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次绑架樱桃爸和樱桃妈的关系起了相当大的变化,从前樱桃爸都是听樱桃妈的,樱桃妈怎么说他怎么做,现在有点倒过来了,樱桃妈说什么他都不听,或者她说什么他都要反过来做,相反,樱桃妈倒和顺得多,脾气收敛了不少,也学会了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樱桃爸拧着去另做一套,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一定要他按她的意思改回来,更不会暴跳如雷。经历了这么个“事件”,老两口对宋学兵的看法倒是相当一致,他们都认为这个女婿关键的时候是指靠得上的。

一个天高气爽的早晨,吃过早饭樱桃妈张罗一家人一起去苗圃。她喜气洋洋的样子让宋学兵觉得一定是有啥好事情,他看樱桃爸脸上也是笑眯眯的,再看樱桃也很踊跃,他给顾正红打电话说要晚到一会,上了樱桃爸的长城风骏小货车,跟着他们往苗圃去。一路上一家人说说笑笑,就像出去郊游一般。

过了运河桥,车子在城边的一条小马路上停了下来,宋学兵第一次看到了岳父家的产业——芝麻开花绿色生态苗木园艺公司。

樱桃妈一掀衣襟,从裤腰上解下一大串钥匙,递给宋学兵,笑嘻嘻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宋学兵吓了一跳,觉得就像在做梦一样。他和樱桃结婚两年多,才第一次有幸见到这个传说中的苗圃,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没踏进这苗圃的大门就已经成了这里的老板了,他马上推托说:“我怎么能当老板?苗圃的事情我一窍不通。”

樱桃在旁边扑哧一笑,说:“当老板还有不会的?人家不是都说嘛,一个人什么也不会,就只能去当领导了。”

樱桃妈笑道:“苗圃的事情没什么难,你看看就会的。”她看他没有马上点头,又说,“爸爸回家之后就跟我说要让你当这个老板,我想我们岁数也大了,不如干脆把这摊子交到你们手上,趁我们还有精力先带一带你们,越往后越要你们来多操这些心了!”

宋学兵听樱桃妈话说得诚恳,心里也就活动了。樱桃已经从她妈手里接过了钥匙,一把塞在他手里,他只得接了。

等回城去了茶园,他把这事告诉了顾正红。恰好滕老七又外出了,顾正红马上在房里摆了酒替他庆贺。两个人喝着酒,顾正红拍手笑道:“这下你真的是时来运转了,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家就一个独养女儿,老两口的产业早晚都是你们的。”

宋学兵说:“其实我倒也不是图他们这些。”

顾正红说:“我当然是知道你的。你丈人丈母娘都是生意人,尤其是你丈母娘,精明过人,你真要是图他们的,恐怕还不那么容易图得到呢。”

宋学兵说:“我也没想到我老丈人被绑架之后他们会对我来这么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瞒你说,以前他们家苗圃门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

顾正红笑道:“既然他们这样器重你,你就要拿得起来,一是不管他们交给你什么事你都不要退缩,办法总比困难多,二是你要做几件漂亮的事情给他们看看,别让他们小瞧了你。其实这也是你的一个机会,要我说男人在社会上需要立足,在家里同样也需要立足。说句不怕得罪你家丈人丈母娘的话,像他们那样势利眼的人,你要是拿不出点东西来镇住他们,恐怕一辈子在他们家里都不能真正抬起头来!”

宋学兵握住她的手,放在嘴唇上吻一吻,说:“也就是你处处替我想,也只有你肯对我说这样的话,以后我若是遇到弄不清楚或者搞不定的事情,少不得要来请教你。”

顾正红温柔地说:“你跟我还用得着这样客气吗?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就是了。”

宋学兵感慨地说:“我来这个城市,最庆幸的就是遇到你!”

顾正红抿嘴一笑,说:“我还庆幸遇到你呢!”

宋学兵笑着搂过她,说:“我说的‘庆幸’和你说的‘庆幸’听着不像是一码事啊!”

