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工作重点转移了

根据形势的发展,镇政府的工作重点转移到了寻找经济新的增长点和维护社会稳定上。镇政府于是成立了社会综合治理办公室。

带灯差不多陪过了三任镇党委书记、两任镇长,已经是非常有着农村工作经验的镇政府干部了。综治办一成立,新的镇长就让带灯当主任。带灯说:呀,给我个官!回报我吗?

新镇长其实是樱镇政府的老人手,原来是副镇长,为了进步,常要去县上走动,每一走动,最起码就让带灯去乡下收些土鸡蛋,或者蜂蜜和木耳。带灯收这些土特产的钱是自己掏的,从没让副镇长付款。副镇长就亲热地叫她是姐。但副镇长去了外地小乡任了一届乡长后又回到了樱镇当镇长,带灯心里发笑过:这我还投资有效么。

镇长说:这是我力排众议,一定要让你当的!带灯说:你是拿鱼在火炉上烤么,谁想当谁当去。镇长说:越是想当的越不让他当!姐,兄弟才当镇长,你得帮哩!

带灯就当了综治办主任。办公室有三间平房,配备了一个姓侯的干事。第一天让侯干事到镇街的木器店去做牌子了,镇中街村的换布就来祝贺,噼 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

换布仍戴着那副墨镜

换布现在是镇中街村的村长,还和他兄弟拉布合伙开了个钢材铺,已经是樱镇的英武人。

但换布仍还戴着那副墨镜。

樱镇上有许多他的笑话。一个笑话说他晚上睡觉都戴墨镜。有一回没有戴,睡到半夜就醒了,爬起来拉电灯绳。他媳妇说:干啥呀?他说:取墨镜呀,不戴睡不实么。他媳妇说:我戴着哩。

另一个笑话是换布买了个手机,也给媳妇买了个手机,但很少有人给他们打电话。晚上两口子睡下了,换布给他媳妇打,他媳妇接听了,问:谁呀?换布说:我!他媳妇说:啥事?换布说:把腿取下去!

竹子

侯干事去定做牌子,与木器店谈好价钱是八十元。当时没有付款,店主说:不能给我打白条子呀。中街村老王家的饭馆,上一届镇长老打白条子,他一调走,新镇长不认了,害得饭馆关了门。我可是靠这个店面养活七口人哩。侯干事有些生气,说:去,我们主任是带灯,带灯赖你钱?!侯干事到带灯那儿报账,牌子钱是一百二十元。三天后,店主问侯干事要钱,侯干事却要人家请他吃顿牛肉烩饼,店主不愿意,给带灯打电话,带灯才知道侯干事多报了四十元,严肃地把四十元收了。

侯干事说:主任,这事你不要给书记镇长说。带灯说:不说。侯干事又说:也不要给外边人说。带灯说:我让外人笑话镇政府的人为了四十元去贪污,我不寒碜呀?!

带灯不再热惦了侯干事,侯干事也知道带灯冷淡他,没事就往计生办跑。计生办还是马副镇长兼着,他当副镇长当得实在太长了,身体又不好,脾气就越发大,把他的干事竹子常骂得哭。

竹子是从大学毕业后分配来的,马副镇长嫌她八点上班的九点才到办公室,还不扫地抹桌子,去伙房里提开水。竹子在花盆里种指甲花,把指甲花捣糊了敷在指甲上染颜色,马副镇长把他熬过的中药渣子倒在花盆里。他一骂竹子,竹子就哭,他再骂:你是刘备呀,哭着哭着害人哩?!竹子又哭。

竹子一哭,侯干事肯定便去了计生办,给马副镇长倒茶水,让马副镇长消气。马副镇长喜欢侯干事的小殷勤,当然也能看出蹊跷,当着很多人的面给带灯说:啊哈,计生办没馋上综治办的腥,综治办倒要偷计生办的肉了!

