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找到了二蛋子家门上。他躲在家里不出来,他家的大人出来敷衍我两句,却是毫不相干的屁话。

这一晚,两条胡同的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在家当乖儿子,避免与我碰面,街上只有小屁孩儿和大人们。

九月的夜晚,正是疯玩疯闹的好时光,先前的玩伴们都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向整条街的人展览脸上的伤。短短的一条街是个小地方,发生任何一件小事,便会迅速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所有玩伴的家长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知道这两天刚刚发生了一起背叛,但他们什么也不会讲,依旧坐在街上乘凉,聊他们大人的事,听凭自己的孩子躲在闷热的家中。

生长在这里的人们都懂得,孩子的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家长一旦出面参与,那就说明,不是孩子太没出息,便是家长太浑蛋。

一个外来户的家长凑到我跟前。他有一嘴外路口音,软塌塌地腻人,但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讲话,便在其他大人的怒视下,又溜走了。

我白天的行为表明,坐在这里的是一个急于挽回荣誉的男孩,大人们知道该如何保护这种珍贵的品质。

天晚了,大人们开始散去,上早班的要早睡,上夜班的也该动身了。我仍坐在那里,腆着一脸的伤,每一个男人从我面前走过,都要在我的脸上深深地盯一眼。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过同样的经历,也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有的成功了,有的落败,但必定都曾经历过。

他们望着我,我的目光空空的,一眼可以望见许多人,像个失去了山寨的大王。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过得很平静,没再发生什么大事。我在这段时间里,分别找过胡同中的每一个玩伴,都是堵在他们的家门口。我没有吓唬他们,只有蠢人才以为吓唬人会管用,我只是跟他们闲扯,漫无目的的东拉西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惊恐。这样做虽不足以让我重新得到失去的地位,至少二蛋子得不到我先前所拥有的敬畏。

二蛋子又开始带领着这群人在街上耀武扬威,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队伍一天比一天涣散。

道口仍然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但青面兽再没有拦劫我,只有些小毛孩子,偶尔向我丢几块石子或碎砖头,以表示轻蔑。青面兽以为我彻底失败了,没有必要再为我费心,他这会儿正在与横街上的一伙子人争斗。在我身上的胜利,许是把他的野心激发了出来。

要战胜他,单凭力气不行,得有谋略,而且还要快,人们对残存的荣誉没有太多的耐心,给我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我把实施计划的时间安排在星期六,自有我的道理。这个计划确实有些冒险,到今天回想起来,我仍然认为自己很幸运。

那天下午是体育课,练习投手榴弹。下课时我偷了一颗教练弹,铁头木柄,柄上的黄漆早被孩子们的手磨光了,滑溜溜地相当称手。我把书包腾空,教练弹装在里边,沉甸甸的。上课铃响时,同学们往教室里跑,我却往厕所跑,站在厕所门背后等着。操场上空荡荡的,没有学生,也没有老师,只有我,还有书包里的铁家伙。

青面兽有个习惯,每到下课他便躲在厕所里吸烟,上课铃声打过一阵子他才出来。这件事我观察了许久,下午第二节课后,是他雷打不动的吸烟时间。

他推门出来,系着裤腰带,两只手臂支着,心满意足的样儿。我猛地冲了过去,与他撞在一处,书包中的教练弹沉重地击在他的左肘上。他大叫一声,疼得弯下了腰,用手捂住胳膊,吃惊地盯着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干成了。这教练弹不论是打他的胳膊,还是打腿,都不成,除非我把它们打折了,但那样又不合我的计划。我与他撞在一处,绝不能算是有意地暗算,而教练弹的铁头撞在他的手肘上,能让他这条胳膊在一周之内使不出力气,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而伤他的左肘,给他留下右臂,是让他可以保留足够的信心,接受我的挑战。

“你小子的皮又痒痒了不是?”青面兽的额上见了汗。

“怎么着,你成小女孩了,碰不得?”我这话必定能激怒他。

“你小子找打。”他劈手给了我一个耳光,用右手。

“在学校里打得起来么?”我没有还手,反倒与他凑得挺近。“像你这样的孬种我见得多了,假充好汉,有本事咱们外边比划。”

“你挑地界,我接着你的。”他绝不能容忍一个手下败将向他挑战。

“那咱们就明天,下午一点,还在道口上。”明天是星期天,下午一点时,两条街上的人们都吃过了午饭,出来乘凉。

“就这么办,你小子可别不来。”

“我怕你吓尿了裤子,不敢来。”

“不来是孙子。”

“你也别说大话,明天你尽管带人来,越多越好。”我现在心中很有把握,他明天必定会来,而且不会是一个人,他以为我要跟他打一场群架,找回以往丢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