他等不及和她出去开房,把她抱到窗下的贵妃榻上,解开她的衣裳,趁着酒兴和她缠绵起来。她也一样是迫不及待,星眸半闭,娇喘微微,软在了他的身下。两个人毕竟有些顾忌,怕大白天来人撞见,不敢脱了衣服上床去弄。虽是偷偷摸摸,却是你恩我爱,分外绸缪。事毕他们继续坐着喝酒说话。

顾正红一脸喜色地对他说:“有件事我正要对你说呢,这些天我一直在忙,如果真弄成了,也了我一桩心愿。”她洗了手,沏了茶来喝,一边说,“你来这里年头短,大概没听说过爱莲园。爱莲园其实就是我们隔壁的吴家花园,这院子空关了少说也有十来年。我从小就听说那曾经也是我家的,是我太公的一个伯伯置的,那时不叫爱莲园,最早叫碧影书院,是讲学和藏书的地方。我太公的这个伯伯据说是个浪荡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有好赌的毛病,输得多了,就卖了这个书院去还赌债。买书院的是他的一个朋友,就是隔壁吴家的太公,听我太公说他是风雅多趣的人,用现在的话说是很时尚,也会玩,他一生的爱好就是改建这个园子。为了纪念旧主人,他把碧影书院改名为爱莲园。爱莲园在我们这里相当有名,是这一带的名园,里面、的亭台楼阁非常漂亮,四季风景不同。我小的时候还经常去玩,不过那时候已经不叫爱莲园了,叫吴家花园,而且其实也不属于吴家了,“文革”期间我们这里的私人房产都被抄走了,当然后来又都退还了。这里面很复杂,我也说不大清楚。等我长大,吴家的兄弟都出国去了,老人去世之后他家就没有人在国内了。听我父亲说我太公的伯伯在世的时候一直说以后若有钱了一定要再把这处院子买回来,可是他活到九十七岁过世也再没有这么个机会。我太公、我爷爷,再到我父亲,再到我这一辈,谁也没有能够再买回这个院子。我哥哥弟弟都出国去了,家里兄弟姊妹只有我一个留在这里。我倒是想买不买这个院子其实无所谓,如果能把这个院子用起来,用好了,也算是一件好事情。我一直在动脑筋把这个院子租下来,把我们的茶园子扩展过去,这该有多好!我托了人四处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找着吴家的后代了。半年前我第一次跟他们通了电话,后来他们也派亲戚来跟我会过面,前几天他们又给我打来电话,说最近要回来,等回来会跟我见面详谈。听他们的口气,这事也算八九不离十了。我的那些要好的姐妹听说了也说支持我,你知道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太太,资金这块就不成问题了。我想如果我真的能把吴家花园租下来,我就把它原来的戏台、花坛、池塘、凉亭、竹园等等都按原样恢复,让我们这代人也能享受到从前名园的风采。”

宋学兵听了也很兴奋,说:“我也可以帮你忙的。”

顾正红笑着说:“这回我不光是要你帮我的忙,我还想问问你愿意不愿意入股呢。”

宋学兵老实地说:“我没有钱怎么入股?”

顾正红说:“刚才你不是说你丈人丈母娘把苗圃交给你了,那你就是老板,怎么会没有钱呢?”

宋学兵笑起来,说:“我就怕是个空头老板,作不得数的。”

顾正红说:“他们既让你做老板,你该做主的时候就要做主。我倒有个主意,你回去先问问你丈人丈母娘,就说我问你愿意不愿意入股,他们要是愿意,自然会拿出钱来。我们这里如果做得好,过个一年半载的你手里就有钱了,说句那什么的话,他们的苗圃是不是真交给你其实都无所谓。如果他们不肯投,可能他们有自己的考虑,也可能他们有自己的顾虑,比如也许他们根本不看好我家的茶园子,那我就劝你好好把他家的苗圃接在手里,弄个一两年,等你手里有了钱再来我这边入股也不晚。”

宋学兵听她句句都是替他着想,感动地说:“难为你替我想得这样周到,跟你说句心里话,我的确是穷怕了,从小家里兄弟多经济条件不好,总算勉强没有饿肚子,出来打工折腾了几年也没有挣着几个钱,也是勉强吃饱饭,来到这里日子是比以前过得好些,可是手上一直紧巴巴的。说句难为情的话,我结婚你借我的钱也刚还上不久。像我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人,你不嫌弃我,还总在帮我,我心里真的是非常过意不去。要照我的想法,咱俩这样的关系,我来照应你才对。到现在我连一件像样的礼物也没有送给过你,说起来我都脸红。不过你别着急,等我有了钱一定会补上。”说着,捧起她的脸深深地亲了一口。

顾正红也动情地说:“我不缺啥,也不想要啥,有你这片心我就很开心了。男女相好,我就认一个“隋’字。我从小去剧团里学戏,人家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倒是因为演戏看戏把好多事情看明白了。在我心里,钱再大,大不过情去。我知道你是个讲情义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头很踏实,当然啦,我们两个好,也不光是图个心里踏实。”

她朝他娇媚地一笑,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顿时骨头都酥了,忍不住搂过她长长地亲了一个嘴,说:“我真要是有发达的那一天,一定好好报答你!”

