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老七带着高徒小三去了丰源茶馆见林苟生。三妞在好问酒吧四小姐处住了三天,突然不辞而别。开始,四小姐以为三妞回了家,没在意。过了三天,小四觉着事情不妙,去跟林苟生说了,又判断说:“该不会三姐那天给了申玉豹和欧阳洪梅难看,申玉豹怀恨在心,把三姐害了吧。他可是连老婆都敢动手杀的恶人呀!”林苟生说:“不大可能。”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就托了老七查找三妞。

老七上次用匕首穿了左掌,食指和中指落下残疾,伸不直了,两手一摊,左手就显得有点怪,说道:“林爷,老七无用,派人把龙泉翻了个个儿,硬是没把你干女儿找出来。我的手下,别说看三妞这种大美人,就是个蠓虫在眼前一飞,立马都能辨出个公母,半年前见过一个有钱人,灯影里也能认出他的形儿。回忆来回忆去,都不记得这些天看见过三小姐。”林苟生背着手踱着步子,停下来,神经质地摸着怀表的表链,嘴里咕哝道:“日怪!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吧!难道真是他下的黑手?老七,我让你查申玉豹的行踪,你摸清没有?”老七恭恭敬敬答道:“回林爷,摸得清清楚楚。自从申玉豹抢了李金堂的欧阳洪梅,这小子出门十分谨慎,常带三五个人。前两天他又遭李金堂算计了,前一段偷税漏税案又给他续了个尾巴,补交一百万罚款,要不交就抓他进去,这不乖乖地交了。”林苟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道:“睡上没睡上,还不清楚,已经栽进去两百万了。这个欧阳洪梅真是创纪录了。”老七也笑道:“谁让他的鸡巴不老实,再放几枪,他又成一个穷光蛋了。不过呢,挨了这一大口,申玉豹更谨慎了,几个保镖都住在家里了。到公司去上班,现在有辆皇冠车接送他。”林苟生道:“什么时候他买车了?”老七道:“买倒是买了一两个月了,还没见他咋用过。他恐怕是喜欢坐三轮吧。林爷在酒吧发威的那天晚上,我看见他和欧阳团长一起坐的三轮。我猜林爷肯定不是仅仅让我们打听一下他的作息行踪,怕是想请他说说话吧?”林苟生默默点点头,“不动点干戈,恐怕请他不动。动大了,又怕惹出麻烦。可不动呢,又问不出三妞的下落。这可如何是好。”小三眨巴眨巴黑眼睛道:“林爷,师父,想请申玉豹也不难。”老七瞪他一眼:“林爷的事,可不是说着好玩,你小小年纪可别夸这海口。”小三得意地笑了,“那天师父安排下来,我就多个心眼。你们都撤了,我又在细柳巷转了好一会。十一二点的样子,申玉豹又出门了,一个人也没带。我一直跟着他走到城隍庙街。到那里,啥也不做,只是在一棵石榴树下傻站着,看样子又不像是犯了夜游。我想着挺好玩的,第二天又去了。不瞒师父说,小三入了师门还没干成一件大事,上次因为那个记者证,还把师父的手整残了,我想把申玉豹的那枚大戒指弄过来孝敬你,那颗宝石,林爷拿出去怕能卖个两万三万的。这两天我正在想办法。本来不想跟你们说,一看林爷急成这样,想想还是说了。”

林苟生拍一下巴掌,“这就对了。申玉豹已经尝过仙桃,就把一百万的疼忘了。你们就在城隍庙街等他。”从怀里摸出一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拿去兄弟们喝几壶酒。记住:不要打他,也不要捋走他的戒指。弄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到古堡找我。我那个兄弟,最近遇到很多麻烦,平日里我就陪他开开心。”老七推辞道:“这点小事,林爷给这么多,实在太抬举老七了。”林苟生正色道:“我林苟生讲究个朋友亲,明算账。你们也是在刀刃上滚日月的,老林能有别的法子,也不会让兄弟们弄险。收下吧,要是找到我干女儿的下落,我一定请你们喝酒。”

林苟生等老七、小三拿了钱出去,又喝了一盅茶,想着今天不可能抓住申玉豹了,盘算着做个啥事让白剑开开心。掐指一算,明天已是白剑爷爷百日忌辰,急急忙忙走出雅座,想去办一些上坟的礼品。撩了门帘,就有声“八里庙”飘进耳朵里,只见一个长须老者正在摆谈,几桌子茶客都支着耳朵听,显然是在讲一件大事、趣事,林苟生不由得停了脚步。只听老者说道:“高白两家的事情,只能是个没完没了,风光的只是一个白明德。白老哥和我熟识,四十岁就长了三根长长的白眉毛,命硬得很,克子离孙。果不其然,七十岁时丧了独子。一次,我和白老哥下青化贩丝绸,遇到一老和尚,老和尚说他前世曾有封王封侯的大富贵。他过世时的排场,你们都听说了吧,几千孝子相送,这不是王者风光么?更稀罕的是高白两家竟为他的死又兄弟相称了,这是二三百年没有的事,哀荣之隆是老夫平生仅见。这就过了。一过大麻烦就来了。白支书叫人砸断了腿,只怕是大劫的开始。”

