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十朋这两天虽是被关在万年县狱中,但顾牢头和狱卒们对他恭敬有加,他的日子还并不难过。

万年县令自那日指认年貌之后再也没有给叶十朋过堂,只是大理寺曾派了个监察御史来了解情况,便这御史也是叶十朋的老熟人,加上指证叶十朋的罪名有些模糊,没有宋璟的话无法给他定个切实的罪名,大家都在等。

当然,人们也有些对宋璟不恭敬的猜测,怀疑他假公济私,借着禁赌的由头报宋衡在赌会败家的仇怨。

由于叶十朋交游甚广,而且犯的又不是什么弥天大罪,所以,这几日万年县大狱中人来人往,出入的多是叶十朋在长安各处有头有脸的朋友。这也使得叶十朋的日子过得颇不寂寞。

然而,姜皎的到来却颇让叶十朋担心。

“我可不想在这里见你。”虽说如此,叶十朋的心中也有些得意,姜皎以他三品大员的身份,而且身在嫌疑之地竟还是到狱中来探望,这证明自己看人的眼力不错。

“我来这里不是闹虚文的,是有些事必须得谈一谈。”姜皎虽官高爵显,但没有一点架子。当然,为了避免沾染上狱中的晦气,他只是搬了张胡床坐在了门口,没有进到牢房里来。“我在皇上那里探了探口风,又与宋璟谈了一次,但成效并不明显。”

“皇上还记得我?”叶十朋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明显但切切实实的恐惧。

“看样子是的。但是,皇上好像对你的事没什么兴趣。但这样办起来就有些难了,如果皇上肯出面,一切都可以很简单地解决。”姜皎表现得相当的坦诚,他不想对叶十朋隐瞒什么。

“谢天谢地。”叶十朋松了一口气。“皇上不关心这件事情最好。皇上要是还在惦着我,那我的命也就该没了。人人都觉得我该是个英雄,但我宁肯是个狗熊,只要能够好好地活着。”

“别说笑了。能活着当然是好事,但你要想当个狗熊也不容易,你没有当狗熊的天份。”

“他娘的,当狗熊也要天份?”

两人都被这话给逗笑了,由于消息隔绝在他们之间造成的生疏感也随之烟消云散。但是,听姜皎将情况进行了一番详细的介绍和讲解之后,叶十朋感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也更说明他前面的行事太轻率了。

“姜兄,实在是对不住。我以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觉得没有办不成的事,结果把您这事情给弄砸了。”

“这也是我自己的错。”姜皎向叶十朋摆了摆手,让他听自己把话讲完。“你老兄的名声太大了,再加上太上皇的那件事情,我原以为,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谁想到,你老兄对朝政一窍不通。上一次咱们要是能够仔细地谈一谈,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一步。你老兄为的是替我分忧,我一定得把你弄出去。”

“算了吧!”叶十朋艰难地站起身来,拖着大镣走到房门前。“虽说咱们这次交往有些不是时候,但能认识你我很高兴。说实话,宋璟虽然把我抓了进来,但大唐朝有他那样一个宰相也是件幸事。好在我这不是杀头的罪过,至多不过是充军几年。我听守边回来的府兵们讲,在漠北骑马射黄羊非常的有趣,我也去试试。”

说到此处,叶十朋停了一下,见姜皎仍在十分专注地听他讲话,便加重语气道:“我有两件事情拜托你,一件是帮我照应一下如意,他爹因我而死,我对他有责任,最好是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看着姜皎吃惊的表情,叶十朋知道他在想什么,由于如意的胡闹,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认为他们二人情同夫妻。但他又一转念,算了,随他怎么想去。“第二件事,好好保重你自己。等我日后在漠北玩腻了,要想回到长安还得仰仗你的权势。能答应么?”

“你这是让我做个不义之人,这可不像是把我当朋友。”姜皎正色道。

“要么这样,你利用你的关系、你的权势,还有皇上对你的宠信,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再给我升上两阶官。那时,你多半也会因为弄权被皇上贬谪,甚至被捕入狱。有一点得说清楚,到时候我可没有本事把你从狱中救出来。听我的,别把那个义字看得那么死,我早想清楚了,能够坦坦荡荡地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而且,我到漠北玩一趟,你接着当你的权臣,咱们两个人接着过咱们的好日子,这不是好事么?”

“也许你说得对,但朝廷里的事你不懂,具体事情怎么办还是我自己掌握吧。”

“但你可别犯糊涂,非要帮我如何如何,我可不承你的情。到时候弄不出我去反倒把你自己弄进来。”叶十朋现在有些珍惜这个纨绔出身的朋友了。

人不能动怒,在愤怒之中人最容易犯错误。宋璟对他这么轻率地将叶十朋逮捕感到有些不安。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井市之徒的小案子竟会惊动了皇上。

当然,皇上并没有具体地讲什么,只是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似乎对叶十朋的罪名颇不以为然。

皇上的亲自过问使宋璟发现,他给叶十朋定下的罪名有许多站不住脚的地方。包赃纳秽他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也没有可靠的证人;扰乱大唐币制的罪名来源于开办赌会,但他却万没有想到,赌会竟是半官办的性质,它支撑的竟是大唐中央政府日渐拮据的办公费用。原来,自皇上登基以来,中央诸省节约办公费用成效甚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办公费的缺口竟是由赌会来补足的。而这件事情,身为朝臣领袖的他竟没有发觉,还自以为厉行节约,成效显著。再回想起皇上关于叶十朋的垂询,宋璟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原来皇上对赌会填补办公费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使宋璟的自信心遭到了沉重地打击。如果他几年来实施的政策与变革都似这件事情一样有着隐密的缺憾,那他中兴大唐的万丈雄心就可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明天又到休沐的日子了。宋璟想尽快地离开政事堂,他要回到胜业寺中好好地想一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使眼前的事情变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