回到家他把顾正红邀他人股的事对樱桃妈说了,樱桃妈立即就点了头。她说:“顾正红是个很有生意脑筋的人,尽管她还在单位上班,我看她倒比一般的生意人还要精明些。我是蛮相信她这个人的,你看她茶园子经营得多好,这回做的又是老本行,我看十有八九出不了大错。”

正说着话,樱桃进来了,问他们在说什么。宋学兵告诉了她,她撇着嘴说:“你现在自己也是老板了,还跟她搞在一起做什么?我横竖就看不惯她那个人,妖里妖气的骚样子,三十六七了吧?打扮得比二十六七还嫩,真不知道她一门心思想干什么呢?”

宋学兵一听心里火冒起来,不过当着她妈加上她又怀着身孕也不好跟她吵嘴,只是说:“她不过是问我们愿意不愿意入股,入不入的人家都无所谓。”

樱桃妈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柔声说道:“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真是两个小冤家!”

樱桃生气地扭头出去了。她妈也没有出去追她,而是和宋学兵坐下来继续商谈入股的事。

樱桃妈说:“顾正红那个人我多少还是了解的,她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不会有什么大便宜让别人占的,不过跟着她做事情至少不会有什么大亏吃。”

宋学兵认真听着,一边仔细琢磨着她话里的滋味。

樱桃妈又说:“既然她肯让你入伙,你倒是要承她这份情,生意是赚是赔另说,至少她对你是相当不错的。”

宋学兵看樱桃妈目光幽深地望着自己,心虚起来,脊梁后面冒出热汗来,他支吾地答应道:“噢,我晓得了。”

好在樱桃妈没说别的,只是问他:“她让你投多少?”

宋学兵说:“这个她倒没有说,事情也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樱桃妈说:“这个不急,她顾正红要办件什么事,总有办法办成的。”

不到一个月,顾正红就把隔壁的吴家花园租了下来。她喜气洋洋地告诉他没想到租房这件事出乎意料地顺当,吴家的人不但爽快地把院子租给了她,而且要的租金相当低,低到连她都吃惊的地步,吴家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院子只能按原貌修整,不能新建,这与她的想法恰好不谋而合。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宋学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樱桃妈,第二天一早他从楼上下来就看见八仙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布兜,他一看正是那天装着十万块钱去接樱桃爸回家的那个。那个布兜洗得千干净净,里面装得鼓鼓囊囊,远比上次的十万块钱要多得多。

樱桃妈见他下来,朝桌上一努嘴,笑呵呵地说:“我们就投三十万吧,这样赔了赚了都好说,只当那时候一把都给了瘌猴子了。你跟顾正红说,都算在你名下。”

宋学兵心里一阵高兴,不过还是说:“这不合适吧?”

樱桃妈还是笑呵呵地说:“有啥合适不合适?一家人还说两家话?”

宋学兵把钱拿给了顾正红,还把樱桃妈说的话也学给她听,顾正红嘿嘿笑着说:“你终于讨着你老丈母娘的欢心了,我看你真的是落地生根了。”

没过几天,樱桃生了。因为离预产期还差着日子,那天宋学兵正好跟顾正红到乡下去收秋茶,接到电话赶紧往城里赶,等他急急匆匆赶到医院,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樱桃生的是女儿,她爹妈便很不开心,见到女婿风风火火赶来,两个人都向他赔着笑脸,唯唯诺诺地跟在他后面。

宋学兵那时候心思都在老婆和孩子身上,没太留意丈人和丈母娘的神情和态度。他边走边问他们生的是男是女,老两口嗓子眼里吭哧了好一阵居然谁也没有说出来。

宋学兵先去看樱桃,她睡着了。他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摸得很轻,比谈恋爱时第一次摸她还要小心翼翼。樱桃立刻就醒了,朝他疲倦地一笑。他急切地问她:“男孩女孩?”

樱桃有气无力地说:“你不会自己看!”

樱桃妈已经让护士把一个白色的蜡烛包送过来了,她接在手里笑容满面地捧到宋学兵面前。他小小心心地抱着,轻轻拉开下面的一角,伸手进去一探,微微皱起了眉头。樱桃爸和樱桃妈紧张得笑容都凝固在脸上。

他终于咧开嘴笑了,大大咧咧地说一句:“这下子好了,用不着担心被绑票了!”

一句话说得他们都笑起来,老两口尤其笑得如释重负。

宋学兵向顾正红告了假,一心一意在家里侍候老婆坐月子。一个月子下来,樱桃没有胖,他却胖了整整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