林苟生听得毛骨悚然,赶紧走过去问道:“老板,你说八里庙白十八遭打是啥时候的事?”老者道:“我正要说哩。高家是露了败象,出了个女子叫小五,竟看下了丧妻三年的白十八。高家想尽办法,这小五硬是不肯改口,非要嫁这白十八不可。这白十八也是得意忘形,竟忘了高白两家三百年的仇,竟忘了高白两家本是出自一门。三百年大仇,能是一朝一夕化解得开的?这白十八也是,没行大礼,怎么就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的名节不当回事,坏了小五的身子。这口气高家自然咽不下,来个捉奸捉双,白十八的一条腿就折了进去。按族规,这小五本该沉潭的,只是现在有了国法,不行了。不过呢,小五远嫁只是迟早,而且永远不准回八里庙了。高家丢不起这个人。白十八断了腿事小,支书也让乡里给免了。如今,高家的老四喜又上台了。听说是白家的一个子弟得罪了当今县上。前两天,公安局出动几十人,抓了几个丢了账本的乡会计,不知道又要出啥大事……”

林苟生已经知道公安局抓人的事,忙撂下茶碗直奔古堡见白剑。红道、黑道都没法走了,小兄弟抓不住小老虎娃,可真要坐蜡了。林苟生急出了一头汗。

两天前,白剑接待了《柳城日报》来的两个记者。男的自我介绍叫郝天来,女的自我介绍叫常小云。都是干这一行的,兔死狐悲,言语间自然显得惺惺相惜。把关于文章的话题聊得差不多了,就天南海北扯起来。郝天来说:“白老兄如果不是龙泉人,屁股一拍,走人就是,问题肯定有,他们还能到北京闹?你照样出你的大名。龙泉人难缠,你又是土著,这就弄成兔子吃窝边草了。”白剑只能以苦笑相对。常小云笑道:“龙泉人是厉害,半年挤走上派一公一母俩县太爷。刘清松这一败,庞秋雁也蔫了,下一步乌纱能不能戴,难说。一个女人家,混到副县级还不知足尽,那就叫自不量力了。”白剑听个莫名其妙,郝天来听个会心一笑,常小云来个意识流,一下子把白剑问个措手不及,“白剑,下面的谈话保证不登报。其实,我和天来都是你的铁杆同情兄妹。上次如不是咱哥们拉大旗唬住了总编,你那篇谈护商符的奇文还出不了笼呢!老兄你是不是在大学就有个九段情种的雅号?”白剑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只好说:“我听不明白。”常小云掩嘴一笑,“其实我只是想证实有一篇文章究竟有多少谎言。你有个妻子在北京,背景不清楚,可是你和她感情不合,她现在经商了,共同语言缺乏,你对她很不满意。在报社的时候,我就打听过你的长相,因为我为了发你那篇文章,冒充是你的老朋友,没想到你比龙泉宣传部一个什么干事介绍的要更帅三分,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女孩子喜欢你。当知青的时候你就很风流了。”白剑大惊,忙问道:“你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从哪里打听来的?”常小云道:“小地方打笔墨官司,搞人身攻击,档次也不高,你完全可以一笑了之。我们报纸明天就要发一篇《白剑其人》,里面提到了你和四个女人的关系,你老婆算一个。第二个是一个单恋你十多年,青梅竹马的朋友,如今已绿叶如阴子满枝了,可你一见到她,还为她不幸的命运扼腕太息。你的评价很文学,你说:十几年的生活竟把前拥后凸的少女榨成一块搓板了。第三个女人,现在还是个姑娘,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有十三四岁,是你教她学会刷牙的。这姑娘马上三十了,还没嫁人。你自己也承认她现在恐怕还在恋着你。这个姑娘对你的爱情,被这篇奇文作者认为是你写作《洪荒作证》的动机之一,因为县里把她姐姐的死确认为自杀。这第四个女人我也认识,叫欧阳洪梅,前一段去柳城唱戏,倾倒数万老戏迷。你一见这个女人的照片,就评价说这种美可以拯救世界也可以毁灭地球。欧阳洪梅替你喝过一回酒,事后你说和这个女人发生个玫瑰色的故事可能是一场灾难。我这么说,只挑了我认为美好的,别的话我都忘了。凭这,也该来结识结识。”白剑的脸色早铁青了,装作若无其事,耸肩笑道:“定是夏仁之流的手笔,‘文革’遗风,有点风儿影儿就无限上了纲。”常小云吃吃笑道:“尊夫人要是个醋缸醋海的,读这样的文章恐怕不受用。你们男人呀,都有个臭毛病,谈起女人,嘴上就安了一只放大镜。你认为这算不算是男人的一种虚荣?我早声明过的,我觉得这些很美。”郝天来笑道:“小云,你是不是想当白兄的第五朵金花呀!女人也不是没这种虚荣,你们是心里装一架显微镜,躲起来自己一个人细品,品着品着就害起了相思。男人们不过是口淫口淫而已,说说也就罢了。”常小云娇嗔地一斜眼睛,捣了郝天来一拳,“好没有档次,女人意淫总比男人们这种什么的耐读。”白剑忍不住,也笑了。郝天来又道:“白兄的祖父是不是三个月前过世了?”白剑又是一惊,“这事你也知道?”郝天来道:“我对丧葬婚嫁民俗方面很有兴趣。这篇文章写到了你祖父的葬礼,指责你请和尚念经、道士超度,指责你广收财礼,我都是从民俗文化方面看的。这些东西在民间总也不死,肯定有它的合理之处。要不,中国人的灵魂不是都满旷野地游荡了?该找一个灵魂的居处。我对文章中提到的三四千孝子跪送棺木的壮观场面心仪得紧。白兄是否留有照片?”白剑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嗡一声地响。

