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的家住在东单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内。这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院内有三户人家,飞天家位北房三间。院内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正值严冬,槐荫消退,硬丫干技,曲曲折折。

北京除夕的风俗几经沧桑,传统与现代色彩相映,禁放烟花爆竹之后,噼噼啪啪、震耳欲聋的各类爆竹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家庭旅游和各类文娱活动,大红灯笼也逐渐替代了春联、贺字。飞天所住的这座四合院里灯火通明,门口高悬一个大红灯笼,欢声笑语飘洒而出。

飞天带雨亭走进自己的家,雨亭还是第一次踏进他的家门。飞天的妻子比他年轻十几岁,文文静静,一双颇有灵气的大眼睛,透出温馨幸福的光采。她正在擀皮包饺子,卧室门上挂了一串大红塑料爆竹;上端有一棱型装饰,上印一个红色福字。一扎彩色气球飘荡在空间,一个小小的圣诞树上披洒着一串串彩灯,五颜六色,闪闪发光。

飞天介绍他的妻子与雨亭见面,然后带他走进自己的书房。这间书房在中房西侧,靠墙是两排书柜,密匝匝挤满了书。分为诗歌、散文、小说、哲学、历史、书画诸类。壁上有一幅飞天手书的字幅:腹有诗书气自华。

飞天请雨亭在沙发上做后,自己也坐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

飞天的妻子端来茶水,龙井茶香,溢了一室。

雨亭缓缓地说:“飞天,你的才华我一直十分敬佩,尽管社会上有一些流言,文学界也有争议,但是我了解你,了解你的为人,了解你的实力……”

飞天道:“我总在想,中华民族依偎在广阔的大自然怀抱里,东临茫茫沧海,西接漫漫戈壁,西南高原耸立,正好处在一个与世界多数地区相隔的环境之中,而内部又回旋宽阔,物产富绕,气候适应,这便是它所有的文明发源的天然条件。地理屏障使中国的文化得以延绵,也使外来文化能在这片黄土地上进行颇有声色的逐渐交融。大印度文化,因亚利安人入侵而毁灭;埃及文化,因亚历山大大帝的入侵而与希腊文化同化;古罗马文化,也因日耳曼民族的侵占而消亡、中断,形成了文化断层。而唯有中国文化,一直香火不断,而且高潮迭起,形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文化大系。从先秦诸子学说、西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到清朝朴学,一直延伸下来。它们的精华是中华民族的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但它们之中的糟粕又是一个沉重的历史包袱。文化,使我们的民族承受了它的恩泽与痛苦。”

雨亭道:“是啊,宇航员在太空鸟瞰到横亘燕山上的长城和荷兰的三角洲拦海大坝这两大建筑物时,为之惊叹!世界各国的能工巧匠,为各个时代筑造了无数座神奇的宫殿,无论是凡尔赛宫、白宫,还是克里姆林宫、巴黎圣母院,无不在中国北京的故宫面前相形见拙。明清《永乐大典》、《四库全书》之宏富,与《大英百科全书》相比,可称得上煌煌巨帙。当西方人看到中国陕西的秦始皇兵马涌时,不禁叹为是世界第八大奇观,其实,他们的眼福有限,这不过是秦始皇帝陵的殉葬品,更壮观的奇迹还远远没有开掘。如秦始皇陵、汉武帝陵、唐太宗陵、宋太祖陵、武则天陵,不一而足。更有敦煌壁画、北京石景山、四大佛教名山、乐山大佛、四川鬼都、三河五岳等不计其数的奇迹……”

“无疑中国的古典哲学、科技、文化、艺术,为欧洲的工业奠定了基础。培根、伏尔泰、歌德、巴尔扎克等文化巨匠,都从中国文化中获取了精神力量和智慧的源泉。”飞天说这番话时,显得很自豪。

雨亭不无遗憾地说:“中国在十九世纪以前,一直把自己的国度境以为是世界的主体。中国者,天下之中也。这种颇富尊严的自我感觉,深造了中国人的世界观和文化心理。”

“是啊,当英帝国主义的炮艇驶近中国广州海岩,炮口对准中国之时,当政的道光皇帝还不知道英国在什么位置上。乾隆年间的唯一一幅世界地图还躺在大清帝国国库的尘埃里。”飞天呷了一口茶。

