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阳山附近的山坡地,比药王庙镇的平川地每年早绿十几天,最早照垅的新绿除了冬小麦以外,多是甘草、黄精、桔梗、知母、苍术、贯众等北药春花品种,其中有些与冬小麦一样,前一年秋季播种,宿根越冬,早春发芽。有些则是早春顶凌播种。罂粟属于九十天还家的早熟作物,春秋都可播种。但由于范沉香去年与赵义卓筹划时已错过秋播季节,赵义卓分派下去的六百亩地只好全搞春播,并已在春分季节全部种完,过了清明,这些鸦片田便日渐泛绿。那些细小如草芥般的嫩苗虽然十分脆弱,远远望去,却是一片葱茏,无限生机。

赵义卓的绺子共有百十号人,一年人吃马喂,费用超过大清朝一哨人马的开销。所以,光是绑大票,吃大户,劫黑财还不能满足日常所需,偶尔还要充当镖客,给富商巨贾押押货什么的。自从范沉香给他仙人指路,设计了这条发展鸦片种植业的康庄大道以来,他似乎终于找到一个长久解决生存费用的好办法,高兴得与范沉香结了八拜之交。闾阳山周围,有数百亩乃至千亩以上耕地的富户人家少说也有五六十家,每家拿出十亩二十亩地替他们种罂粟,以换取他们的保护和不再骚扰,便很容易为这些富户人家所接受。这样一来,双方不再结怨,于赵义卓他们,一劳永逸解决了生存费用来源,于富户们,等于出了一点联防费用,保障了自家的安居乐业,对双方都是皆大欢喜的事。也正因为是这种情况,这次赵义卓落实分配这六百亩鸦片田,几乎没怎么费口舌,所到之处,从未遭到拒绝,每次都是歃血为盟,所以,赵义卓这些天心情很好。每日率领手下的几个瓢把子巡视鸦片田时总是乐得合不上嘴——三个月后,就有成车的银元到手了,所以,他必须多加巡查,用以威慑每个富户认真种好、管好鸦片田,也暗示与提醒广宁城以何暮桥为首的官方势力给点面子,别出来捣乱。

一天傍晚,赵义卓刚结束巡查,欲进药王庙镇去范家院找韩宝善安排晚饭,却见雁栖河桥上有飞马驰近,便勒马伫立河边望着,只见那飞马上的一名官兵口中连嚷:“请大瓢把子收信!请大瓢把子收信!”

赵义卓立马桥头,喝令那官兵不要再喊,那人问明眼前的就是大瓢把子赵义卓,便从怀里取出一信呈上。

赵义卓连忙取信展看,上面写着:“后闾胡进,告你胁迫良民违禁种植鸦片,何已命我伺机进剿,望有所准备。”

赵义卓看罢,将信撕得粉碎,对那官兵道:“请转告骁骑校大人,谁动我鸦片田一根汗毛,我要谁的命!”

那官兵连声诺诺,拨马而去。

赵义卓转身对二瓢把子郭守义命令道:“今晚你带人去后闾镇,将胡进做了!门上留言:告密者诫!赵——义——卓!”

第二天,何暮桥听说赵义卓夜里将胡进杀了,不由大怒——正值立宪新政时期,官儿越来越难当之际,他处处小心尚且唯恐出错儿。赵义卓却敢如此无法无天,明目张胆地杀人,等于给他上了眼药,倘若上边知道,他怎么交代?便忙唤了国燕雄来,喝问:“胡进告密,只有你一人知道,现在赵义卓一夜之间把他杀了,你该做何交代!”

自清帝退位,何暮桥惶惶不可终日以来,国燕雄便对他生了异心,时刻想把他除掉,好取而代之。现在听他这样问话,冷笑一声,说:“大人这话我可担待不起,胡进来向大人告密确只我一人知道,可他在镇上和多少人说过,大人又怎么知道?”

何暮桥觉得与国燕雄说不清,便命令说:“立即兵发闾阳山,将他擒拿归案!”

“守尉大人,”国燕雄说,“赵义卓杀胡进,确属无法无天,可他手下毕竟都是洋枪,我们青天白日去进剿,怕不大方便,要进剿也是夜间为好。”

“那就趁白天,兵发闾阳山,将赵义卓的罂粟田全部铲除。”何暮桥早就怀疑国燕雄与赵义卓暗中勾结,现在非要将一将国燕雄的军。

国燕雄见何暮桥犯了牛脾气,并不着急,微微一笑说:“守尉大人,你与范沉香老板是亲戚,没听说这赵义卓的六百亩鸦片田,是当今内阁总理家里人订的货吗?”

“胡说!总统发布的禁烟、禁赌、禁缠足等一系列禁令,内阁总理家里人怎么敢犯禁呢!”何暮桥很是不悦地说,“统统都是无稽之谈,你怎么可以受这种谣言的蛊惑!”

国燕雄听了何暮桥的话,知是范沉香没有同他交过底,也知道范沉香看透何暮桥是个迂腐之人,和他多说废话没有用,就故意转弯抹角儿问:“按你的意思,就把范沉香老板的话当成蛊惑人心的妖言是吗?”

“这……”何暮桥顿时愕然,问,“这事和范沉香有什么关系?”

“范老板曾亲口对我说,内阁总理赵秉钧家的总管郑应凯和他订的鸦片,他又和赵义卓订了这六百亩地的货,当时他让我多关照,我说看在何大人面子上末将敢不关照吗?现在,何大人既然对此一无所知,那范老板肯定是没得机会和你说,但我不敢说他有意妖言惑众,因为这可不是小事。再说,没有这么回事儿,他编得出这么一位有名有姓的总管来吗?”

“那你的意思是……”何暮桥满脸狐疑地望着国燕雄,等他回答。

“我当然听守尉大人的。”国燕雄说,“只是提醒守尉大人,和内阁总理身边的人唱对台戏,还是三思而行为好。”

何暮桥眯起眼睛打量国燕雄好一会儿,又用力捋了一下胡子说:“好吧,这事儿我要亲自去问问神农堂的韩宝善,然后再做定夺。今晚上进剿赵义卓的事儿,你要按计划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