林苟生赶回古堡,白剑已经从新送来的《柳城日报》上看完了前两天郝天来和常小云谈到的《白剑其人》,恶心得对着痰盂干呕。

林苟生拿起报纸匆匆浏览了,吐了吐舌头,“这真是地道的龙泉打法,‘文革’遗风熏人。这些捕风捉影儿的话,怕是你那个老同学夏科长供的原始材料。”白剑苦笑着:“难道他们还要逼我再为名誉权打场官司?老林,前几天我去了三个乡,都不配合。看来,还得动用动用你的朋友了。”

林苟生面露难色,两手一摊,“这条线用不成了。前天,公安局以三个乡的账目不齐为理由,抓了六个人。谁还敢再给你提供线索?李金堂要是穷追不舍,要不了一星期,就会查到我头上。”白剑咧下嘴,伸手拍了一下林苟生的肩头,“我还是低估了他们。”林苟生哭丧着脸说:“明日爷爷的忌辰恐怕不好大动作了。八里庙高家和白家又干上了,白十八支书因桃色事件,叫高家的人打断了腿,如今高四喜又上台了。”白剑惊叫一声:“这是真的?”林苟生道:“八成是真的。你如今又成了白家的叛徒了,回八里庙上坟,九爷能放过你?可是,爷爷百日,不去坟上看看,也不合适。我看明天雇个车,你我去给老人家磕个头,一看不对,上车就溜。”白剑默默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林苟生心里又在盘算:这样下去,这事怕不了了之啦。李金堂还是这样老辣,如今再怎么闹,谅无性命之忧,可这口恶气今生今世怕无法出了。三妞失踪,恐怕凶多吉少,也该出去找找她。小兄弟是个面皮薄的人,再接几瓢这种污水,部长家的千金再一逼他,不是把我晾在龙泉晒这老太阳了?管他娘的阳道阴道,得把小兄弟留下逮老虎才是正道。心念一邪,恶从胆边生出,林苟生嘿嘿一笑,“小兄弟,正面进攻,眼见山重水复了。山人有一奇袭之计,因我自觉太阴,一直憋着,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剑黯淡的眼睛里闪亮了一下,叹口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社里还在等我拿证据,杂志社口气也强硬,也准备打一场御前官司。如果不是遇上你,没有那些账目,这篇文章我也写不出来。有啥法子,你尽管说。”林苟生听了这番话,大受感动,眨巴眨巴眼睛道:“有你这话,赔了这一两百斤也值当。老林献这一计叫美男计。当年的抗洪救灾,李金堂是总指挥。如今他一看你的文章暴跳如雷,证明他勾子里确实有屎。他这个人我了解,如不涉及他的切身利益,他不会弄险。我已经查过了,李金堂在大洪水前就和欧阳洪梅有染,为了欧阳恢复了剧团,大洪水前他们差不多同居了一年。救灾的时候,李金堂也没少找欧阳。一二十年的床头生涯,欧阳对李金堂当年的事,肯定了如指掌。”白剑插道:“她即便知道,又能怎么样?”林苟生嘻嘻一笑,“这就说到咱的美男计了。欧阳在这个当口和申玉豹好了,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你想,这十几年来,李金堂历了多少次惊涛骇浪?欧阳不都是和他同舟共济吗?欧阳和李金堂之间,近来一定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欧阳找申玉豹,我猜想,一是看重申玉豹的钱,二是也知道申玉豹可能抓有李金堂的什么致命把柄。以我这个老江湖来看,欧阳恨这个李金堂已经很深了。管它里面还有啥曲曲弯弯,凭着欧阳几次对你表现出的那份情,你这个第四者,一脚准能插进去。抓住了李金堂这只大老虎,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白剑冷笑道:“亏你能想出这一招!是有点损。可惜呀,我判断欧阳是找后半生依靠的,我就是想使你的美男计,怕也不灵。”林苟生一看白剑没一口回绝,紧追一句:“来个假求婚不就得了?北京龙泉,远隔几千里,你说你又转成个大龄青年,她还能去北京调查?”白剑笑骂道:“这不是骗人吗?不能做,不能做。”林苟生站起来道:“使不使这计,再说,我去联系明早的车。你呀,连骗人都不敢,竟敢捅龙泉的马蜂窝!既然是计,哪有不骗人的。我看呢,你是舍不得家里的部长千金,怕弄假成真吧?”