“故宫的对称、凝重、富丽、宏伟的建筑风格,充分显示了雄踞万邦、雍容、威严的博大气度和胸襟。大一统的中央帝国意识,形成了中国封闭型的农业文化,紧紧地把中国人束缚在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只有季节的变换,没有社会的变更。在这种封闭型的小农经济文化结构中,人的乐天知命,安分守己,形成了喜静不喜动,喜稳不喜乱的文化心态,同时也为封建专制和个人崇拜奠定了基础。然而,儒家文化中的积极因素,使得人们产生了对民族安危、国家兴亡的责任感,同时培养了人们为民请命、坚持正义、除暴安良的英雄品质,这就是传统文化精华所铸造的我们民族的品格和脊梁。但是,封建主义与封建政治的结缘,使统治者从偏狭的阶级功利主义利益出发,利用纲常伦礼、礼教名分、敬天法祖等教条束缚控制人的一切,使传统文化中本来积极的因素,反被扭曲、被窒息,因此,无法在僵化、陈腐的肌体注入新的血液。历史的惰性和保守势力,拖住了中国文化发展的脚步。文化和文明,是伴随着社会而变迁的。王朝的兴衰,往往是外敌的入侵、自然的灾害以及宫闱的内讧所引起的。当然,西欧、印度气候温和,在缺乏紧张压力的情况下,庄园式的罗曼谛克就足以使人‘乐不思蜀’了。试想,阿拉伯人如果不受到沙漠中干渴的威胁,会团结在穆罕默德的周围吗?宫廷的内证,又迫使多少王朝贵族改换了门庭?中国的历次重大社会变革,不也是由于农民起义和外强入侵所产生的吗?不同的民族统治,则产生不同的文化和文明。耶稣发誓,要将人类从罪恶拯救出来,孔子对非礼的行为感到不能忍受,释伽牟尼则对人间的老弱病死感到可怕和厌恶,穆罕默德对昏聩的市民发出了强烈的愤慨!这些圣人们都试图把人类文明推向更高的水平。但是,他的心目中萌发的理想和愿望,就像一个强悍的人被送进了医院……”

飞天道:“我觉得,不知是情感的作用,还是理智的原因,文明往往是伴随着苦难而存在。秦始皇统一中国,而稳定统一的手段是文化。除统一思想模式和文字之外,还要焚书坑儒。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为什么成书后18年才公诸于世?焚烧布鲁诺的圣火,不能把《新义文学》中所总结的行星运行定律一起焚毁,但是上帝赐予人类的宗教枷锁,并没有在一桩桩科学的法庭公案面前告罄。屈原、杜甫、曹雪芹……无不是在苦难与悲绝的命运旅程中,筑造了一座座永垂不朽的文化丰碑。但是,文明培育了人类铮铮作响的个性和为文明进步而献身的品格。文艺复兴,把欧洲从中世纪的黑暗中拯救出来;五四运动,敲响了中国几千年封建王朝的丧钟。文化可以将一个民族培育成人类的巨人,也可以使巨人沦为自然界弱小的蝌蚪。古罗马、印度、希腊文明,早已伴随着人类历史的脚步,销声匿迹于茫茫历史长夜之中,然而,华夏文明却以它顽强的生命力,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息嬗传。北京有危楼,街巷,但也有牌楼、宫殿。一个民族,并不因其文化的渊远流长,而天然具有驾驭现代化奔马的资格。中华民族,多么需要跨越古老而又狭窄的年轮,把自己放到无限宽阔的新天地中去,让生命去吸取新鲜空气,获得生命常青的清新感,让我们赋予人类童年更多的色彩和光泽。”

