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退而去的十字精兵不依不饶地卷土重来。

戈蓝上校迅速调整了兵力:派一支雇佣军冲击隆吐山右翼末梢,拖住陀陀喇嘛让他们无法向别处增援。再派数量不多的两支英军冲击奴马代本守卫的左翼和朗瑟代本守卫的右翼,以牵制为主,冲上去更好。然后亲自指挥一支由英国人组成的精锐部队,扑向了果果代本守卫的中间地带隆吐山口。

仰攻开始了,富有经验的英国人散得很开,弯腰端枪,随时准备卧倒射击。八个士兵,掌握着四挺机枪,窜来窜去地在前进中寻找着依托物。突然趴下,嘎嘎嘎嘎一阵扫射,山顶上探头探脑的西藏人顿时缩回了脑袋。

西藏人还是不能开枪,等待朝廷的旨命就跟等待十字精兵自动退却一样让人绝望。

果果代本着急得抓耳挠腮,突然说:“西甲喇嘛说得对,不能开枪不等于不杀洋魔。”他指挥部下搬来石头朝山下滚去。一时间乱石翻动,地震了似的。

英国人撤退了,一会儿又上来,又被一阵滚石压到了山脚。

但西藏人的阵地上能够搬动的石头毕竟有限。很快就没有滚石了。靠了军人的本能,所有藏兵都端起装了药的火绳枪,瞄准着爬上来的洋魔。

英国人已经意识到西藏人的枪是做样子的,拿了枪的军人比不拿枪的喇嘛还要懦弱。他们进攻的速度加快了,眨眼到了跟前。果果代本命令第一道防线的士兵后撤,让第二道防线的士兵继续瞄准。英国人更加不回避了,大模大样地靠近着。果果又命令第二道防线后撤,让第三道防线瞄准。眼看又到第三道防线不得不后撤的时候了,果果代本急得乱窜,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作为一个西藏军人,他差不多已经算是缴械投降了。你拿着枪,却让敌人从你眼皮底下走进西藏,不是投降是什么?他悲叫一声:“佛祖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开枪?”

突然西甲喇嘛的声音破空而来:“因为你不是西藏的军人,西藏的军人到了这种时候是不会不开枪的。佛祖说,摄政王说,我说,开枪了!”

西甲喇嘛已经看出英国人想避开不怕死的陀陀喇嘛,从至死不开枪的西藏军人阵地上突破。他一路跑来,传达自己的命令:“开枪,开枪,我已经请示过摄政王了,可以开枪。”可是这件事太重大了,不能光是口头传达,朝廷的旨命是要有文书的。刚才在隆吐山右翼阵地上朗瑟代本就问:“那么前线总管俄尔噶伦是怎么说的?他可是要我们用脑袋保证,等不来朝廷旨命决不要开枪。”到了中间地带的隆吐山口,眼看英国人已经抢占而来,果果代本也在问:“朝廷的旨命呢?”

西甲喇嘛悲愤地喊起来:“旨命,旨命,你们就知道旨命。难道我的话就不是旨命?”他跳起来,朝山后跑去,心说你们先死吧,我现在就去拉萨把旨命拿来。没跑几步,便一头撞翻了一个人。

那人跳起来问:“你是谁?撞我干什么?”

“我是西甲喇嘛。”他说着,绕开那人又要跑。

那人一把撕住他:“我找的就是西甲喇嘛,给你朝廷旨命。”

仿佛“西甲喇嘛”这个名字具有神奇的魔力,一晃眼,旨命居然飞来眼底。

西甲喇嘛说:“快念给我听。”

听罢,西甲冲到果果代本跟前,哗啦啦抖着由摄政王盖章按印的朝廷旨命,喊着:“开枪,我命令果果代本团,全体一致,向洋魔开枪。”

这次真的开枪了。所有果果代本的部下,西藏的正规军,都打出了战争以来的第一枪。

西甲喇嘛撞翻的这个人就是魏冰豪。魏冰豪终于到了。他和递送旨命的快马使者先到春丕,见过了前线总管俄尔噶伦。俄尔看了旨命,欣喜若狂:“朝廷和我们一致了,这就好,这就好。洋魔是什么野兽变的,敢于对抗大清朝?”一边使人款待魏冰豪和快马使者,一边派人向隆吐山守备部队展示朝廷旨命。

魏冰豪咕噜了一碗酥油茶,请求道:“大人,让我去展示吧。我要亲眼看看洋魔是黑还是白。”他换了九-九-藏-书-网一匹马,让俄尔总管的人带着,直奔隆吐山。

旨命就这样来到了战场,完全是摄政王迪牧活佛的口气:

驻藏大臣已经明示朝廷旨命,我们不杀生,但带瘟疫的老鼠除外,洋魔就是老鼠。全体军民,一体同心,遇魔就杀,多杀必赏,掉头流血,在所不惜。还有上帝,快速捉拿。加巴索!

除了魏冰豪,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份神圣的朝廷旨命、驻藏大臣文硕明示的抗英宣言,其实是个虚拟。

隆吐山最高指挥官西甲喇嘛狂奔而去。他要让左翼的奴马代本、右翼的朗瑟代本都知道:自己举在手里哗啦啦抖着的,就是大家等待已久的朝廷旨命。朝廷旨命由他传达,这是命运对他的抬举。他高兴着,也光荣和骄傲着,让所有人都觉得,朝廷的旨命,是直接送给西甲喇嘛的。

奴马代本羡慕地说:“对我们来说,现在的西藏,摄政王下来是俄尔总管,俄尔总管下来就是西甲喇嘛。”

隆吐山绵延的山脉上,到处响起了火绳枪的射击声。西藏人以为只要放胆开枪就能胜利,瞄准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泄恨的舒畅。那么多战友——认识不认识的西藏人都死了,恨怒是无边无际的。而在西藏,能复仇的神都会得到供奉,能复仇的人都会受到尊敬。火绳枪尽管不能打连发,但毕竟人多,一拨射了,再换一拨。再说很多官兵是拖带着女人的,累赘这时变成了优势,她们可以帮助战士装弹药,插火绳,敲打火镰和火石。五分钟打一枪的速度,变成了三分钟打一枪。

进攻隆吐山左翼和右翼的十字精兵快速撤退着。这时候才意识到一直不开枪的西藏人并不是永远不开枪。至于为什么突然开枪,他们并不知道。只见一个喇嘛跑来又跑去,然后就有了火绳枪的疯狂抵抗。

而在中间地带的隆吐山口,戈蓝上校亲自指挥的十字精兵精锐部队却没有撤退。他们用四挺机枪压住对方火力,猛冲西藏人的防线。戈蓝上校是身先士卒的,一手举着来复枪,一手举着手枪,第一个撕开了防线的豁口。豁口两边。躺着两溜西藏人的尸体。戈蓝上校踩踏而过,靴子上沾满了滴答的血迹。他踢着鞋,把沉重的血水甩掉,跪在地上,命令士兵朝两边射击,想把豁口撕大一点,最好一百米以内看不到西藏人的影子。

但是很不幸,西藏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西甲喇嘛带着一部分亡命陀陀从右侧喊杀过来增援果果代本。果果代本的人不再奔逃,停下来反击。

戈蓝上校愣住了,望着蜂拥而至的陀陀喇嘛,本能的恐怖一瞬间扼制了他。他不禁哆嗦起来,下意识地做出了撤退的选择。也是身先士卒,他朝山下跑去。英国人跟着他,先是踩踏着西藏人的尸体,后是踩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山倾水泻似的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