白剑独自坐了一会儿,觉得身子冷,忙从旅行包里翻出皮夹克披上。清鼻涕已经流出,下意识伸进皮夹克口袋摸出一方手绢,不禁呆住了:手里拿的竟是欧阳洪梅遗在洗漱间门框上的真丝手帕。

第二天一早,林苟生订下的机动三轮就到楼下等了。两人刚刚把上坟用的鞭炮、烟酒和火纸收拾停当,小三在门口堵住了他俩。小三说:“林爷,事儿昨夜黑办妥了,人在西三里河东离国道不远的一间草房里,你现在见不见?”

林苟生掏出怀表看看,对白剑说:“小兄弟,你我的生意都来了。让爷爷等会儿再喝酒吸烟使钱,咱先把这一宗了了再说。小三,带路。”白剑问道:“老林,你这是弄啥?”林苟生神秘地一笑:“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林苟生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一个老熟人。”

远远地看见那间草房,林苟生说道:“你俩到时都不要言声,听我说就是。今天咱只是问个信儿,露了咱的底可就亏了。”

三人进了草房,白剑差点惊叫起来:这个人竟是申玉豹!

申玉豹已经在这间阴冷的草屋里呆了七八个小时了。在欧阳洪梅家门口石榴树下被人塞了嘴蒙了眼的一瞬间,他就认定了这次必死无疑。李金堂终于下毒手了,防都防不住。想想那天晚上逞英雄,想既得欧阳洪梅的人,又得欧阳洪梅的心,没能睡了龙泉第一美女,心里觉得十分懊悔。日他妈这才冤得慌!想想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也只好认命。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感觉上像是天已经亮了。申玉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心里道:这味道很像机井房里的,怕是要把我填井了。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申玉豹浑身打个寒噤。又一想,咋弄他也不会让我活了,怕个毬!挣扎着想站起来,一用劲又摔倒了。林苟生刚掏出申玉豹嘴里的两只烂手套,申玉豹随即就大骂起来:“要杀要剐干脆点,省得老子多受罪。杀了我,我也把你们的女人睡过了。不是老子大意,我还要娶了她,气死那个老东西!”林苟生上去照申玉豹屁股上踢一脚,用假嗓子道:“叫唤个屁,老子知道你睡过。我是三妞哥哥一位下山的朋友,问你要人,要是问不出个实话,我只用割你一只耳朵,也不会要你的命。”申玉豹一听是为三妞的事,顿时浑身出了一身虚汗,又听只是问个话,连忙说:“玉豹不敢说半句假话。”林苟生又踢了申玉豹一脚:“你他妈的骨头贱!你是不是贪恋欧阳洪梅的美貌,把三妞甩了?”申玉豹说:“是的。不过,三妞离开我也是自觉自愿的。我给她五万元,她把支票撕了。大半年,我没动过她一指头。”林苟生冷笑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听说这个欧阳洪梅不想再见三妞,她果真就不见了,是不是你派人逼三妞离开了龙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就是害死了三妞,现在我也不会动手杀你。”申玉豹仰着脸,“大哥大哥,一日夫妻百日恩哩,三妞和我过了恁些日子,我咋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三妞她妈带一个弟一个姐远嫁了,可她还有个敢杀人的哥哩。玉豹再咋着,也不会干这种事。那天在酒吧见她一面,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她当众抓伤了我,我也没还手。”林苟生又是一脚踢过去,“放屁!你没还手?你手下的人没打死她吧。那你知不知道三妞去了哪儿?”申玉豹摇着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苟生急得抓耳挠腮,催促着,“快想快想,快想想她说过要去哪儿没有?譬如你们分手的时候她都说过些啥?想不起来我可要割耳朵了。”申玉豹连声说:“我想我想,分手那天她没说什么,只是把我给她的东西都取了摔给了我。其它的……”林苟生呵叱道:“你心里先想着,我再问你点别的事。”扭头朝白剑挤挤眼,转过去突然问道:“你和李金堂到底是啥关系,他为啥连你杀了人都敢包庇你?”