雨亭高兴地说:“说得太好了,有一幢住着世界各族人的大楼着火了,犹太人抢先将金钱背出来;法国人奋不顾身地去抢救心爱的情人,英国人衣冠楚楚从火焰中走出,不失绅士风度,中国人则在烈火中寻觅自己的老母。这些典型场景,明显地勾勒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心理。中国的历史,产生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迈,这是中流砥柱般的坚强的责任感,但也产生了蜇伏于中庸的苟且。决裂,使中国发生了一场大裂变。‘五四’运动,震动着中国人民像钢筋水泥一样凝固的心肌,使中华民族再也不能潜袭封建统治的老路匍匐爬行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堡垒,也在近代内忧外患的交相煎迫中,伴随着洋枪洋炮的爆炸声和残骸的呼啸声中摇撼!国粹们对万世师表的孔子,虽然不断请出他的亡灵,但在维新去古的大声呐喊声中,也表现得惊慌失措。留在中国男人头上的耻辱长辫,在一片爆竹祭拜声中,化成了灰烬。迫使中国女人包行鹅步的小脚,在嘲笑与欢笑中慢慢放开了。人类是文明的缔造者,但也是神灵祭坛上的供品。圣·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域》和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将整个欧洲带入了黑暗的中世纪。一张仟悔的呻吟,淹没了人性的骚动,心灵的嘶喊。当欧洲焚烧了神坛,摆脱了愚昧与痛苦时,历史,却把这付沉重镣铐又无情地扔给了中国。文化的光华,是一根彩带,文化的劣根,又是一条铁链。当人们打开锁链的时候,肌体上溢满了鲜血。一个民族的落后,首先是心理的落后。即使是走现代化之路的时候,也有那种与封建文化联姻的心理轨迹。但是,我们终于看到了启航的闪电,中国正在叩击新世纪的大门;文化,将使中国人在把握未来时充满沉智的自信。对外来文化精华的工舰吸收,渴求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成果的融合,将繁衍出一代新世纪的中国人!”

“真的精彩!”飞天兴奋地叫着,他的脸上洋溢一片光采,在暖色灯晕中熠熠生辉。

飞天年轻的妻子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笑吟吟走了进来。

“你们办文化沙龙,都办到这家里来了。来,快吃过年的饺子!”

银铃给雨亭打来电话,告诉他:今天中午她带女儿小晗在安定门外麦当劳吃午餐,小晗发现绑票的罪犯,一转眼的功夫,那家伙不见了。银铃只看到他一个背影,虎背熊腰,高大的身材,身穿一件黑色皮大衣。

水妮走了,孤身一人到澳大利亚悉尼留学,攻读音乐。她不枉与洪强的一段交往,洪强主办“志摩杯”全国诗歌大赛赚了些钱,他给水妮买了飞机票,又送给她五千美元。然后开车送她到了首都机场。

水妮很感激洪强,她说,洪强很讲义气。

就在水妮离京的第二天,洪强被检察院拘留了。他主办的天才文艺社被取缔,原因是超范围经营,乱收费;天才文艺社是个体性质的文化机构,没有资格举办像志摩杯这样的全国性文学大赛,洪强的办公室被查封,家也被抄,现款全部没收,家庭财产和房产也没收,折合人民币偿还非法收入。

黄秋水也受到一些牵连,他被检察院传讯几次,他主办的黄秋水诗歌发展公司主动交出协办“志摩杯”全国诗歌大赛所得到的12万元。

尽管露露、牧牧等人上下活动,找人求情,四处奔波,洪强还是未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主要原因是赶上了全国“严打”;他还有偷税漏税、行贿受贿等问题。

雨亭和梦苑曾去检察院看守室探望洪强,洪强落了泪。他说,他一生无憾,只是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孩子。

心蕊这天晚上在新济饭庄七楼西餐自助餐厅约请老庆,说有要事相托。

晚上6时整,老庆身穿一身笔挺的黑西服出现在新济饭庄七楼西餐自助餐厅。

心蕊还没有到。

“男人和女人约会,女人总是迟到小许,这是天经地义的常情。”老庆暗暗安慰自己,大摇大摆地拣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坐下来。

厅内灯光黯淡,很有浪漫情调,西餐桌上,各色西餐俱备,呈阶梯式摆放,水果沙拉、蔬菜沙拉、干炸大虾、炸牛排、炸鸡排……老庆闻到一阵阵香甜的气味,不禁流出了口水。这顿丰盛的晚餐是心蕊约请,心蕊是美容师,薪水丰厚,又与峥嵘结交甚深,手头一定宽裕。老庆早饭只吃了六个小包子,一碗馄饨汤,中午没有吃饭,就等着晚上这顿自助西餐,一顿饱嘬。

座位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散客,有情侣幽会,心思不在饮食,窃窃私语,情意绵绵,偶尔发出会心的笑声。也有一老一少,品尝西餐。

老庆翘起二郎腿,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九月九的酒》……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大了一点的缘故,也可能是跑调的原因,有的顾客皱起了眉头。眼务员小姐不好扫他的兴,于是轻轻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先生,您喝点什么?”

