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宋学兵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顾正红笑意盈盈的脸,耳边回荡的是她娇媚柔软的说话声。他觉得她说的那些话都特别在理,教他的一招一式也都在点子上,心里十分庆幸在这里能遇到这么一位足智多谋又对自己好的大姐。他决定一切听她的,先对樱桃家冷一冷,别让她妈觉得他像个剃头挑子,反倒瞧不起他。他还想好从明天起对樱桃也要一起冷一冷,来个双管齐下。他想顾正红让他该用脑子的时候还是要用脑子,其实就是提醒他不能让感情冲昏了头脑。他下定决心这段时间一定要管住自己不往新世界公同跑。

他还真做到了,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去找樱桃。

这么长时间没有跟樱桃见面,从他们谈恋爱起还是头一回。他觉得头两三天特别难熬,随时随地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樱桃。一想起来心里就像百爪抓心,没着没落的,只要有点空闲就恨不得立马骑上摩托车去找她,所以他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到处找事情做,连舅舅都夸奖他这一阵子勤快多了。等五六天一过,他心定了一些,虽然还时不常地会想樱桃,但生活好像进入了一个平稳的轨道。他发现少了约会这项内容日子也还是过得去的。他感觉谈恋爱就像跑步,不知不觉就会越跑越快,而且一不留神就会跑得气喘吁吁,一慢下来才知道其实也不是非那样不可。他发现不去找樱桃每天时间就多出不少,吃过晚饭做完家务还有空闲和舅舅舅妈一起看看电视。平常舅舅和舅妈看电视的时候经常要为看什么台吵架,舅舅喜欢看新闻、体育和戏曲,舅妈喜欢看电视连续剧、明星八卦和动物世界,两人的兴趣爱好完全不同,所以经常要争夺遥控器。他们一到争夺遥控器的时候脾气都极大,总是互不相让,而且随时会爆发大级别的争吵,甚至殃及池鱼,把他们三个小的也一起捎带进去。现在他有空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看电视,他们倒是都很谦和,也没有当着他的面争夺遥控器,两个人彼此妥协,看的都是相对主流的频道,比如明星八卦、动物世界让位给了新闻联播,打篮球和唱戏让位给了电视连续剧。连着几天下来,舅舅舅妈反倒是一团和气,有点皆大欢喜的样子。

让宋学兵感到意外的是他有意冷落樱桃,她竟然也像把他忘记了一样,对他这么长时问不去找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以前要是连着四五天他没去看她,她就会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她在他面前一向很矜持,从来不会主动跑来找他,也不会直截了当叫他过去,但她只要一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他立马就坐不住了。他觉得她很有办法让他坐不住,仿佛天生知道那个开关在哪里。他刚认识她的时候以为她很单纯,等被她勾得魂都快掉了才知道她的厉害 跟她接触深了,他发现她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都不会直截明了地说出来,要么藏在心里,让别人去猜,要么七绕八拐地说几句,藏头露尾的,如果不特别用心就不会明白她在说什么,在他看来她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复杂的事情弄得更加复杂化。不过他也觉得这正是她吸引他的地方,能让他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上,而且生怕一不小心惹她不高兴。这两个星期刚开始他隔天给她打一个电话,电话都打得很短,故意不和她亲近。几天之后电话也不打了,隔个两三天发一条短信,无论她回不回,他都没有下文了。再后来他电话和短信都没有了,静观她的反应。虽然这么做他自己其实很痛苦,内心深受折磨,可是为了达到冷落她家的效果,他只得忍受这种痛苦和折磨。可是樱桃就像跟他心有灵犀一样,前几天还给他打打电话,后来就改成了短信,再后来既不打电话也不发短信,就像故意跟他保持同步一样。他觉得她太鬼了,肯定是把他的心思看破了,反过来捉弄他。他反倒对她又爱又怜,更加欲罢不能。

到了第十五天,他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而且也怀疑自己这样做有多大意义。下午他找个借口早早下了班,骑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直奔新世界公园。

