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菡自幼在乃父熏陶之下,除《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幼学琼林》等蒙学经典之外,在行医的祖父指导之下,也背诵过《药性歌括四百味》和《十八反》之类医学入门口诀,对医道略知一二。一是因为祖父过世之后,家中再无熏陶。二是女儿家不便从医,后来便渐渐荒废,但毕竟官宦人家,书香陶冶,腹中还是积累了一定的文墨和古训。

嫁到程家之后,她也常陪程少仲读书练字,程少仲去美国后,她为打发寂寞,经常卷不离手,读得颇有兴味,渐渐便与书交上朋友。

作为弟妹,她与范小堇相处得很融洽,觉得范小堇虽与她年龄相同,却比她泼辣、干练,又有主见,所以她对这位嫂子心中很有好感。平日妯娌间说说笑笑,谈些体己话,相互都很真诚,有时,新婚女人间交换些心得和感受,也常口无遮拦,因而是她首先发觉了范小堇对自己婚姻生活的不满。并发现她频回娘家其中定有文章——因为每次走前总是心烦意乱、愁眉苦脸,回来时却又总是心满意足、笑逐颜开,话里话外流露出:男女之间千般配,万般配,床上般配最要紧。有一次,范小堇闲着没事儿刺绣兜肚,绣的是一头生龙活虎的牛,还故意夸张了牛的雄性特征,看得何若菡脸红心跳,心中也顿有所悟。那之后,每次牛雨春来往程家,她都留意范小堇,见她举止总是与平时不同,对牛雨春也总是充满柔情,走后,还常常夸他如何力大过人,如何能干等等。所以,在聪明细心的何若菡眼里、心里,范小堇与牛雨春的关系早不是秘密。闲着无聊的时候,她也思索过程少伯百思不解的问题,程、牛两家不仅贫富悬殊,人的素质也有明显差别,为什么范小堇会那么做呢?她无法回答。后来,她没事闲读《济阴苦度》,靠这部从女人生理性状方面把许多妇科病因阐述得既透彻、又明了的奇书帮助解开了疑团,特别是其中有关性功能亢盛一病的论断,使她对范小堇的反常行为一下子理解了。由理解而产生同情,由同情进而产生替她申辩的冲动,于是才趁程少伯不在宅中时,把《济阴苦度》送他一读。

今天早晨程少伯出屋时,她也早就醒来,为观察程少伯的反应,她一直悄悄躲在杏林里。后见程少伯往牛家庄走去,觉得自己作为弟妇,尾随大伯恐有不妥,便拉了秦嫂一道去了。程少伯坐在路上大哭范小堇,令她很感动,她觉得程少伯这人有情有义,值得尊敬。

程少伯早饭时把《济阴苦度》还给何若菡前,先让叔父程汉儒看了性机能亢盛一页,然后对叔父和婶母说:“我身为医生,没看出自己妻子有病,出事后又狠心休了她,让她受了不白之冤,如今流落他乡,我连个悔过的机会也没有了。今天在叔父、婶娘面前,我该替小堇说明她是事出有因,现在她虽然已是牛家的人,可毕竟在咱程家待了一回,今后若有来往的机会,请叔父、婶娘还要善待她。”

程汉儒夫妇都是宽厚之人,听程少伯这番话,自然连连点头称是。

正说话间,何若菡从外边进来说有人来看病,她已把病人安排去了回春堂。程少伯把《济阴苦度》还给何若菡,顾不得吃早饭,便匆匆去了回春堂。

病人是个年轻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情呆滞,举止倦怠,大概有些癫狂,护送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紧抓着她的胳膊。

程少伯询问得知,老人乃病女之父,是位教私塾的先生,少年男子为其胞弟,家住百里外新立屯镇,与本镇神农堂范家原是连襟之亲。范家大奶奶死后,多年没来往,主要是自惭贫寒。女儿数月前赶集归来受歹人拦截惊吓,获救后一直痴呆抑郁,有时又癫狂癔语,遍请附近医生均难治愈。近日发作次数日频,恰好外甥女范小堇与其夫路过,指点他们父女远道来求医,并称范小堇亲口说,程少伯医生擅治此病,听说是她范家亲戚肯定会全力救治云云。

程少伯忙打听范小堇和她丈夫现在哪里,答说,往两百里外的彰武,投奔她丈夫的亲戚开小买卖去了。

程少伯意识到此生再难见到范小堇,心里不免难过。但从范小堇介绍表妹来就医之举看,她对这个休了她的婆家还没有记仇生恨,对自己也还是不忘旧情,便感到心里一阵发热,眼睛也有些发潮,但怕被人看出,就强忍了。再仔细看范小堇那表妹,虽然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却很俊俏,尤其令程少伯惊讶的是:她的相貌与范小堇竟有许多相像之处。他忽然意识到,范小堇所以让她远道来求医,除对他程少伯医术有把握外,说不定也有让他见表妹而忆表姐的意思也未可知,心里便又一阵发热。

程少伯询问老者得知其姓韩,名宝善,姑娘名玉茑,儿子名玉书,便边让国燕杰通知秦嫂给韩家父女烧早饭,并在空厢房里安排了行李、被褥,自己则为韩玉茑把脉诊断。韩玉茑起初有些害怕,拒不配合,程少伯和气安抚及韩家父子百般哄劝,才安静下来。

程少伯抚摸韩玉茑脉象,明显沉弱失律,且应指乏力,知是惊吓所得,已成痼疾。与其交谈,语言迟疑、含糊,知是痰火阻其灵窍,立即便有成竹在胸,当下定了降痰火,爽其神的治则,嘱国燕杰先投当归龙荟丸三钱,然后以黄连、黄芩、山栀、枳实、橘红、胆星、菖蒲、远志等药组方,视脉象沉浮变化酌情加减药量。又嘱何若菡和秦嫂没事多同韩玉茑接近,聊天儿说话,关照她的洗漱起居等。

何若菡经常配合程少伯的治疗,接待照顾一些女病人吃住等事,这次一如既往处处精心关照韩玉茑,也是该着有缘,患病以来,从未乖乖听过话的韩玉茑,对何若菡却是百般顺从,听话得很,这也让何若菡对韩玉茑生出几分好感。三天后,韩玉茑跑到何若菡住的厢房去找她,提出要和她一起睡觉,何若菡没怎么考虑就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