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二十九清明节,正值小杏圃满月之日,程汉儒趁亲家何暮桥和韩宝善都来祝贺之机,便将程少伯与何若菡的喜事也一并办了。由于这件喜事有丧事在内,又是自家儿媳改嫁自家儿子,人不出院儿,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引起议论纷纷,就一切从简。自家人与近亲家族到场祝贺一番,喝顿喜酒兼孩子满月酒,便各自散去。

后来,程少伯曾把自己三次洞房的心情做了比较,自认为第三次入洞房的心情比前两次更激动。当时,他先和韩玉茑商量好,让她前半夜把小杏圃抱到东厢房去睡,半夜孩子醒来后再送回西厢房来。所以,韩玉茑把吃饱了奶睡熟了的小杏圃抱走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把何若菡搂进了怀里,狠狠地亲吻起来。何若菡想与他说什么,他紧紧地吻着她的嘴,不让她说出来。他当时的心情是,什么都不要说,说什么都不如紧紧拥抱更好。何若菡是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明白了程少伯的意思后,便什么也不说了,只用全部温柔去迎合程少伯。她从心理上对这位大哥的羞怯一时虽然还调整不过来,但想到“丈夫”两个字她就又有了激情。是的,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不必再像以往那样羞羞答答,应该像当初对程少仲一样,全身心投入到他的怀抱,做一回名副其实的人妻。于是,她便在瞬间之内,找到了人妻的感觉。

两人的衣服在急匆匆中脱得一干二净。对于当时的程少伯来说,心绪是清晰的——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后来却莫名其妙地属于了弟弟,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理不平衡。现在,这属于自己的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当然,是因为弟弟的不幸。那么,由于弟弟的不幸而重新获得的幸福是否就不能理直气壮地享受呢?他认为不。因为弟弟的不幸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已经发生,就应该处理好。怎样处理好?就是要接过弟弟的责任和义务,安顿好他的妻儿。他的妻儿现在最亲近的人就是他这位哥哥。所以,他从哪方面考虑都应该收了弟妇及孩子,这是很合乎情理的,也是应该理直气壮去做的。不过,像初婚那次的父亲之死一样,他的喜事多少有些让人别扭的地方。他自认这是命中注定的,他无法抗拒,便也只有顺应。人类不就是在这种悲欢离合的混合作用中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吗?

对于何若菡来说,心绪似乎比较单纯些。她觉得与程少仲新婚不久便开始了被欺骗、被遗弃的苦熬日子,现在,负心人遭到老天报应。她为他伤心过了,然后就改嫁了。她心里不欠程少仲什么,只觉得程少仲有负于她,但人已经死了,再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她现在只想忘掉那个负心人,后半生好好跟定这个好心人——一年来的亲眼所见,证明了这对孪生兄弟中的老大是个仁慈、善良的好心人。她当初若有时间选择的话,也会选择这个令她有安全感的厚道人的。

人间的痛苦千差万别,但新婚的幸福是大同小异的。

何若菡的心绪一经调整到位,她就不再扭扭捏捏,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程少伯抱得紧些,再紧些。她好像孤独的夜行者,经过长时间寂寞而又黑暗的梦魇旅行后,骤然摆脱噩梦,终于投入了亲人的怀抱,再也不想松开自己的手。她怀中紧紧抱住的不止是个正激情澎湃的男人,更是她此生此世再也不能失去的至宝。有了这至宝,她才能拥有幸福、拥有欢乐、拥有做人的动力与充实的生命,反之她的生命只能是个空壳。所以,此刻她必须抱紧再抱紧这个至宝。她觉得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在战栗、每个细胞都在膨胀,一种压抑太久了的欲望倏然醒来,像潮水涨满大海一样涨满她身体的每个角落,使她亢奋、使她昏昏然、使她浑身抽搐不止。她感到一种疯狂的力量正在把自己粉碎,使自己正变成一团轻飘飘的粉末儿,随着那股疯狂的力量翻卷着、升腾着,渐渐融入了云、融入了雾,在太空中飘荡、沉浮。最后,又随着那股疯狂力量的轰然崩溃,她也迅速地坠下九天、坠向大地。她便把双手抱得更紧、更紧,怕骤然跌得粉身碎骨,可偏偏就觉得自己真的一下子跌落到地面上,轰的一声真的粉身碎骨瘫成一堆泥,便情不自禁尖叫起来……

后来,每每想起与程少伯洞房之夜的这声尖叫,何若菡还总是脸红不止。她对程少伯的解释是,那实在是太情不自禁了,是完完全全的忘乎所以。因为那是她最最幸福、最最销魂的时刻,一切都被置之度外了。而对她韩玉茑的解释则是:该死的猫吓了我一跳!

韩玉茑用食指点着酒窝笑她不说实话。何若菡就伸手去胳肢她的腋窝,直到韩玉茑爹一声、妈一声地笑得上不来气才罢休。

韩玉茑报复何若菡的方法很孩子气,她把小杏圃抱在怀里,边拍他睡觉边哼这样的儿歌:“西厢房,枕头长,杏圃妈,会叫床。尖声叫,吓一跳,吓得杏圃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