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隆想不到一个好端端的家这么快就四零五散了。曾经给他带来希望和欢乐的四个儿子都离他远去,裕德早走了,只留下大厅青砖上的血痕和那个日渐苍老的孤独沉静的女人。裕智出去半年,至今生死不明。那个尖顶教堂早把裕慧的魂儿勾走了。老三这一出走,这个大院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一个糟老头守着四个年轻女人,还能叫个家吗?裕慧干脆搬到教堂去住了。教皇已经同意了杨约瑟神甫的请求,批准建立云南哀牢山教区,果真任命杨约瑟为该区的主教。杨约瑟身份一变,就要经常外出到各处教堂查看。裕慧实际上成了竹溪坝教堂的神甫。星期日要做弥撒,锡矿的发达吸引来许多外国人,也带来了罪恶,就需要找神甫忏悔。有这么多事要干,裕慧在家里待的时间就极有限。

周恩隆想想,不管怎么说,裕慧还是他的儿子,还想劝他回头。看见裕慧从教堂里出来,周恩隆问:“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田也不要店也不管,这是为什么?”

周裕慧目光刚毅地看着父亲,平静地说:“为了拯救堕落的人类。”

见儿子脸上写着九死不悔,周恩隆只好退一步请求:“我并不反对你到教堂来,能不能等你做了父亲再说?”

儿子想了想,回答说:“这要看上帝怎么想了。”

回到家里,看见四个女人,周恩隆一下子被一张巨大的阴影笼罩,“老天爷,你存心叫我们周家断子绝孙啊!”没过几天,他病倒了。四个儿媳妇轮流精心照料,老人的病仍没好转。

两个月后,有人捎来消息:老二裕智还活着。

长时间的寂寞,共同的命运际遇,把曹秋雁和程秀英间的怨恨消解了一些。她们都允许林素娥带着孩子来院子里走动。杨雪娟对孩子表现出那种超乎寻常的爱让两位做嫂子的大惑不解。她常常抱住孩子没完没了地亲,孩子一看见她就咯咯地笑。林素娥后来就加了份小心,她很怕这位用眼睛说话的女人夺走了她的命根子。孩子一直没大名,都叫他小狗狗,铁匠陈几次提出要给孙子起个大号,林素娥坚决反对,笑着对两个铁匠说:“狗这东西贱,好养。”

裕智这时已经是陆贵廷手下的一个中尉连长,作战时他身先士卒,深得上司的器重下属的爱戴,他从来不下赌场,也不去青楼。不到,一年时间,他参加了大小四十七次战斗,连里的兄弟换了两茬,却没伤他一根汗毛。

在桂林漓江边上,他看见一位背着画夹金发碧眼的女洋学生,不能自持,用了暴力。事后,那姑娘居然一直跟着他。后来在一次遭遇战中,一颗流弹打烂了她的头。埋了女人后,裕智还在想:“为什么她不是一个英国女人或者法国女人,而是一个意大利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