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怕是办不成功。”花费了姜皎一千多缗钱,却只有这样一句回话,这让一向自负的叶十朋感到十分的难堪。

姜皎倒是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快,反倒十分通情理地宽慰叶十朋。“这是我自己欠考虑。我没想到你对朝政一无所知,这件事找个御史来干就可以了,宋璟的地位太高,又太自负,他绝不会受人要挟。这样以来,即使宋璟有意弹劾我,他也会重新考虑此事。他一向对我不满意,只要有人出面弹劾我,他一定全力支持。他不想皇上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虽然并不是我造成的这一切,但可能会要我来为此负责任。随他去吧,只要不杀我的头,受些损失我倒不在乎。只是,宋璟性格偏执,经过了这件事,他一定会加倍的小心,他在处置我的时候也会更加的周密,不会让我有半点规避的机会。”

“实在抱谦,是我太冒失了。”进了姜府,叶十朋根本就没有坐下,一直是站在姜皎奢华的大厅中与主人交谈。

“是太冒失了,至少你也要在事先和老院主商量一下。”姜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这么自负,一定是要吃亏的。”

叶十朋心想,许是自己老了,才会这么大意。朝廷中的事情怎么能够用市井中的办法处理呢?

“这件事情我还有借重你的地方,这关乎到我的身家性命,我没有人可以信任。只是,在行动之前先来找我商量。”

姜皎的大度与深深的忧虑确实打动了叶十朋。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自己能为姜皎做的事情已经非常的有限了。

出了姜府所在的崇仁坊,向南便是东市。叶十朋想去波斯邸中找如意谈一谈,安排一下自己的钱财。也许过不了几日,宋璟就会找到他的头上。

叶十朋对宋璟的判断有误,他应当想到宋璟是个工作狂,不会让他这么自在地在大街上闲荡。当他刚刚来到东市北街的时候,就被他在左金吾卫的几个同事逮捕了。

万年县狱的牢头与叶十朋是老相识,每年叶十朋总要往他这里送来几十个重罪人犯,没想到今天叶十朋把自己也弄了进来。

“十爷。”长安人最讲礼数,虽说如今叶十朋落了难,但牢头知道叶十朋神通广大,说不定哪会儿他又出去了。“委屈您老了。”

一面三十斤重的大枷锁在叶十朋的肩上时,牢头在一边不住地叮嘱狱卒道:“轻巧些,轻巧些,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十爷不过是一时的晦气,过两天就出去了,用不着锁那么紧。”

其实,当叶十朋在万年县大堂上指认年貌时,牢头早已吩咐给狱卒们,届时不管他说什么,狱卒不但要照规矩办,而且还要加倍地小心、缜密。叶十朋非同常人,他犯事入狱,罪过绝对小不了。他对狱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要是让他越狱逃走,该倒霉的就是牢头自己了。

木枷的榫头已经锁好,而且灌了铅,要想打开这木枷,只有将它劈碎才行。叶十朋的脚上还给特别照顾了一副大镣,铁镣的另一头被牢牢地锁在石柱上。

只有最穷凶极恶的重犯才会受到如此的关照。

“多谢了,顾头。”牢头姓顾,当年也曾受过叶十朋的好处。

“十爷,您老大人大量。上头交代下的,您老是自家人,全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我这就吩咐小的们去打酒割肉,孝敬您老人家。”听他的口气如此的谦卑,其实顾牢头的年纪比叶十朋还要大上十几岁。

除了枷锁之外,顾牢头对叶十朋照应得还算周到。牢房打扫得很干净,还特意为叶十朋铺了一领新竹席。沉重的木枷被顾牢头亲自搬进来的两张胡床架了起来,这可以让叶十朋舒服一点,铁镣上也被缠满了布条,免得磨破了双腿害狱疮。

“给我家里送个信儿。”

“没得说,小的这就去办。”顾牢头看看一切都安排停当,这才仔细地锁上了牢门,趿着鞋子踢踢踏踏地去了。

什么叫做自讨没趣,我就是个例子。叶十朋此时只能暗自苦笑。

自被逮捕的那一刻起,叶十朋的头脑中就一直在思索着脱身的办法。但是,包赃纳秽和扰乱大唐币制的罪名太过摸糊,让他一时想不出有针对性的辩辞。要说包赃纳秽,当了二十几年的暗探,办过的案子无数,罪行轻重,是抓是放,往往决于他一人之手,深究起来必有破绽;至于扰乱大唐币制一条,既然叶十朋是赌会的会首,只要朝廷禁赌,这个罪名他是脱不掉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这一切都是因为老院主的一次茶会,叶十朋没来由地答应替姜皎解难而来。当真是祸从口出,干什么事情不好,非要管这些大人先生的闲事。这一下子安定了,先把自己给弄了进来。

突然,叶十朋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宋璟这么快就下手制他的罪,不知道他把宋衡借的高利贷还上没有?

“宋大人把他的宅子卖给了歧王李隆范,方才刚让人连本带利送过来两千缗的现钱。”如意把这个不幸的消息讲给叶十朋听时,面上的表情像是一只吃惊的小兔子。“听说,他已经把宋衡赶出了家门,独自一个人搬到胜业坊胜业寺里去住了。”

这个倔老头子真是疯了,叶十朋心中暗自叫苦。宋璟将自己的宅邸都变卖了,说明他的决心非凡,叶十朋怕是在劫难逃。最让他难过的是,他几十年来一向急人之难,奋不顾身,以至于叶十朋的侠名响彻长安城。如今他被捕入狱,人们一定会认为他又是为某人解难,以至于陷自己于困厄之中。

为名声所累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叶十朋今日深有体会,盛名之下,他竟然不能去向任何人求救。万一事出不幸,他被斩首于东市,或被发配远恶军州,叶十朋这个名字不过是在长安传颂的众多英雄中多了一人而已。人们可能会为他所感动,为他焚香祈福,却不会有人想要将他救出来,不论是花钱行贿,还是委曲求全,都不可以,这会玷污了叶十朋的侠名。大唐百姓太喜爱英雄了,以至于无数的大好男儿为了成为人人传颂的英雄而无谓地死去。

自己很快也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英雄故事?真他娘的!叶十朋的性格中没有那些过分激烈偏执的东西,他很实际。但是,盛名之下,由不得他实际,如果他只是为了活命而四处求情,即使他最后能够从万年县狱中爬出来,他知道,到那个时候,他活着一定不如死了的舒适。

算了,做英雄就做英雄吧!只是这个英雄做得好没来由。

“你回去给姜大人讲一声,让他不要管我,就当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再把他牵连进来,也许宋璟让我连英雄也当不成。”看着如意那双如绿玉般的大眼,叶十朋笑道:“回去找个波斯小伙子嫁了吧,别再跟着我们汉人胡混了。至少你们波斯人不会明知道自己要死而不设法自救,反而为之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