问起李金堂,申玉豹立刻就把牙咬上了。他肯定给欧阳洪梅施加了什么压力!如果不是……也不会遭人暗算。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冷冷笑几声,“你问这,我一字不漏都给你说。我爹和他是朋友,我和他啥毬情谊也扯不上。两三个月前,他还说后悔当年没崩了我。他包庇我是他误以为我杀了人。为啥要包庇?为钱!他有一百零八万存在我的名下,包庇我是为他的钱!”白剑惊叫一声,忙用手捂住了嘴。林苟生对白剑会心一笑,继续用假嗓子说道:“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你知道吗?”申玉豹道:“肯定是贪污的呗!他在县里搞什么礼品曝光,弄得好像他最清廉,是个大清官。屁!他是早吃肥了。这笔钱存在我账上都有五六年了。”林苟生眼珠子一转一亮,弯下腰道:“你手里有没有他存这笔巨款的证据?”申玉豹摇摇头道:“什么凭据也没有。”林苟生的目光黯然了。申玉豹接着道:“这笔钱他已经背着我取走了。要不然,他也不敢黑着勾子把我朝死里整,抢了他的女人也是白抢。”林苟生心想:无意间看见了李金堂的狐狸尾巴,也算这王八蛋立了功,以后小兄弟翻身说不定还得找他帮忙,不宜太为难他了。这个申玉豹不是怕割耳朵,恐怕也不敢吐露这个秘密。遂解了申玉豹脚上的绳子,“门不锁了,等我们离开一支烟工夫,你摸着出来向左,走上半里路就是国道,遇到人,他会帮你揭眼罩的。别想着报案。”申玉豹忙谢道:“大哥也是受人之托,不杀玉豹,玉豹已经感激不尽。大哥,我想着三妞怕是去了北京。”林苟生直起身问道:“这话咋讲?”申玉豹活动活动麻酸的双腿,“记得第一次说起分手的事,三妞发一顿脾气,数落我一顿。对了,她是这样说的:‘你别小瞧我三妞,我要是浪起来,也能红遍北京城。’怕是赌气真的去了北京。”林苟生一听,一拳把申玉豹打栽在墙角上,“你妈——你又逼她走上老路了。要是她真又干上这一行,老子骟了你!”又要去打,白剑拉住他,摆了摆手,耳语道:“你打死他也没用,赶紧想法去找。”林苟生点点头,一眼瞥见了申玉豹那只在暗影里闪着光的钻石戒指,走过去取了下来,“申玉豹,死罪免了你,这枚戒指兄弟想拿去换两壶酒喝,中不中?”申玉豹舌头打着颤,连声说:“中,中,中。”林苟生站起来道:“你开始数数,数到一千,你再摸出来。”

三个人上了机动三轮,林苟生把小三的手抓过来,放进戒指道:“告诉你师父,这东西是老林送给你的,你拿去孝敬他吧。”又指着白剑道:“小三,认识不认识他?”小三笑着说:“大名鼎鼎的白爷,咋能不认识。上次小三有眼不识真佛,冒犯了白爷,真不好意思。”白剑听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苟生大笑一阵,拉了小三的左手道:“小兄弟,你的记者证,小三没按规矩,扔到茅坑了。刑警队的小李子看记者证没法交给你了,就让他师父给个说法。小三要断这两指,被小李子拦住了。他师傅就把手整残了。小三过意不去,想用申玉豹这枚戒指孝敬孝敬师父,这才发现了申玉豹的秘密,这才捉住了申玉豹,这才知道了李金堂那笔钱。”白剑心中一凛:“闹半天这一切不都是为了我吗?”林苟生叹口气道:“你刚才一摇头,我就知道你又瞧不上咱了。不过呢,这也算是黑猫抓老鼠,看着不美,管用。你想想看,要是不拿走申玉豹值几万块的戒指,会是啥结果?他就会猜出这事的主谋不是三妞她哥的朋友,就不会怕,再一想就想到我老林,又一想就想到你小白。妈妈的,他要再给李金堂下个软蛋,前一壶已快把咱喝背过气了,又灌咱一壶,可不就昏睡百年,任人宰割了。给咱爷上完坟,我就去北京找三妞,尽尽心,一周内准回。我就不信扳不回这一局!”说着话,两只眼睛蹿出了火苗,在阴冷潮湿的秋天的空气里一闪一闪的。

龙泉给白剑摆下的苦酒席还刚刚开宴,前一杯苦酒刚刚下肚,接着就给端上一个什锦苦菜盘。

一个阴冷的早晨,白剑刚从外面跑步回来,妙清迎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说:“这是宣传部朱部长拿来的,他让我给你解释一下,信皮是写给他们收的,里面的信封上写有一句话:你爱人叫你回去离婚。”扭头回了值班室。

白剑坚持走回自己的房间,才把信打开。信很短,没有称谓:“很感谢《柳城日报》的文章,它让我及时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妻子已经砸碎了多年来一直存在的贞节牌。这不是对你的报复,而是一种自然选择。我不会像你那样四面出击,饥不择食。前些日子我去做了全面检查,很感激你没把已泛滥成灾的脏病送给我,作为你最后的礼物。念起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段寡淡无味的幸福,就不要到法庭丢人现眼了。我以轻松、平静、愉快的心情开始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次等待,希望你不要把这次等待拖得太长,变成一曲折磨人的挽歌。早几年走出这一步,我会高呼万岁的。我毕竟又老了几岁,只能说句庆幸,庆幸自己在还没有人老珠黄时就认清了现实。我不分你的名,你也不用分我的利。房子归你,我不缺这个。你参与的几宗生意所得,自然有你的一半。很愿意以一个不忠诚、不合格的妻子的身份对你真诚地说一声:等你早日回家。”

白剑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冉欣红杏出墙,在他看来只是个早迟,现在有了丈夫不忠的旁证,翻过墙头时自然又多了一份坦然。然而,他又无法漠然。悲哀,悲哀呀!这就是你同床共枕近十年的妻!她在你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没有送来一缕哪怕是虚假的温暖。三千多个日子,你到底是怎样度过的?你的判断力、你的知解力难道一直处在阳痿的病态中吗?你选择的只是一块可以弥盖井口、至少可以致你终身残疾的冰冷的巨石。悲哀呀,悲哀!