说日子

一进腊月,樱镇多雾,雾沉沉的,远山近水都发虚。但有雾的天气里不显得冷。一旦太阳亮堂了,镇街上再没新鲜事,却扫溜地风,干冷干冷。大多的人没事就在家里坐炕,孩子们拿了小火盆轮圈儿,火没生旺,倒弄得一额颅鼻子的灰黑。镇政府大院里的人在村寨里都有自己的熟人,要么被叫去家里吃扁豆面,或者猎到果子狸了,和竹笋炖烂,泡了苞谷面饼子吃,要么有人就袖着手,怀里揣着一瓶烧酒,晃悠晃悠到大院来。来找白仁宝的是元斜眼。

元斜眼正面看你的时候,其实看的是综治办门前的那两棵樱树,树下带灯双腿夹着白毛狗和竹子说话。竹子去了一趟县城,回来给带灯带了一本老县志。竹子在给带灯讨好,说她是在一个同学家发现了这本老县志,立即就想到了带灯主任,她是偷着拿回来的,然后就笑,就说偷书不为贼么。元斜眼就说:漂亮女人咋都在镇政府?白仁宝收了那瓶烧酒,问肉铺里最近有没有不喂加工饲料的肉。元斜眼说:过几天就去深山里收购呀,到时候给各位领导都留着。这漂亮女人都好过谁了?白仁宝说:你这眼睛就是看漂亮女人斜了的,还看?!带灯和竹子没搭理,拿了老县志就进了带灯的房间。

元斜眼和白仁宝在院子里说话,好多人也跑出来,骂元斜眼不请他们喝酒,元斜眼说:请么,请么。就撕了烟盒子给大家发纸烟,然后说没盐没醋的事。后来什么地方噼里啪啦响了一阵鞭炮,说镇街拐子巷的刘得山今日成婚哩,找的是在大矿区塌死的王存金的婆娘。刘得山半辈子光棍,没想现在有了女人还有了娃,这三个娃都对刘得山好。林业办的黄干事说:这就是你不娃他妈,娃不叫你爹么。白仁宝就骂:你狗日的嘴呀!

带灯在房间里翻看老县志,寻找有没有关于樱镇的史料,就翻到了除了松云寺外竟然还有驿站的记载。樱镇曾是秦岭里三大驿站之一,接待过皇帝,也寄宿过历代的文人骚客,其中就有王维苏东坡。带灯吓了一跳,说:樱镇还有这份光荣呀,你听说过吗?竹子说:没听说过。带灯说:我也没听说过。院子里白仁宝他们又在感叹这日子过得快。元斜眼说:去年腊月还放天灯,天灯是飘过石桥上空时遇了风烧着了,好像是昨天的事,咋眨眼又腊月了?日子这般快,得抓紧活么,白主任还能吃不?白仁宝说:能吃。元斜眼说:还是如狼似虎?白仁宝说:还行。元斜眼拍手说:身体好,咱就活个好身体么!马副镇长在水管前冲洗老花镜,说:说啥哩?白仁宝就哈哈笑,说:老汉是好老汉,可惜有枪没子弹。马副镇长说:说谁哩?元斜眼说:就说你马镇长。马副镇长说:是副的!竹子看了看窗外,一只虫子飞来砰地撞在窗玻璃上,然后就掉在窗台上。竹子说:他们觉得日子快,我倒觉得每日天长得黑不了。带灯说:觉得日子快的都是日子过得好么。带灯还要继续翻老县志,竹子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是元天亮的散文选,问带灯读过没?带灯差不多读过元天亮的四本书,偏偏这一本没读过。竹子说这里也有一篇文章,写了元天亮看过一位文友写过一段话是世上擀面条最好的是他妈,元天亮就说这不可能,世上擀面条最好的应该是我妈。带灯听了,却也说:我妈擀面条才是世上最好的。两个人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到黑鹰窝村

白仁宝和元斜眼说日子过得快,马副镇长就警告:人嘴里有毒,不敢说满话。果然各村寨的村委会选举工作就布置下来了。带灯在头一天还给竹子夸口今年没患过病哩,看了一夜元天亮的散文选,第二天就拉肚子。按照部署,各村寨村委会选举,镇政府的职工都得分配下去监督、联络。带灯病了,吃上药也得去,去的是黑鹰窝村。

