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燕雄今天只带了两名军校出来,因为是去见日本皇军,人带多了不大好。

辽西的仲秋,大地里的庄稼都已成熟,高粱、玉米大部分已经割倒在地,只剩大白菜和沿路坟茔地里的苍松翠柏还一片片绿着。

昨天,川岛把程少伯带走后,他就一直希望得到他再也回不来的消息,那他就可以对何若菡下手了。果然,天没亮就从盛怒的川岛口中知道了缓杀毒药的事。查抓程家老小当时他藏在暗处,眼看着川岛把程氏全家六口人全押上车拉走了。他知道,这次程少伯是真的回不来了,不但程少伯,就连他全家也都回不来了,这使他喜出望外。虽然他与父亲国省三一直有矛盾,恨他当年抛弃他们母子,再娶另过,多年来又一直厚彼薄己。但除掉程家这个父亲心中的最大障碍,毕竟也算是好事。当然,不能连何若菡也一齐除掉,他岂能舍得!可大清早抓人那会儿,他没法给何若菡单独讲情,现在只好专门走一趟。另外,也是要去嘱咐父亲几句的。怎能不对皇军说实话而替程少伯掩盖罪行呢?现在,连袁世凯大总统都和日本人穿了一条连裆裤,怎么还看不明白?今后这中国还叫不叫中国乃是个疑问。川岛也和他说过了,他们暂时叫满铁守备队,下一步就是整个东北的太上皇、全中国的太上皇!今后,谁想当官不向日本人叫几声“干爹”行吗?他要让老爷子学聪明点儿,别犯糊涂。听川岛说,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老爷子肯定喂狼狗了——蓄意合谋毒杀皇军,这还了得!一定要让老爷子和程少伯泾渭分明,让他狠狠咬住程少伯不松口,那就万事大吉!

国燕雄此刻的心情像秋天的长空一样,晴朗而明媚,他甚至想放声大笑,这个世道多么美好!

川岛眼睁睁看着智远长老耀武扬威押着他的汽车消失在大路尽头之后,满怀被羞辱的火气险些让他气炸了肺。他要追,没有汽车了,虽然枪还可以从库里拿出一些,可人都是病得东倒西歪的霍乱患者,已经没有多大战斗力。再说,智远长老解药的承诺毕竟让他存有一线希望。现在,对他来说,解药是最重要的事情。有了解药,保住那些喝错药人的命,他就能向上司交代,否则,他将为这些人的生命负责。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军法机关肯定要他的命。所以,他不能不心存侥幸,相信汽车归来的同时,解药与枪支也会一起归来。当然,如果只回来汽车,没有解药,也没有枪支,那他只能孤注一掷,放火去烧了神农堂,乃至火烧整个奉天中街。同时,放火烧掉程家老宅,血洗整个药王庙镇,再把那个智远和尚的药王庙夷为平地,抓住那个智远和尚千刀万剐,让喝错药的人分而食之!……总之,他被军法机关处决之前,要大开杀戒,拿这些支那人好好出出胸中恶气!他正这样咬牙切齿踱来踱去,国燕雄到了。

在大庭广众面前,受够了智远长老窝囊气的川岛,终于找到了挽回面子的机会。他不管国燕雄如何毕恭毕敬地请安,又毕恭毕敬地问候,抡起巴掌左右开弓,直到把国燕雄最后打倒在地,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回到屋里。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国燕雄,敢怒而不敢言,愣愣地看着川岛的背影消失在关紧了的房门之内,半晌没有动静。最后,还是他的两名随从把他搀扶起来。

国燕雄发现去药王庙接程少伯时,那名挑着膏药旗的小胡子军曹站在旁边,便与他搭讪。最后,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详细情况,心里不禁大为沮丧。他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要跑?他认为这是使他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大巴掌的直接原因。为此,他很恼恨自己的父亲,认为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活该倒霉。当然,他更恨这个千刀万剐的智远长老,不老老实实在庙里烧香念佛,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而且又让川岛太郎大失面子,这无异给他国燕雄上了眼药,也是让他挨打的又一个原因。还有,这十恶不赦的智远长老竟把老程家所有的人都夺了回去,给他与何若菡的好事又平添了可能会很大的麻烦,这让他未免恨得咬碎牙根。不过,他不怀疑智远长老关于解药的承诺,他了解这个神机妙算的铁嘴半仙儿是守信用的。所以,他并不担心喝错药的人会呜呼哀哉,明确这一点,他心里就有了底,找到了让川岛转怒为笑的理由,问题是光让川岛转怒为笑还不行,自己的目的也应该达到才行。思来想去,他终于有了好主意:首先,他要劝说川岛继续给日军服用那些治霍乱的加味参附汤,那是他父亲生前帮助开的方子,肯定治得好病,也就会给他国燕雄在皇军面前争得一功。同时,他让川岛放心等汽车拉回解药和枪支,先去掉川岛心里一块大病,好让他息怒。此外,再给川岛出两个主意:一个是抓住程少伯、范沉香两个人的问题不放,委托他这个地方官出面,缉拿程少伯和范沉香。另一个是等十天后大伙都止了泻,又解了毒,趁哪天天黑时候,多派几汽车人马,把药王庙那个明是和尚暗是土匪的智远和他的匪窝捣烂,这点儿气不就彻底出了?

国燕雄为自己的妙计而得意,便起身进屋去见川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