“有什么呀?”老庆故意拖长了声调。

“有菠萝汁、苹果汁、柠檬茶、酸枣汁、三合一、椰子汁、荔枝汁……”

“三合一吧,来两杯。”

心蕊出现了,时值初春,她穿了一件棕色的西服裙,挎了一个时髦的黑色小包。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老庆看她的样子像风摆荷叶。

“老庆,你早到了吧?”心蕊坐在老庆的对面。

“没有,刚到,刚到。”老庆一边说,一边点燃了一支烟。

心蕊说老庆先吃点东西,两个人用盘子盛了一些各自喜欢吃的食物。

酒过三巡,老庆问:“心蕊,你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心蕊道:“老庆,你喜欢峥嵘的画吗?”

“当然喜欢,他的画很有灵气,画的人栩栩如生,画的物飘飘欲飞,很有自己的风格,我认为峥嵘的天赋很高。”

“峥嵘的作品有水平吗?”

“当然有水平,在当今中年国画家中属于一流。”

心蕊略思片刻,又说道:“我想,任何事情离不开包装和炒作,峥嵘为人太清高。我想请你牵头炒作一下。”

“这个自然可以,我跟新闻界比较熟悉,有许多记者是哥们,咱们沙龙里也有几个是记者,不过……”老庆说到这里,松了松手指头。

“我明白,谈不上有偿新闻,总可以算是车子费,你是大头,当然要另眼相看。”心蕊一边说,一边从手挎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递到老庆面前。

老庆一瞧,不禁喜上眉梢,“现在都是有偿服务了,市场经济嘛。不过,你交给我办的事儿,我一定会办得有头有脸儿,保你们满意。”

心蕊道:“这点小意思只不过是预支,等办出点模样,老峥和我定然不会使你失望的。记者们的辛苦费,老峥也已准备好了。”

“好说,好说,让老峥把他的简介准备一下,越充分越好,到时候有文字,有摄影,有录像,遍地开花,还有港台驻京记者,一块炒,非把老峥炒糊了不可。”

“关于老峥的文字材料我正在整理,他的照片我照了不少,工作照、创作照、生活照、自然照,作品照;黑白照。彩照,应有尽有,还有我给他拍的录像,选择的面很宽。”

“那就好,老峥的画水平够了。也在美术馆办过画展,在日本也办过画展,炒做起来没有问题,再请一些美术界老前辈发表一点评介文章,更是绵上添花,有说服力。”

“还是老庆想得周到。”心蕊一杯酒落肚,脸上漾起一片祥云。

“心蕊,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老庆试探着忙前倾了倾身子。

“有什么不该说的?”心蕊一怔。

“你脸上似乎有点晦气。”

“心情不太好,心累了一点。”心蕊脸微微发热,有点不自在起来。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能否跟老哥说说?”

心蕊淌下几滴眼泪,加上一点酒劲儿,一五一十地讲了。

原来心蕊与峥嵘相爱已久,心蕊的丈夫为了维持婚姻,实际上默认了她们的情人关系,时时做出让步,给她创造一些条件,这在男人之中是非常罕见的。可是时间一长,心蕊的丈夫被舆论包围,心里不觉也有些痛苦。机缘凑巧,他单位里的一个女士新近丧夫,带一个男孩子孤独度日,对他很有好感;一来二往,二人有了情感。于是心蕊的丈夫主动提出与心蕊分手;心蕊欣然应诺,看在多年夫妻的情份上,给了丈夫15万元钱,外加峥嵘的5幅国画,5幅油画,住房索性也给了丈夫,自己来到峥嵘住处居住。心蕊满心想要与峥嵘结婚,为他养儿育女,共度天伦之乐,没想峥嵘不愿结婚,他说婚姻不过是一张白纸,这样生活更有诗情画意,他也不愿要孩子。心蕊一听,就如冷水浇头,大失所望,心情抑郁,身体日益消瘦。峥嵘毫不理会,照旧埋头作画,他的人生乐趣,多半在画里,少半在心蕊身上。心蕊经此磨难,思前想后,强忍痛苦,立志终生服侍峥嵘,而且要为峥嵘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近日琢磨出要炒作峥嵘画作的主意,于是找到社交能力颇强的老庆帮忙。