带灯盼着去黑鹰窝村。

黑鹰窝村是丈夫的老家。丈夫的母亲去世早,父亲续了一房,后来父亲也去世了,丈夫就很少再回去。但带灯可怜后房婆婆孤单,但凡因工作到了黑鹰窝村或者黑鹰窝村附近的村寨,却要买一包红糖和一纸箱方便面去看望。这次黑鹰窝村的选举顺当,选完了去的后房婆婆家。婆婆正赶了牛往山上,见了喜欢得直叫她的名,把牛又拴了,开门就取了蒸炸的鸡给她吃。她说不吃了,有病了。婆婆说吃饱饱的就没病了。她说吃出病了。婆婆说,天话,还能吃出病?带灯只得捏出个鸡冠吃了,要帮婆婆放牛。婆婆坚持挡她说老张会帮放牛的。带灯说我锻炼锻炼么,就和婆婆赶牛上山,却问:哪个老张?婆婆说:秃子老张。带灯说:咋是个秃子?婆婆说:他人好。

其实带灯在明知故问,她收麦天来过黑鹰窝村,见过老张。老张是个鳏夫,有个儿子在大矿区听说当了工头,三年里都没回来。她也就听到了一些村里人说婆婆和老张的闲言碎语。就在选举时,村里的刘慧芹和她熟,她问过婆婆的事。刘慧芹说老张从外村包养了两只狗崽,自己留一个,一个给了婆婆,这两只狗交交不离,婆婆和老张也混搭在一起没黑没明。村里人给两个狗分别叫他们的名字,公狗叫海量,母狗叫玉枝。刘慧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抱打不平,说: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尽剩些老年人,人老了得有个伴么。

在山上,果然见到了那个老张。他手帕里包了一块狗肉等着给婆婆吃,当然也拧下一块要给带灯吃,说前天两只狗合伙咬死了一户人家的鸡,被人家骂得难听,他回去用镢头把他那只狗收拾了。带灯不想吃狗肉,也不想再和老张说话,正好见刘慧芹隔壁那个小伙也在山上砍柴,他砍着一蓬葛条蔓,葛条蔓错综复杂得拉不出个头,她便过去帮忙。小伙要感谢她,也从怀里掏出一包炒干的獾肉,说:你吃,吃渴了我到崖下边的家里弄水去。山里人常能捕猎到獾和果子狸,但带灯没吃过,想尝一口。谁知他不厌其烦地排夸他是在梁头上猎到獾的,他先看到獾屎,獾屎湿漉漉的,他就知道獾就在附近,果然獾就藏在一个土洞里。他说:别以为打猎看野狗的蹄印子哩,要看屎,屎即便不冒气,只要还湿漉漉的……带灯便有点反胃,不吃了獾肉干,也不再帮着拢柴,跑去撵那群锦鸡。

山上的锦鸡很多,但带灯一只也没抓着,只捡了一根花翎子。

王后生把书记堵在了办公室

也就在这一天的黄昏,王后生给白毛狗撂了一根骨头,趁势进了镇政府大院。镇政府的职工都还在乡下,没有人,等门房许老汉从厕所里出来,突然看见王后生已站在了镇党委办公室门口,赶紧跑出大门喊来人。

书记正批阅文件,觉得光线暗了一下,一抬头,王后生笑眯眯地说:书记!就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坐得很规矩。书记要躲没躲及,说:你来干啥?王后生说:我来反映群众的呼声。书记说:你咋恁多的呼声?!王后生说:不是我的呼声是群众的呼声。书记说:把舌头摆顺,不要给我说那样的话。书记往墙上看,墙上挂着一面锦旗,锦旗有些斜了。书记说:说那样的话我比你会说。站起来去把锦旗挂端了。王后生说:那就算我的呼声了,我反映的是……书记并没有揉手,又坐在了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说:镇政府是有各职能部门的,告状的事你找综治办吧,我正忙着。王后生擤了一下鼻子,说:这事我得找你。书记说:你不能找我。王后生说:这得找你!书记就看着王后生,王后生双手伸到了口袋里,口袋里竟出来了两条蛇,是白蛇。书记是惊了一下。王后生又擤了一下鼻子,用手玩着蛇头,说:这只能找你呀,书记!书记盯着蛇头,手里的笔在桌上轻轻地敲,说:我见过两头蛇,你那是双头蛇吗?王后生说:我这是单头蛇。书记说:哦,单头蛇,单头蛇毒不大性欲大,你没有在手帕上让猫尿了,让蛇爬上去排精液,那样手帕在女的口鼻前晃晃,女的就迷惑了会跟你走?!王后生说:书记你还懂得这些?书记说:泥里水里过来的人,我啥事没经过?!

