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师兄短暂交往的无疾而终,似乎给招弟小姐寻找幸福的热情泼了一瓢冷水。她对游玩的兴致大打折扣,加上天气越来越热,那一阵子,我总见她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不就呆坐电脑前看碟片,眼看古筝和书上都积上了薄尘,她也不去碰一下。

这天,招弟小姐忽然收到一个纸箱,打开一看,是整整齐齐的一小箱书。

招弟小姐惊喜道:“哎呀,终于出版了,我都快忘记了!”

那是招弟小姐花了一年时间、外带住了两次院才终于完成的四本译作,出版社大方地送了好几套样书,精装的新书摆在架上甚是气派。

招弟小姐敝帚自珍地翻了又翻,抿嘴得意道:“别说,我还有点儿文笔呢。”

她又摸摸那后面四本,有些遗憾,“要是全套都是我译的,多么有成就感……”

新书的出版,无疑给日益懒散的招弟小姐带来了一些新鲜的刺激,我看到她精神一振,开始给相熟的编辑打电话,表示愿意重操旧业。

她的口碑似乎还可以,很快就有生意上门,她选了一本童话书,有空了就翻译千把字,然后对着我和公子小白拖腔拉调地念一遍,并作出慈爱的样子,拍拍小白的脑袋。

蘅蘅小姐见她如此自娱自乐,有些哭笑不得,“招弟,你好像已经母爱发作了呢。与其躲在屋里畅想,不如赶紧行动。”

招弟小姐为难道:“可是我能认识的人,都已经认识遍了……”

她寻思了一会儿,嘟囔道:“要不,我上网招亲?”

于是,那一年的下半段时光中,我们增添了一个新的节目,就是隔三差五地听招弟小姐讲述她在相亲中的种种遭遇,其中不乏可圈可点、可笑可骇的奇人异事。讲者兴致勃勃,听者津津有味,倒是给平淡的生活加了一点佐料。关于那些故事,我现在倒也不是不能记起一二,不过我无意在这里学舌。那些与招弟小姐有过一面或几面之交的人们,想必正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前行,他们之间的交会,只不过是彼此生活海洋中的一粒细小的水沫,连涟漪都荡不起一个。

转眼间寒暑易节,北风又卷起枯叶拍打着窗棂。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蘅蘅小姐和国强君的感情稳定地发展,元旦过后不久,她就休了年假,带国强君回江南小城见父母去了。招弟小姐闲来无聊,又弄了几本小孩子的图画书回来翻译——她越来越会省心了。

一个周末上午,我们的小屋忽然迎来了一位稀客,那是久违的以文小姐。

招弟小姐和行简君分手后,她和以文小姐的联系也变得稀少。后来招弟小姐换了新工作,状态日渐好转,以文小姐的宝宝也大了些,她们慢慢又恢复了来往,有时会一起坐坐,招弟小姐唯一的名牌手包和那张昂贵的美容卡,都是在以文小姐蛊惑下的一时冲动。

以文小姐比以前略丰腴了些,却更显得光艳动人。她看看招弟小姐桌上摊着的绘本,皱了皱细长的眉毛说:“你有这个闲工夫,干吗不多做几场同传?这种东西你就是翻译了一百本,够买一平方米房子吗?”

招弟小姐说:“现在不是会议淡季嘛……不过,如今大家怎么都把房子当计量单位了?”

“因为今天你得跟我去看房子!”以文小姐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到桌上,“就是上次说的那套小户型,你到底要不要,别有一搭没一搭的。那朋友问了好几次,人家不好意思明说,你如果不想要,想买的人都排着队呢。”

招弟小姐这才想起来,“噢……那个,上次我是看你说得热心,才说考虑一下的……我倒不是非得买,要不就算了吧,别耽误了人家……”

以文小姐怒了,“合着我上次说得口干舌燥,今天又把儿子丢在家里,巴巴地跑来,都是自作多情……”

招弟小姐忙说:“我领情,领情的……我相信你看中的房子肯定好,可是现在房子太贵了,大家都说要跌的……”

说到京城的房价,果然不幸被那位陈师兄所言中,在下半年一路飙升。不过临近年底,这个势头却停滞下来,有的地段甚至还稍降了些。招弟小姐虽然对这些事全无心得,但抵不住电视上天天热议,所以也略知一二。

以文小姐冷笑道:“太贵了?恐怕没有最贵,只有更贵。大家都绷着劲买涨不买跌,岂不知现在正是置业良机,机不可失,转瞬即逝……”

她又说:“你还没结婚,所以不上心房子的事,可是等你想买的时候,却未必还能买得起。”

招弟小姐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以文小姐看看她,耐下性子说:“放心吧,这个楼盘是我和我老公千挑万选出来的,地段、户型、学区、绿化,后年地铁再通了车,想不升值都难……而且,难得人家还肯给咱们这个折扣……”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再说,我要买的那套比你的大一倍,要跌的话,我损失更大。”

招弟小姐也笑了,“你在理财上比我牛多了,我相信你的。不过……”她担心道,“一旦买了房子,会不会更不容易嫁人了?”

