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橱酒后失言,把春生惦记白香衣的事当笑话说了,一时间茶余饭后,村里人把白香衣和春生当作瓜子嗑,消磨正月里悠闲的时光。更有有心人在正月初十的大雪后,发现了两行大脚印子,连接着学校和玉翠家。于是白香衣和春生的私情在人们的谈笑中日渐丰满起来,说白香衣就是因为春生才回村子的,他们相好由来已久,可以上溯到十几年前,全然不顾那时候的春生还只是一个不省人事的小屁孩。

也有厚道人,小心翼翼地向玉翠透了一些口风。玉翠的性子沾火就着,跳着脚把好心人臭骂了一顿。玉翠站出来辟谣,逢人就说:“白老师是啥人?那是天底下难寻的人尖子,模样好,脾气好,还有一肚子学问,乱嚼人家,也不怕遭报应,烂心烂肺烂舌头!”

玉翠又怕白香衣心里委屈,就巴巴地跑去安慰她。一提这事,白香衣喉咙里像塞满了棉絮子,脸红得要流血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泪水却像六月里的雨水,稀里哗啦。

“别哭,别哭。”玉翠搂着白香衣的肩膀,柔声安慰:“你是啥人嫂子最明白,横竖嫂子信你!他们放这样的闲屁,倒抬举了俺家哩。要不是俺春生配不上你,俺做梦都想让你当俺的儿媳妇。可惜了这辈子俺没这个好命,能让你做他们的干娘,俺也知足了!”

白香衣听到话的前一半,心里像阳春三月三,风筝忽悠悠地飞上了天;听到后一半,就如跌进寒气逼人的冰窟窿,一行泪羞怯愧疚,一行泪灰心丧气。

流言蜚语无孔不入,钻进了背癞爷爷的耳朵,老头子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别小瞧了背癞爷爷这个名字,这是孔家屋子曾经有人到过京城的见证。背癞爷爷的爹早年间去京城,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拖着一条乌黑油量的粗大辫子,气宇轩昂地穿街过巷,旁边有人悄声告诉他,那是王府的贝勒爷,初次遇到大人物心情激动,他听错了音,听成了背癞爷。从京城回来,正赶上儿子出满月,等着起名字,于是就给他起了背癞这个名字。背癞爷爷他爹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不该给儿子起这么个犯上的名字,这背癞不是平民百姓能叫的,贱命咋能压得住这两个字的尊贵,害得儿子讨不到媳妇,害得他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背癞爷爷一辈子没沾女人的边,常自嘲自己没有人味儿,连母苍蝇母蚊子都不叮他。年轻的时候他走南闯北,在外面胡混,等到老了,跑不动了,才回到村里。混了一辈子,没有什么家当,就一块怀表,却是全村唯一的稀罕物。都是光棍儿,听到这档子事,他比春生还急。

他把春生叫到他的屋里,考证事情的真实性。春生红着脸说:“背癞爷爷,这是没有的事。”

这个回答令背癞爷爷很满意,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春生有这份能耐,于是他帮着春生叫屈,没有吃到腥,却腥了整个村子。他追问春生:“你到底看上这娘们没有?”

春生垂头丧气:“看上了也白搭。”

“咋叫白搭呢?糊涂蛋!”背赖爷爷恼怒地弹了春生的脑门一下,“都说你娘跟白老师好得像一个人,说明你娘稀罕这个人,你们娘俩都稀罕,找个媒人挑明了,还不是皆大欢喜?俺先抢着当这个现成媒人!”

“这不行,她是俺婶子哩。俺娘还要让俺认她当干娘。”春生越说越气馁。

“啥干娘湿娘,没认就不算。那婶子又不是亲婶子,歪出去千八百里,不用忌讳。要俺说,你先搅了局,不认这个干娘。接下来的事,爷爷帮你办。”背癞爷爷胸有成竹,还在心里暗暗笑话春生,明明一件很清亮的事,非要弄浑了不可。