快到中午的时候,白剑正在制造上午的第二十七颗烟头,县剧团的李玲来了。白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个谜一般的女人欧阳洪梅,马上就生出了找这个女人倾诉倾诉的冲动。李玲的嘴角一直挂着冷笑,似铁了心要白剑先开口,把脸仰了招惹。白剑莫名地感到心慌,遂笑道:“李小姐来了也不说话,敢情是我又爽了欧阳团长的约,你吃了点夹板气?”李玲就喷薄一屋亮亮脆脆的冷笑:“啥时候了,还想那孟光接了梁鸿案的美事!呆木一截,顽石一块的,也配笑话我这丫环角色!多早晚非要等我说明白不可,可见悟性不咋高!不高就不高吧,偏又是晒干的大葱心不死。再晾些日子,黄花菜早凉了、馊了,吃了不长脂肪不长肉,只会让你拉肚子。我看那八段情种、十段情种的,都是虚头,自古吹牛不上税,实际上是一段没一段。”李玲见欧阳洪梅倒向申玉豹,深感痛心,早就觉得白剑能入眼,心里一直存着助欧阳洪梅圆了十八岁残梦的念想,见了白剑,又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责怪。白剑哪里明白这里面有几多的沟峁,只是觉得这番话有锋有刺、暗藏玄机,遂说道:“我不大懂小姐说的什么事。”李玲不依不饶:“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什么叫不大懂?这件事料你也悟不出,你运气呢,本小姐或许有机会帮你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告诉你,本师傅最近一段谁都不见了,包括那个申玉豹。你嘛,可能是个例外。眼下这些都不关紧,关紧的是你这个冷血杀手已经把你妹妹白虹伤了。”

白剑退了几步,一屁股蹲坐在沙发里。爷爷百日忌辰,白虹没有回去。难道李金堂真的连白虹也不放过吗?白剑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喃喃道:“是不是又让她回到了养殖场?她由工人转成干部只有半年多。”

“这个倒没听说,”李玲坐在床上,目光一点也没变得湿热,“事情要比重新当工人严重得多。曾几何时,我李玲还十分艳羡白虹有你这么一个好哥哥哩!原来你并不是个童话作家,你嫌这不过瘾,要搞那些血流成河的悲剧。这件事中间是怎么回事,白虹也不愿意讲,我猜是因为你。白虹和连锦分手了。”

白剑淡淡说道:“就是那个趾高气扬、一脸奸臣相的白脸小记者吗?吹就吹了,我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感。”

李玲腾地站了起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你和连锦谈恋爱吗?什么都从你自己的利益出发,还是个哥!他们很相爱很相爱。连锦已经不是记者了,如今是龙泉团县委书记。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成了县政协主席的驸马了。连锦不愿为白虹断送自己的政治前途,自然不像个男人。可是,他们相爱过,分手时还凄凄惨惨哭过一场。”

白剑冷笑道:“我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

“问题不在连锦,难处理的是白虹!”李玲喘了几口长气道:“白虹怀孕了!问题也不在怀孕不怀孕。干吗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更可怕的你还没听哩!白虹是一个为感情活着的人。她说这是她的初恋,她说她的心已经死了,她说这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她说她这辈子决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出来。这下你该明白了吧?白虹执意要做个未婚妈妈!我怎么劝都劝不醒她。这世界上,她就剩下你这一个亲人了。你看咋办吧!”

白剑神经质地抓着头发,一下一下扯着。李玲急了,跺了一下脚说道:“你想个办法呀!我嫂子在县医院妇产科,只要你把她说服了,剩下的事由我来办。好在白虹刚刚开始反应,没几个人知道。”白剑慢慢站起来道:“白虹在哪儿,你带我去。”

两个人进了剧团后院李玲的宿舍,白虹倔强地看了白剑一眼,轻轻地喊了一声“哥”。白剑走过去,把手搭在白虹的肩头,头一垂,眼泪先掉下来了,“小虹,哥对不起你。”白虹扑在白剑身上,失声痛哭起来。白剑一手拍打着白虹的后背,一面思想着该怎么劝她。等白虹哭声变成了呜咽,白剑轻轻地推开白虹,伸出抖动着的手揩揩白虹满脸的泪水,艰难地说道:“小虹,哥不得不这么做,我想你能理解。你不是还做过作家梦吗?你说爸妈在天之灵会阻拦我吗?哥写的东西你看过了吗?”白虹点点头。李玲擦了一把泪道:“白大哥,白虹读你的文章还流过泪呢!她最听你的话。”白剑道:“小虹,我不想批评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过来的。人不是荆棘鸟,一辈子只能唱出一首美丽的歌,只要他的心没死,八十岁还能吟唱爱情的绝唱。我也不想指责连锦,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听哥哥一次,跟李玲去吧。我相信你会重新振作起来。”李玲赶忙插道:“白虹,你别傻了。龙泉以外的世界很大很大。白大哥准备过一段把你调到北京去,你犯不着为这样一个政治小学徒折腾自己。”白剑只好顺着这思路说着:“这几年哥对你的照顾太少了。哥很自私很自私。哥一直认为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没有你走不出来的路。你不是靠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吗?用两年把外语学出来,我联系送你出去留学。”白虹又哭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白剑认认真真端详着妹妹。已经瘦得只剩一个衣裳架子了,双颊苍白,从前那种稚气和纯洁一去不复返了。白剑心里腾地升起了一股怒火。

