪,自打他们离婚,她很少想到他,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跟他就不这样。果儿是夹着个铺盖卷离开苜蓿的,没拿一样值钱的东西,就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一条手巾,苜蓿甚至问都没问她:你走了住哪去?也没七个碟子八个碗,吃饭使什么家伙?腰里带没带活泛钱?……想起这些个,叫人寒心。她想好了,苜蓿再来,她也不会给他好脸看。这时候,一会儿会计科来找她签字,一会儿销售科来找她报账,很快,她就把苜蓿忘后脑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