在老庆的策划下,“峥嵘热”波及海内外,报纸、广播。电视一时哗然,甚至上了相声、小品。峥嵘画价一涨再涨,自此峥嵘再也不轻易将画赠人,以免败了风头。画坛上更有人称他为“四大中年国画家之一”,他还出资出版了一部精装豪华16开本的《峥嵘画集》。在心蕊和老庆的策划下,紧接着他又出现了一部《峥嵘谈艺录》和《峥嵘的情感世界》,这两部书更有名人效应,小报杂志纷纷转载,记者、追星族如苍蝇一般“围剿”,弄得他惶惶不可终日,只得深居简出。

老子曰: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

还有俗话说:皎皎者易污。

更有俗话说:树大招风。

峥嵘离倒霉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天夜里,老庆正睡得迷糊,突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

他一跃而起,拿起电话。

“老庆,我是心蕊……快报警……”

“砰……”枪声响了。

老庆吓得从床上翻滚于地……

等老庆带领公安局刑警赶到峥嵘和心蕊居住的单元楼下时,正见七楼峥嵘家阳台上有人影晃动。

“救人啊!”是心蕊的尖叫声,在深夜中显得更加凄凉。

“歹徒,你不要乱来!”老庆着急地在楼下呐喊。

刑警们飞快的冲入楼内,冲上楼去……

阳台上,心蕊奋力与歹徒博斗。

楼下,老庆急得团团转,目不转睛望着阳台。

心蕊栽了下来,生命千钧一发……

一只白鸟栽了下来,一团白物,飘飘欲飞……

老庆一个“骑马蹲档式”,两条腿微屈,鼓足力气、屏住呼吸,两只眼睛一眨不眨,伸展两条胳膊接住了白物,……

老庆的胳膊断了,从此成为残疾人。那团白物正是心蕊,她赤身条条。老庆什么也没看见,心蕊把他砸昏了。

老庆在医院醒来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番新闻的“狂轰滥炸”,致使“引火烧身”,“引狼入室”。正在北京城里伺机作案的海南逃犯“黑虎”在报纸上得知峥嵘的大名,想他画价惊人,家有巨财,于是千方百计寻找到他的住址;那天夜里,带着他的一个伙计摸到峥嵘家里,从阳台上跳进他的家中。没想峥嵘有一支自卫手枪,平日藏于枕下,峥嵘首先开枪打死了黑虎的同伙,黑虎当即开枪打死了峥嵘。当时,心蕊正与峥嵘同床共寐,听到动静,滑下床,躲入客厅。黑虎用手电筒照明,搜到大批金钱、字画,装到一个大口袋里。

心蕊在黑暗中摸到电话,情急中给老庆打了一个电话,被黑虎听到。黑虎冲进客厅,朝心蕊开了一枪,没有击中。心蕊趁黑暗与黑虎周旋,黑虎惶急中丢失了手电筒,经过一番搜索,黑虎终于在阳台上发现了心蕊……

经过一番搏斗,心蕊被黑虎推了下去……

刑警赶到,与黑虎展开枪战,最后击毙了黑虎。

黑虎的那个同伙尚有气息,经过医院抢救活转过来,他交待了与黑虎的全部罪行。原来黑虎在海南受到通辑后,一个人窜到北京找到这个同伙,伺机作案。先是杀害了一辆夏利出租车司机,抢劫了夏利汽车。接着又绑架了银铃的女儿小晗,因为他打听到小晗的父亲正在深圳做生意,认为有利可图。黑虎与南岛开发公司总经理秘书烟茗曾是未婚夫妻,又是同乡,烟茗一直与黑虎有来往,表面上是南岛的情人,实则是黑虎的内线。此次烟茗报名参加志摩杯全国诗歌大赛,就是为了到北京与黑虎接上关系。以后烟茗请假到北京来会黑虎,几人联手做案。那日红领巾公园,黑虎让同伙去公园送人取钱;取钱回来一看是假钞,勃然大怒,又设计让烟茗去医院杀害小晗,以泄心中之忿,没想烟茗失手。黑虎和北京同伙只得转移住处,暂且罢手。以后又接连抢劫财物;屡屡得手;此番又夜入峥嵘住宅,企图劫财,谋财未果反丢了性命。