他很想会会这个连书记。一连三天,他吃不下,睡不着,脑子里转的只是这一个念头。第四天上午,白剑问总机要了团县委的电话号码。白剑说:“我想和你谈谈,就在房间里等你,希望你能来。”连锦回答得很爽快,“处理完手上这份文件就去。”白剑放下电话,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走动着。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五六寸长的大水果刀,呆立了好久,摇摇头,把水果刀扔进抽屉里。默默坐了一会儿,又拉开抽屉,把水果刀压在几本书下边,然后坐在沙发上喝茶。敲门声一响,白剑跳了起来,变了调喊道:“进来!”

李玲扶着白虹走了进来。白剑皱了一下眉。李玲道:“白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一脸青色,声音像打炸雷。”白剑为了赶紧打发她们走,顺水推舟说道:“是有点不舒服,白虹,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刚刚四天。”白虹苦笑一下,没有说话。李玲骂了起来,“小鬼坏起来比阎王还可怕。休息,休息个屁!台长今天找她谈话了,四龙乡电视转播台和广播站缺个播音员,要她去深入深入生活,又说每个调来的人都要下去锻炼一年。太他妈的明目张胆了。有种的冲你白剑来呀,拿一个弱女子撒什么气。白虹傻乎乎的,已经答应了。”白虹淡淡地说:“我无所谓,到哪儿都是个活。”

白剑一拍桌子:“不许你再说这种话。身体要紧,先不要理睬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开除你球籍!这个鬼地方,你不能再呆下去了。你们先回去歇着,等我办完这件事,再去找你们商量商量。”李玲疑惑地问:“你不是病了吗?”白剑支吾一句:“我是说去看病。”白虹笑笑道:“哥,你要保重身体,晚上不要出门,别又叫人打了。这几天我总是做噩梦,有好几次你都变成个血人了。”白剑拍着白虹的头,顺势推她出门,嘴里说:“梦都是反的,你梦见我挨打,恐怕我就要打人了。快回去歇着吧,我自己会小心的。”

他把门虚掩着,又坐下小口小口喝凉茶。一直喝到只剩了茶叶,忽然间想:这王八蛋该不会骗我吧?正这么想着,敲门声响了。

连锦推门进来,堆出一脸笑容道:“白大哥好,你有啥事?”白剑掩上门,冷冷地道:“承蒙各位照顾,能不好吗?找你来纯属私事。三日不见,真该刮目相看了,高升到正科级了。你能来,还算有点骨气。我还有点佩服。过来坐吧,过来呀!”

连锦向前跨了一步,后面的腿正准备再朝前面迈,突然感到一股冷风扑向面门,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挡,没来得及挡住,倒下去的时候,眼前开出一簇放射状的金花,接着变成一片漆黑,嘴里灌满了腥咸。

“这一拳是白虹的,”白剑向右跨了一步,占领了有利地形,“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连锦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手扶墙,向前一个趔趄,再站直时,正好把胸部暴露给了白剑。这一拳力量太大,连锦在席梦思床上一个后滚翻,栽倒在床里面的写字台前。白剑跳了两步,在里面墙角放的一个紫檀木衣帽架前猛转过身,“这一拳为你根本不像个男人,丧失了起码的人性。”

白虹猛地推开门,看见连锦鼻血长淌,喊了一声:“哥,你怎么能打人!”

白剑毫不客气,又一个勾拳把连锦打翻在床上,连锦朝前一滚,恰好滚在白虹和李玲脚前。白剑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吐着:“这一拳为了另一个无辜的姑娘,因为你一点也不爱她,你爱的是她爸。”

林苟生在门口出现,放下一个旅行包,堵在门口上龇着牙道:“功夫不错,刚才那个勾拳力量应朝上挑一下,对手就趴下了。”

白虹扶住连锦,要擦连锦的鼻血。连锦猛地推开白虹,粗暴地吼一声:“让他打!”抹了一把脸,狰狞地看着白剑。

白剑没有动,说了一声:“你有没有理由都可以还手。”

连锦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着,“不,我应该挨这几拳。你打了人,你一点也不轻松!我卑鄙,你比我更卑鄙!你更会隐藏你的目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你比我卑鄙。你更卑鄙是因为你极端自私。你成功了,我和白虹,还有其他许多人都成了你的牺牲品。”白虹又拉住连锦,央求道:“连锦,你别说了!”连锦把白虹推开,抖擞一头长发,“我要说!”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指着白剑,“凭什么只能牺牲我来成全你?我想了想,你也不配!我爱虚荣,你更爱虚荣,你爱虚荣爱到了疯狂,你不过是戴了一个神圣的面具。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恨你!白虹也该恨你!我有资格恨你,因为我比你光明磊落,我比你名副其实!”