带灯拿了那根花翎子刚回到镇政府大门外的巷里,许老汉急急往出跑,见了带灯就说:快,快,王后生要害书记哩!带灯说:王后生咋要害书记哩?许老汉说:他拿了蛇把书记堵在办公室!带灯就往书记办公室来。

王后生果然在玩着蛇头和书记说话,带灯一进去,抓了撑窗子的竹棍梆梆先敲了两下蛇头。蛇头缩进了口袋,连王后生的指头也敲疼了,哎哟地叫了一声。带灯说:王后生你要干啥?王后生说:我来给书记反映群众呼声。带灯说:反映呼声带着蛇,威胁书记吗,行凶吗?!王后生说:我玩我的蛇哩,该不是犯罪吧,他马副镇长不是也经常手里玩石球吗?书记有了带灯,书记一仰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说:好,好,你说你那呼声。王后生说:我要反映的是……带灯说:把口袋给我捂严!王后生就把口袋捂住了,给书记反映南河村选举的事。

王后生说南河村这次选举,是村委会和监委会同时选,而选民一千一百二十名,没被提名的候选人刘小白得了七百多票,被提名的候选人郭三洛得了四百多票。票一唱,镇政府派下去的联络员说选举无效,要求重选。这怎么能重选呢?泼出去的水能收回吗,种了萝卜籽能不让长萝卜吗?镇政府一直在强调选举要公开公平公正,群众以自己的意愿选出来了,重选这不是耍弄群众吗?到底是村民要选自己的带头人呢,还是镇政府要选自己的狗?!

王后生话没说完,书记脸色就变了。带灯看了书记一眼,立即站在了办公桌前,隔开了书记和王后生,说:王后生,嘴往干净些,谁是镇政府的狗?王后生说:这是南河村群众的话,我只是传达。带灯说:你是哪村人?王后生说:老街道呀。带灯说:南河村的事让你老街道人传达?王后生说:现在他们在和联络员僵着,你们不管就不管吧,如果打起来,有了流血事件,那县上、省上总会有人来管的。带灯说:你还要挟呀?书记说:让他说吧,给倒一杯水,他口舌干了,润润嗓子继续说。说完,书记倒从办公室往出走。王后生说:书记你不能走。书记说:我让你啥话都说,你不让我拉屎啊?

带灯以为书记趁机走脱,这样走脱了也好,由她来对付王后生。但带灯从水瓶里倒水时,水瓶里没了水,就提了水瓶到伙房去。一出办公室,书记却在院子里晾着的被褥后给她招手。书记是强势人,平日在镇政府大院里说一不二,对带灯也从来不苟言笑。带灯倒心里疑惑他怎么对王后生不拍桌子骂人了也不说一句硬话?她走过去说:书记,你怎么能让他把你堵在办公室?书记说:是得收拾门房了!我要不是书记,我打断他的腿,狗东西还带了蛇?!带灯说:他不敢放蛇咬死你。书记说:谅他也不敢!哎,他怎么就带了蛇,这大冬天的怎么会弄到蛇?带灯说:我听人说过,他以前到县东王镇上跟人学过玩蛇,回来后就抓了两条在他家地窖里养着。书记说:我一会儿进去了,你去派出所找王所长,收缴他的蛇,不允许他整天拿着蛇吓唬这个吓唬那个。带灯说:听说他采蛇胆汁治糖尿病的。书记说:治他妈的!书记就往办公室去。带灯说:你不要进去了,我来支应他。书记进了办公室,嘴里说:毬!