正是转季节的当口,这十五天新世界公园的景色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路两边和河堤上的树叶已经由原来的绿色变成了黄绿相间,而且落了一半,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枯叶。他沿着熟悉的路线骑得飞快,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樱桃,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扑腾扑腾的,全身热血奔涌。

进了公园他才想起问问樱桃在不在办公室,他跨骑在摩托车上,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一通樱桃就接了起来,可是她说话的口气却是冷冰冰的。她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就是来看看她。她冷冷地说了两个字“不必”。他就像被劈头盖脸泼了一盆冷水,一腔热情瞬间冻住了。他知道她是生气了,心里着慌,一个劲儿地跟她没话找话说。他问她在做什么,忙不忙,她不客气地说:“你要没事我就挂电话了,我急着出去呢。”

宋学兵顿时着急起来,问她:“你要去哪里?”

电话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随后樱桃说:“我去哪里用得着向你汇报吗?”

宋学兵听她口气里带着恼怒,不由十分后悔这几天故意冷淡她。他软了口气说:“我现在就在公园门口呢。”

樱桃还是冷冷地说:“你来做什么?”

宋学兵笑着说:“我来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他故意用极亲热的口气说,“你快去宿舍等着我,好不好?我马上就到。”

樱桃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马上要出去。”

宋学兵求她说:“先见一下嘛,不会耽误你出去的。”

樱桃没有让步的意思,说:“我这就要走了,跟人约好了,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宋学兵跟她耍赖说:“我跑这么远来看你,就见一小会不行吗?”

樱桃说:“我已经迟了。”

宋学兵突然急了,提高了嗓门说:“你至少等我们见了面再走不行吗?”

樱桃也急了,说:“你这么多天没想到要跟我见面,这会子偏偏非见不可,你是不是就当我是墙角里的一棵草,你想起来了我就得在那里,你想不起来就当我不存在?我忍了你这么长时间,正想问问你到底是啥意思呢!”

宋学兵不想跟她在气头上争吵,忍着气说:“那好,你先忙你的,明天我再来找你吧。”

樱桃怒气冲冲地说:“你不必来!”又说,“你恐怕自己都忘了吧,上次走的时候你就说明天来找我,自己数数多少个明天过去了?我早已经不拿你的话当真了。”

宋学兵赶紧低声下气地给她赔不是,说:“对不起,宝贝我错了,明天我一定来,说到做到,下刀子也来!”

樱桃说:“你爱来不来,跟我没关系。”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宋学兵愣在那里,樱桃很少这样果断,他发现这十五天她的变化可真大。他想自己这次是把她得罪深了,恐怕真的伤了她的心。回过头去想想他非常后悔自己鬼使神差要故意冷落她两个星期。他很想在公园门口等着她出来,跟她当面解释,可又怕她气头上跟他吵架,想想还是调转了车头,朝公园外驶去。他还从来没有到了这里没跟她见上面就调头回去的,他又悔又恨,难过了一路。

到夜里临睡前他还是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他想跟她和解一下,最主要的还是放心不下她。可是她没有接他电话,他也没有勇气再打。他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你心情好点了吗?”她没有回。他不知道她是故意不理他,还是没有听见电话响,或者是不方便接电话和回短信,他心烦意乱,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真想狠狠心把手机一关不再想这些闹心的事,可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等她的回音。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过了半个多小时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还是没有接,他心里的担心远远大过了生气,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宿舍,是不是安全,他想过会再给她打,但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他头疼得厉害,他按着两个太阳穴去卫生间,撒尿的时候瞥见镜子里一张蜡黄的脸,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想起在家的时候妈妈总说他心太重,他承认妈妈说得没错。他像往常一样给舅舅一家人弄好早饭,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看着白花花的白切肉和黄澄澄的炒鸡蛋他直想吐。等他们吃完,他收拾了碗筷去了店里,一边干活一边盘算要不要找个借口去公园遛一趟,省得心里总七上八下不踏实。