白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心跳立刻加快了,右手按住压在水果刀上的几本书,用一种可怕而怪异的声音说:“狗杂种,你给我住口!在,在我转过身之前,你,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林苟生扯了一把连锦,“识相点,小白脸!现在包公不在了,要是在,狗头铡一支,嚓,铡了你个小陈世美。”连锦仰天笑着,“这下咱们谁也不欠谁了!”晃着身子走了。李玲嘻嘻笑道:“真过瘾!这才像个冷血杀手。”白虹哭喊一声:“连锦,你听我说——”掩着脸追了出去。李玲收住笑,嘟囔一句:“疯了,疯了,都疯了!”撒腿去追白虹。

林苟生扫一眼床头柜上冉欣的来信,惊叫一声:“后院起火了?我日他妈,惨!”白剑问道:“老林,没找到人?”林苟生无可奈何地一摊手:“茫茫京城,找个三妞谈何容易。北京太大了,一泡大粪显不出臭,一束鲜花显不出香。别说一个三妞,就是三百五百三妞闹京城,也冒不出看得见的水泡泡。我还是回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白剑怪怪地一笑,“我准备启动你那个计划。”

当天晚上,白剑出现在欧阳洪梅的家里。

欧阳洪梅接到白剑的电话,多少感到有点意外。自从申玉豹那晚走后,再也没有男人来打搅她了,白剑突然要来拜访,自然引起她很多联想。白剑来后,她显得殷勤周到,却不见多少热情和激动,静静地听着白剑对往事的回忆。听够一个段落,欧阳洪梅仰起脸,一副曾经沧海的平静道:“从我初省男女的区别,我从来都是男人们注目的焦点。我对自己能给你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再说呢,你的感受已不再是秘密,那篇《白剑其人》文字虽极其卑俗,不堪入目,但披露的基本情况我倒相信有八分真实。有一个感觉,那篇文章的作者体会不到,能看出我可能是灾难之源,非你的眼力不行。我一直为你留着插话的空隙,你怎么不说呀?我明白了,你能走进我这个家,心情的复杂简直一言难尽?是你自己说呢,还是要我猜一猜?你已经说出你心里的部分真实了,剩下的还是让我猜一些吧。嘻嘻,我有猜男人心事的业余爱好。实际上你并不反对堕入我给你带来的苦难中。正因为我判断出了这一点,才引起了我的一言难尽的情愫,才让我把你当个老朋友接待。可惜呀,你来得太迟了,太迟了。要是早来个十年十五年该有多好啊!你现在来我这里,动机一点也不单纯。这让我有点恼你。算了,我还是不猜了,郑板桥说得好,难得糊涂。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变得糊涂一些。你妹妹刚刚叫人甩了,你们白家的支书叫人打了,你查出了一千万的大案却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干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你的日子很不好过。我真的想帮你做点啥,真的。”白剑很难为情地笑笑,“什么都瞒不了你。听李玲说你整天一个人在家,没想啥事你都知道。”

欧阳洪梅莞尔一笑:“一语双关。是你的心事瞒不了我呀,还是你的处境瞒不了我?你没有说。你上午动拳头的事,我也知道了。当年,我要有你这样一个哥哥该有多好哇!真可惜,那一天竟没有问你的姓名。这可能是我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都过去了,也不用再提了。你是来让我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呀,还是想和我结成一个联盟?我真的弄不明白,真真假假的我搞不懂。你是个有妇之夫,再加入进来可就热闹了。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当然,我是自由的人,选择权在我。我身上的是是非非已经太多了!多的让我不堪重负。只是有些事尚未了结……不过,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常来坐坐。不是有句俗话叫虱子多了不痒吗?说笑了。其实,和你坐在这座房子里,感觉好极了,好极了。我总是有一种幻觉,感到自己倒着朝十八岁疯长。或许有一天我真的能为了你烧成灰尘。这个前景有点可怕。你终于来了,我很高兴。”白剑不懂这些颠三倒四的话,知道暂时还不能问,站了起来道:“既然你不讨厌我,以后我会常来的。”从口袋里掏出冉欣的来信和欧阳洪梅的手绢,“我必须马上回北京,处理一件私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的妻子——现在还是——她很快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者什么人了,现在她可能和一个我不认识或许也认识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这方手绢是第一次见你时,你留下的,那一刻你把我当成了一个管道修理工。我不大明白我为什么会收起你的这方手绢,而且一直珍藏这么久。现在奉还给你。”

欧阳洪梅脸上闪出一片愕然,眼睁睁看着白剑拉开门出去,竟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