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鹤中尉的到来,让戈蓝上校因失眠出现的头痛和眩晕减缓了许多,仿佛西藏的魔咒认识容鹤中尉,看到他跟戈蓝上校很熟悉,也就给了中魔者一个面子。

戈蓝上校不是惊讶而是警惕地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不怕我枪毙了你?”

容鹤中尉焦急地说:“不怕,为了桑竹姑娘,我什么也不怕。桑竹姑娘被喇嘛们抓走了。救她,上校,请帮我救她。”

这是一座三层楼的民居,他们说话的地方在二层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次松塘军营的布局。容鹤中尉发现,不远处高大厚重的十字架下,卡奇大佐正带着一帮人朝这边观望。他注意到那些人都是拿着枪的,如临大敌一般。他知道自己很危险,但是他不怕,怕就不来了。而戈蓝上校却没有意识到,容鹤中尉的到来给卡奇大佐提供了一个明目张胆接近这座房子也就是十字精兵指挥部的理由。他想到的仅仅是,卡奇大佐仇恨容鹤中尉,这里的所有人都仇恨容鹤中尉,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此刻,只有卡奇大佐知道,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干掉容鹤中尉。

戈蓝上校说:“我怎么能救她?这是他们西藏人自己的事情。”

容鹤中尉说:“上校,我求你了,我们都是英国人。你不能看着你的同胞因为束手无策而去自杀吧?”

戈蓝上校说:“你会为她自杀?”

容鹤中尉说:“我会为她去拼命,一个人去拼命就等于自杀。上校,我以一个上帝信徒的身份请求你亲自出马,要是不能,就借我一支军队,我要去救她,一定要去救她。”

戈蓝上校冷冷一笑,他脑子里过的可不是救一个虽然美丽却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西藏姑娘,而是怎样惩罚容鹤中尉:枪毙容鹤中尉,以示惩戒?好像不忍心动手,要忍心的话,早在宗山城堡中尉给西藏人背水的时候就开枪打死了。把他撵出军营,告诉他,他已经跟十字精兵没有任何关系?又觉得太便宜了他。抓起来,剥夺他的自由,那又得派兵看守,管吃管喝。十字精兵的食物来源越来越没有保障了,管吃管喝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十字精兵进驻拉萨后,已不可能从遥远的印度运送补给,吃喝必须从当地获得。但西藏人拒绝供应粮草、肉食和柴火。这当然难不倒十字精兵,他们是占领者,有枪有炮,抢就是了。抢劫发生在村庄寺院,最初是容易的,后来就不容易了,农民和喇嘛都把粮食藏了起来。十字精兵到处搜刮,经常发生纠纷,虽然纠纷总是在西藏人无奈的放弃中结束,却能让戈蓝上校感到西藏人眼里的仇恨变作火苗舔舐着自己的肌肤,火辣辣的疼痛。搜不到粮食,十字精兵就出动人马抢夺拉萨周边草场上的牛羊,抢了几次,牛羊就没有了,农民们把牧地转移到了深山远野。戈蓝上校有些焦躁,仅靠抢夺能维持多久?就算十字精兵有枪炮做后盾,但如果他们想从占领者过渡到统治者,就必须有不间断的吃喝供应。更何况抢夺会增加仇恨,本来就是恨之入骨的,现在又要雪上加霜了。如果上帝的占领始终都是枪炮的占领,连上帝都会不高兴的。仁慈,我们有的是仁慈,圣父、圣子、圣灵的组合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仁慈宇宙。只要西藏人友好地对待我们,我们就会给他们所有的上帝之爱。可是西藏人,愚昧的西藏人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交换是合算的。达赖喇嘛不见了,所有的西藏人不理我们,只有经声随风飘扬,利箭一样穿心而过,让你在毒咒的折磨中时时刻刻心惊肉跳。

戈蓝上校说:“救她?救一个西藏女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容鹤中尉喊起来:“上校,你不应该让一个西藏姑娘给你什么好处,而应该祈求上帝的光临。上帝光临了吗,我是说在你的心里?”

戈蓝上校说:“这个不用你担心。现在你走吧。一个背叛十字精兵的军官,是不配谈到上帝的。”他看到十字架下的卡奇大佐和他的部下正在迅速朝这边靠近,又说,“为了桑竹姑娘,你居然敢来十字精兵军营,这可是你自己安排的出路。你走吧,到了上帝那里,千万别说是我杀了你。”

容鹤中尉说:“当然。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你给卡奇大佐下命令。上校,你的部下为什么没有接到你的命令,就敢来包围指挥部?”他一直注意着卡奇大佐的动静,这时突然喊起来,“卫兵,你的卫兵呢?”

戈蓝上校也感到了蹊跷,刚喊了一声“卫兵”,就听到枪声大作。卡奇大佐已经举着手枪沿楼梯冲上来,边冲边向容鹤中尉开了一枪,又朝戈蓝上校开了一枪。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两枪,容鹤中尉被打中的是右臂,戈蓝上校被打中的也是右臂。卡奇大佐看看自己手中的枪,奇怪自己居然没有打死对方。

戈蓝上校大喊一声:“上帝,这是为什么?”

卡奇大佐想,原来没打死他们是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他吼起来:“就等着这一天呢。我要报仇,为三个被你们枪杀的司恩巴人报仇,为所有战死、毒死的司恩巴人报仇。”

卡奇大佐的司恩巴人已经死光,他现在率领的是哲孟雄雇佣军。这些被他煽动起来的哲孟雄人一直受到英国人的公开歧视,加上进驻拉萨后吃喝没有保障,而戈蓝上校又总是把抢来的大部分粮食和肉食留给英国人,打死英国人,然后撤离西藏回家乡的念头就越来越强烈了。

阳台下面,哲孟雄雇佣军和戈蓝上校的卫兵激烈交火。

卡奇大佐举枪再次瞄准了戈蓝上校。

戈蓝上校说:“等等,你是个茶商,难道你不想占领西藏以后,继续经营你的茶叶?我可以保证你有最高的份额。”

卡奇大佐说:“我已经从西藏人的眼睛里看到,他们绝不会接受印度人的茶叶。去他妈的茶叶,我们是喝血的,西藏人是喝血的。”

戈蓝上校又说:“我想请你回答,你打死了我,不怕英国人找你算账?不光你,所有印度的司恩巴人都得付出代价。”

容鹤中尉扑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不如一扑了之。也许眼泪遮住了卡奇大佐的眼睛,也许他沉入歌声带给他的悲伤太深太深,他居然没有开枪。他被容鹤中尉扑倒了。几乎同时,戈蓝上校跳过去,一脚踩住了他的手腕。卡奇大佐的枪脱手掉在阳台上。

当卡奇大佐被击毙,尸体被容鹤中尉从阳台上扔下去后,参加内讧的哲孟雄雇佣军便一个个放下了武器。但枪声并没有停息,戈蓝上校的卫兵和从军营别处匆忙赶来增援的英国士兵,毫不留情地打死了所有已经放下武器的哲孟雄人。

在这场内讧中,容鹤中尉算是救了戈蓝上校一命。作为报答,戈蓝上校派给他一支军队,让他带着去营救桑竹姑娘。但是容鹤中尉毕竟右臂受了伤,失血过多,走出次松塘军营不久,就从马背上栽下来,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