老庆惦念心蕊的安危,值班护士告诉他,心蕊也住在这所医院,神经受了一点刺激,身体有些擦伤,没有什么大的危险。

同室的病友都夸赞老庆是“英雄救美人”。老庆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但想到峥嵘被黑虎杀害,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峥嵘在沙龙里脾气古怪,有点阴阳怪气和自私,但是他毕竟是个人才,他的死是美术界的一大损失。

黑虎被击毙,银铃算是卸掉了一个大包袱,她自认为到潭拓寺烧香有用,她的女儿小晗却认为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银铃的前夫从深圳回来了,他设法找到银铃,向她哭诉了一个故事。他在未离婚时认识了一个小情人,对她百般怜爱,有一次竟当着银铃的面与她调情。他与银铃离婚后,那小情人并未与他结婚。银铃的丈夫闯荡深圳,赚了一笔钱;他是个有心计的男人,为了试探这小情人的真心,他给她写信,信中说自己破产,生意上一蹋糊涂,欠债累累,他为了应付一笔急债,需要向这个小情人借一万元钱;信发出后,这小情人音讯全无。几个月后,这个在生意场上得胜的男人绝望了,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屈辱,小情人爱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钱。他像吐唾液一样地把她唾掉了,他真正认识到,这小情人跟那些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是一个档次的人。

“不过是只鸡!”他暗自恨恨地骂道。

他困惑、愤懑、寂寞、孤独、屈辱、空虚、惆怅、失望、踟躅、徘徊、绝望、沮丧、颓废,本来他不愿去那些风流场所,也不愿跟那些风尘女人周旋。这一次,他喝醉了,踉踉跄跄闯进了“鸡窝”。刚刚谈好价钱,警察破门而入,查遍了床第、卫生间,甚至卫生间里的纸篓,也没有发现异常现象。可是那只“鸡”招供了,她说不上银铃前夫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如实交待了这笔交易的前前后后。由于他是个体户,结果被罚款两千元。从此这男人便一撅不振,他的自尊失去了,有时候真想在“鸡窝”里安一个定时炸弹,把那些“鸡”炸成“烧鸡”。

他开始反思自己,这时又听到女儿小晗被歹徒绑票和强暴的消息,于是心内如焚,立即飞回北京,日日夜夜看护女儿,直到黑虎暴毙。在父母和女儿的劝说下,他有了忏悔之意,走遍天涯海角,还是觉得银铃善良厚道,稳妥可靠。由于有了一笔钱,他也不愿再在商海拼搏,熬费心血,惴惴不安地生活,于是便想与银铃复婚。

当他把这一想法跟银铃吐露时,遭到了银铃的拒绝,她的想法是:兔子不吃回头草。

银铃的心已经彻底地死了,她只有佛、气功和女儿。

那男人彻底蔫了,他陷入更深的苦恼之中。

人们苦恼,都是为了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老庆这几天过得很幸福,虽然他已经成为一个残疾人。

他的左胳膊断了,失去了作用。

心蕊每当想到这个,心里使涌起一种强烈的感激之情。

现在他们两个人成为了病友。

峥嵘死了,心蕊失去了她一生中唯一的爱人,她的精神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

女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爱,女人可以把什么都输光,但是不能掏空所有的情。情和爱是女人在世上不知疲倦地生活下去的灵魂。她们可以在世界的末日舍弃最后一块面包,但绝不能舍弃最后一份爱恋。

心蕊就是这样想的。

如果说,男人是一座山,女人便是一池水。

山可以没有性别,所以山与山始终保持距离;水都是情种,所以水与水一遇即流。

老庆并不全赞成心蕊的观点。

心蕊坚持说:“女人对待情感比对待理智更认真,正因为她们在情感方面投入的成本更大,所以一旦遇到情变,她们所遭受的损失也更为惨烈。男人自杀可能因为失于理,而女人自杀绝对因为失于情。”

“很多女人明确表示对性爱没有兴趣,这是她们潜意识里对男人的报复。因为男人平时很少关心她们,只在欲望来时才爱抚她们,这种爱抚带有很强的功利性。所以,女人感受到的常常是男人的欲望而不是情感,她们常常有一种被玩弄的屈辱的感觉。这种心理上和生理上长期得不到满足的状况,导致女人丧失了对性爱的兴趣。”

“性爱首先应该是彼此情感的投入,否则,性爱便不能成为艺术,更无幸福可言。”

心蕊固执地认为,在诸多方面,峥嵘都不失为一个艺术家。

心蕊不无悲凉地说,可惜他现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