“可是,这局咋搅啊?”春生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你直接去跟白老师说,不让她做你们的干娘。她不答应,你娘总不能绑了人家硬认吧?”背癞爷爷的主意也随他的脾气,直来直去,一点弯也不打。他又给春生打了很长时间的气,出了几个赢得女人心的招数,这些招数是他想了一辈子女人,攒下来的家底,尽管他自己都不曾实践过,但他打心眼里期望春生能靠这些招数成功,他也就死而无憾了。

春生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春生就像一个疾病缠身的病人,遇到野大夫的方子,也抓在手里当仙方。他喜滋滋地告别背癞爷爷,兴冲冲地找春来帮他合计。哥俩你一言我一语,在西厢房里嘀咕了一下午,越说越觉得背癞爷爷的主意虽简单,却能出奇制胜。

春生从西厢房出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浑身的劲没处使,就两手握住晾衣绳荡秋千,嘣的一声晾衣绳断了,把正在做饭的玉翠吓了一跳,慌忙跑出来,看见春生坐在地上,攥着晾衣绳傻笑。玉翠拎着汤勺小跑过去,梆梆地敲了两下春生的脑袋,骂道:“奔三十的人了,还没个人样,你要淘到八十呀!”

春生捂着脑袋笑得更欢实。

有些事想的时候,是顺水使船,真正做的时候,却是逆水行舟。春生想迈出第一步,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按照他的计划,首先得当面鼓对面锣地说服白香衣,不做他们的干娘,但是他没有和白香衣单独相处的机会。白天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人前人后,仿佛到处都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白香衣的房门却铜墙铁壁一般。背癞爷爷的招数里,有一招霸王硬上弓,以背癞爷爷说是绝招中得绝招。春生想霸王硬上弓一次,以春生堂堂正正的名义,以前虽然也上过,但那是以野汉子的身份,算不得数。

四面风言风语,更催着玉翠急着办认干亲的事情。她专门去了一趟崔瞎厮家,答谢他让两个儿子逢凶化吉,平安回家。把儿子们认白香衣作干娘的事一说,崔瞎厮竟拍案叫绝,说这等于把福星和她家牢牢绑到了一块,可保她家百年的顺当。不过崔瞎厮告诫她,这干娘不是说认就认的,千万不能简慢,要举行一个仪式,而仪式举行的时间和礼数也有严格的讲究,错一步儿,就可能事与愿违,福星变成灾星。玉翠用二十斤小米,换回一个日期和仪式的礼数。

日子定在正月二十六,那一天儿子们要给干娘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孝敬干娘棉夹单衣裳各一件,干娘赏儿子们一人准备一顶帽子一双鞋子,取从头到脚都看护着干儿子的意思。最后摆一桌宴席,吃一顿团圆饭。

回来后,玉翠跟白香衣一说,白香衣却连连摇头,她一直觉的认干娘的事是玉翠心血来潮的玩笑,没想到她却郑重其事说办就办。玉翠不管她同不同意,日子没有几天了,就和桂兰紧着忙活,赶做衣裳,该白香衣准备的东西她也一块准备了。

春生听说白香衣不太乐意认,有些称心如意,心想老天爷帮忙,倒省了他去说了。但看到娘和嫂子热火朝天地准备认干娘的一应物件,心里又没底了,寻思着还得和白香衣说说,让她把主意拿结实了。可这一句话的事,竟比登天还难,一天天地拖了下去。

正月二十,胡桂花请白香衣去她家吃饭,白香衣爽然答应。好汉不打笑脸人,人家既然有意往亲近里走,白香衣也就不计前嫌,过去应应景儿。去了才知道,还有一个男客人在场,胡桂花说是她表弟。

白香衣出于礼节,含笑冲那个瘦小枯干的男人点点头,一顿饭吃下来,再没看他一眼。白香衣回去的时候,胡桂花送白香衣出来,忽然有了说不完的话,把自己的表弟夸成了一朵花。白香衣这才明白,这顿饭不是白吃的,胡桂花别有用心。可胡桂花没有挑明,她也就乐得装糊涂。

转过天来,白香衣带着李小忙去了城里,两天后才回来。另一个传言在这两天里就像雨后的庄稼,一个劲地往上蹿,把关于白香衣和春生有一腿的风言风语压倒了,那就是白香衣和小三的表舅对上了眼,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