上午店里有生意,他不好走,他想下午一定抽空去,没想到中午时分老高突然来了。老高把舅舅叫出去吃饭,还把葵正也一起叫走了。老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一个五十多岁胖乎乎的女人,说是他姐姐。舅舅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亮开嗓门喊葵正过去敬烟泡茶。平常店里来了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客户,端茶倒水这些事都是他的,葵正从来都不动手的,这次舅舅一反常态让他觉得不太正常,他一边理货,一边留心他们那边的动静。他看见老高的姐姐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葵正,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他马上想到她肯定是来相女婿的,心里下意识地衡量了一番,觉得她做葵正的丈母娘还是蛮不错的,至少看上去人很和气,不像是尖酸刻薄的。他听她说话细声慢语,话不多,句句说得很得体、很谦和。他看她长得虽然胖点,倒是端庄体面,比樱桃妈看上去要善良厚道,心里推想她女儿大概也像她这样端庄体面善良厚道,不由对葵正生出几分羡慕。

因为舅舅和表哥被老高请出去吃饭了,店里就留下他一个人,下午没啥生意,可是没人看店他不能走,他一直等到太阳西下,舅舅和表哥也没有回来。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关了门去找樱桃,舅妈打电话来催他回家做饭,说她单位来了考察团,晚上有应酬,没空回家烧饭了。他一听脑袋就疼了,不过还是没有二话答应了舅妈。

他想吃完晚饭就去找樱桃,可是忙完晚饭他头疼得更加厉害。他勉强吃了几口,强撑着把锅碗洗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和衣往床头上一靠,竟然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半夜,他头疼欲裂,浑身直打哆嗦,自己一摸额头滚烫。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发过烧,长大之后就再没有过,而且也很少生病,像这样来势汹汹的高烧还是头一次。他口渴得厉害,想喝点水,一起床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他不好意思深更半夜叫人帮忙,就忍着难受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他想像往常一样起来弄早饭,可是身体软得像面条,脑袋倒有千斤重,他只得和舅妈说自己生病了。舅妈不阴不阳地问了他几句,脸色不悦,不过嘴上还是叫他好好休息,别去店里了。舅舅得知他病了,走过来站在他房门口,问长问短了一番,还说要带他去医院看看。他怕去医院,也怕花钱,说睡一觉就好了。舅舅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那就先睡睡再说,吃点感冒药,说不定就好了。

他吃了舅舅给他的感冒胶囊,昏睡了三天,病果真就好了。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感觉不像是感冒,但感冒药却很见效。生病这三天他躺在床上,不时想到要给樱桃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但是却一直犹犹豫豫的,没有行动。他其实是盼着樱桃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的,耶样至少表明她心里还有他,不是真的不理他了。他病得难受的时候特别渴望得到她的安慰,可是他等了三天,啥也没等到。他忍不住心里又赌气,下决心不给她打电话发短信,看看到底能僵持多久。

病好他去店里上班,一大清早刚开店门,就听见工具包里响起了音乐声,一时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一看是樱桃打来的,忽地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渔夫和魔鬼的故事,他横一横心,想不接她电话,又怕她从此再也不打来了,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他慢吞吞摁下接听键,电话里立刻响起樱桃急促的声音。

樱桃问他:“你怎么好半天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就不接我电话了呢!”

宋学兵心里忽然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的制裁行动终于起到了效果。他故意用平淡的口气说:“刚才正在忙事情。”

樱桃也没多问,带点埋怨说:“你说过的话又不作数了啊!”

宋学兵心里越发高兴,用温柔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想我啦?”

樱桃就像是被问住了,沉默了片刻问他:“今天你有空过来一趟吗?”