以文小姐嗤之以鼻,“拉倒吧。现在的男人多现实,一听你有房子做嫁妆,都上赶着呢。”

看招弟小姐一脸不爱听,以文小姐忙说:“当然,你找的老公,肯定不这样……不管怎么说,你把自己的辛苦钱好好地保值增值,对以后的家庭都是个保障,对吧?”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招弟小姐,她想了想,点点头。

以文小姐迟疑了一下,问:“你首付……应该没问题吧?如果差点,就先从我这儿凑上。”

“刚刚够吧。你要是少蛊惑我花钱,没准我还能多付点……”顿了顿,招弟小姐纳闷道:“我就奇怪了,你干吗这么上赶着劝我买房,就跟你是卖房的托儿似的。”

以文小姐白了招弟小姐一眼,“我想坑你呗。”

她脸上罕有地流露出一丝不自然,过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笑道:“反正我已经坑过你一回了,你再信我一次也没什么。”

后来的事实证明,以文小姐此次的坚持,帮了招弟小姐的大忙——招弟小姐在这一年春节前买下的小房子,在数月后竣工交房时,价格已经开始上涨,而在一年多后招弟小姐卖房时,它竟翻了将近一倍。虽然我对某些人类坐地生财、不劳而获的行为十分不齿,但具体到这件事上,我却不能不为招弟小姐感到庆幸,由此也不能不对以文小姐心存感谢。

春节过后好一阵子,蘅蘅小姐和国强君才姗姗归来。

蘅蘅小姐罕见地穿了一身娇艳的玫红裙子,外面是修长的深灰大衣,显得格外娉婷。

招弟小姐说:“你把国强他们整个村都镇住了吧?大家是不是惊为天人?”

蘅蘅小姐脸色微红,半晌,才喃喃地说:“你们那边的人好热情……”

招弟小姐看看她,扑哧一笑,“可你怎么像是心有余悸似的?嗨,我们老家的人就那样,不大懂什么距离啊私人空间的。”

蘅蘅小姐也笑笑,“嗯,其实还好啦。只不过……”她顿了顿,说,“没想到国强在老家时是那样的,我还真有点意外……”

国强君平时很是沉默内敛,绝大部分时间待在研究室,人际交往压缩到了最低点,甚至可以说有点讨厌应酬。可是这次回老家,当蘅蘅小姐在家门口被团团围住时,他却没有赶快把有些紧张的蘅蘅小姐拉进门,而是慢悠悠地跟大家有说有笑,还给蘅蘅小姐介绍这个婶子那个大娘,任由她被人评头品足。过了几天,他又提议蘅蘅小姐给奶奶画幅画儿祝贺大寿,并殷勤地去城里买回纸笔颜料。结果蘅蘅小姐画的那幅老梅图在春节前被火速裱了起来,挂在奶奶家客堂的正中央,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国强家的新媳妇不但模样美,还是个画家,弄得蘅蘅小姐十分惶恐。

招弟小姐更乐了,“看到我们的天体物理博士有如此一面,你是失望呢,还是感到安心?”

蘅蘅小姐哭笑不得,“他有时候显得挺成熟,有时候也怪孩子气的……”

招弟小姐说:“其实,我回老家的时候,也会做出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事后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她像是有点感慨,“熟人社会,乡土价值观,纵是自己无所谓,也想给父母挣些面子的……”

蘅蘅小姐点点头说:“嗯,我理解。”

招弟小姐笑了笑,“我们老家的生活条件毕竟还是差,你住这么多天,挺遭罪的吧?”

“还行哦。一开始就是觉得不能洗澡有点难受,后来国强隔两三天就带我去镇上的浴池。他嫂子看我冷,把自己的新棉裤拿给我,可惜我穿的是长靴子,套不上去,他妈妈就索性不让我下炕了……”

说到这里,蘅蘅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招弟,国强以前的女朋友……脾气不太好吗?我听到他几个婶子在那儿议论,说什么这个闺女比上一个好多了,一看就是一家人……”

招弟小姐有点为难,寻思了一会儿,说:“嗯,我那个同学比较心直口快一点……再说了,现在像你这样肯委屈自己去体谅人的城里姑娘,也是凤毛麟角。”

蘅蘅小姐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就天天坐在热炕头上……”

招弟小姐笑道:“足够了。只要你吃饭的时候不拿热水烫筷子,不给他们的儿子难堪,肯笑嘻嘻地坐在炕头上,就是好媳妇啦。”

由于蘅蘅小姐和国强君的春节南北巡回大获成功,他们的婚事被正式提上议程。在两边父母的催促下,他们开始准备结婚,蘅蘅小姐忙着定做窗帘、选购床单被罩,精心布置国强君的宿舍。那一阵子,蘅蘅小姐每天都带回各种各样的漂亮东西,有缀着流苏的印花桌布,绘着紫藤的丝巾,沉甸甸的黄铜相框,还有绣着精致纹样的缎子旗袍,镶着玉色花瓣的发簪,直看得我们眼花缭乱。蘅蘅小姐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和招弟小姐仔细品评着每一件物品,一边轻声商量还要添点什么。

这一年蔷薇花又开满我们窗外的时候,蘅蘅小姐和国强君终于喜结良缘,Y大的小房子里,又只剩下了招弟小姐、我和公子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