宋学兵本来正想要说去看她,没想到她先说出来了,心里不由喜出望外,立刻说下午早点下班去找她。放下电话他心里真比喝了蜜还甜。

下班之后他去了新世界公园,直奔樱桃宿舍。房间里就她一个人,他一进门就把她扑倒在床上,和她钻进了被窝。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散发出沐浴液的芳香,面颊红扑扑的,皮肤白得就像玉石一样。他从上到下亲着她,爱不释手。她也很动情,任他摆布。他顾不得病后身体虚弱,连着和她做了两次。他还想继续作战,无奈病体难支,只好作罢。

事毕他搂着樱桃躺在床上,樱桃就像一只取暖的小猫一样温柔地蜷伏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还不时伸出又软又湿的舌头在他脖颈里舔上一下,他幸福得心都酥了。

突然樱桃翻身坐起来,一脸正色地对他说:“我要跟你说件事。”他看她的样子意识到不是一件小事,马上想到恐怕是她妈反对他们,可她说出来的却是,“我可能怀孕了。”

他吃了一惊,说:“不会吧?”

她反问他:“怎么就不会呢?”

他说:“我都那么长时间没有碰过你了!”

她一下急了,说:“这跟多长时间碰没碰过有关系吗?碰过一次就够了!”

他说:“这倒是。”心里还是觉得这事有点突然。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说:“什么叫‘这倒是’?”

他搂住她,问她:“真要是怀孕了,那就是我在楼下等你那晚上的事吧?”

她说:“也许吧。不过这之前也有过,你忘啦?”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他也懒得多想,说:“你说有就有吧。”

她噘起嘴,没好气地说:“有没有过你都不记得,好在你还记得有那么一次,要不然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赶紧抱住她,赔笑说:“我可没别的意思,都是你自己瞎说的!”他看她愁眉不展,劝她说,“你不要心烦,你也没去医院检查,哪里就一定怀孕了?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查一查,别自己吓唬自己。”

她苦恼地说:“都过了好几天没来了,我从来不这样的。真要是怀孕了,我妈还不骂死我呀?”说着就哭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他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说:“不怕,有我呢!”

可是她却哭得更加厉害,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怎么劝也劝不住。他看她哭得悲苦,差一点忍不住跟她一起掉下眼泪。不过他心里却很疑惑,他想即便是怀孕了,也不至于这样悲伤,而且他都跟她说了大不了就是结婚,她妈也不是个脑筋多死板的人,总不至于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吧?所以他真不知道她悲从何来。

他哄了她好长时间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仍然还在伤心地抽咽。他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温柔地说:“啥话都不说了,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如果真是怀孕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听他说到“结婚”两个字,微微呆了一下,问他:“你真想跟我结婚?”

他点头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真的。”

她沉默了片刻,苦笑一下,嘀咕一句:“怎么偏偏是你?”

他正好没有听清,问她,她不肯再说。

临走的时候他又跟她做了一次,她比前两次还要激情澎湃,到高潮的时候喊得很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他觉得她就像个视死如归的女英雄,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云收雨住她依偎在他怀里说:“我要是没怀孕就好了,就不用急着跟你结婚了。”

他听这话不对味,问她:“你是说没怀孕不用急着结婚,还是说没怀孕就不用急着和我结婚?”

她翻着眼睛,好一会没说出话来,就像短路了一样。片刻之后反问他:“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笑笑说:“你说呢?”

她马上嘟起嘴不快地说:“你现在说话藏头露尾的,我都听不懂了。”

他怕惹她不高兴,把好好的一个夜晚糟蹋了,便亲了亲她,叫她安心睡觉别多想,自己下楼回家去。

他骑上摩托飞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樱桃刚才跟他说的可能怀孕的事情。他越想越觉得蹊跷,不过实在是不愿意去怀疑她。快到家的时候他想清楚樱桃真要是怀孕了也未必是件坏事,说不定反倒成全了他,眼下别的都是次要的,跟她顺顺当当把婚结了才是主要的,这样自己也算是靠自己娶上了媳妇,而且是这样一个方方面面都说得过去的媳妇。他想等结了婚,她肚子里的孩子要还是不要,那就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