带灯提了水瓶并没有去伙房打开水,而是去了紧邻的派出所。至于书记又是怎么和王后生说,她再不清楚。等她返回来,王后生已经离开了书记办公室,还笑笑的,对带灯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但是,王后生出了镇政府大院,正走在去镇街的巷子里,巷子里站着派出所的王所长。王后生谁都不怕,就怕王所长手里的那根电棒。王所长命令着把蛇掏出来,王后生就掏出蛇,王所长让王后生把蛇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用小石头去砸,王后生也只得去砸。砸了十八下,把蛇砸成了泥。

汇报各村寨选举情况

南河村的选举是出了问题,书记有些气恼,第二天召回了各村寨派去的联络员,让大家汇报选举情况。

联络老君河村的说:选举时一半的群众不到场,尤其东头第六组十二户人说选举个啥哩,镇政府让谁当谁就当去,不论谁当,我们都是吃不上水。因为前年山体崩塌,深埋了一口泉,镇政府曾给拨了些钱让淘泉,可村干部一直没淘。还有一些群众说,把上届的工作总结总结看都干了些啥事,把账目公开看卖村房的钱和接收三家户口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一半的群众不到场,选举就难以进行,最重的工作还是动员群众,但动员群众就得解决村里许多遗留问题。

联络纸坊村的说:国家优惠政策多了,低保面积大了,比如灾后重建补贴是三间房二万七千元,倒坍一间房补贴九千,温暖工程每户六千,土坯房改造每间房二千,还有大量的救急面粉和钱款衣物,村干部的权力就很大。这就出现了这种局面,只要给群众点滴好处就成了私人关系,干部叫咋就咋。少数有想法的人却力量不足,而且也不会集中选票,各自为战。所以纸坊村候选人是选出来了,一共五百人,票数刚刚是二百五十一票,这就担心正式选举时能不能选出来。

联络镇西街村的说:选举前几个村干部都在活动,有给选民送方便面的,有给送柿子醋的,一户一塑料桶。元家老四在镇街食堂里请吃了二百八十碗牛肉汤烩饼。其实群众心里清楚,现在国家给予的项目多,如修路架桥呀,整理水渠呀,村容建设呀,都平均化了,也不显示那个村寨的工作就好,村干部的能力就强,只是谁想当干部也是想成为村里自动的包工头弄点钱罢了。在选举中,宗族势力大的就有优势,有钱的就有优势。我们是联络员,但群众大骂的是我们,他们不敢惹事,自己写了选票后倒说是镇政府已经内控了,骂镇政府是狼,村干部是狼娃。我们作为镇干部不干啥时很舒服,优越生活,有头有脸,而为了选举在村寨里走动,就觉得尴尬、耻辱、不自在。或许是我们几个能力太差吧,建议镇西街村的村情复杂,能派些水平高的同志去。

联络陈家坝村的说:我们选完了。是从支部里提名作为村委会候选人,再各选一名陪选的。公示后就正式选出村委会。这样村支部和村委会是同样的四人,支部书记就是村长。

联络西沟岔村的说:很对不住镇领导的信任,我们的选举没有成功。原因是原则上定的是海选,西沟岔村的群众爱认死理,他们选了二位村长候选人和三位村委员候选人,都不是我们提名的支部委人员。以镇政府要求,支部委成员兼村长和委员,可以减少人员利于工作和团结,而两个支部委的各差二百八十票和三百票,就是加上他们两人,村委会候选人就成了七人。上级规定一千至一千五百口人的村最多发五个村干部的工资,现七个人当然不行,就得重选。可如何重选,怎样说服群众,我们还想不出好办法,需要领导定夺。

联络杜家岭寨的说:我们要求换个村子,因为杜家岭寨是三县交界处,建国以前这里就是土匪窝,这十多年村寨里积怨又深,有十多个毬咬腿的人,搅得选举无法进行,还发生了一次打架。我们三个都不是撵狼的狗,觉得很无奈。

联络南河村的说:我们是出了问题,而且让王后生趁机上访,我们愿意接受领导批评。但我们没有功劳有苦劳,三个人都有病在身,我是胃吐酸水,老陆是高血压,张会计跌了一跤,把骨头跌断了。说到这儿,有人说:张会计好好的呀,怎么骨头就断了?回答说:她把门牙掉了。有人说:门牙掉了就是骨头断了?回答说:门牙是不是骨头?接着继续说:我们只是在工作中出了一次疏忽,谁也没料到这就毁了选举。选举发票原本是之前成立的选举委员会来发,但我们想让郭三洛当,让他指定个他信任的人来代理,就把选票交给了那个刘三踅。郭三洛负责召集选民,每个到场的选民发五元一包洗衣粉。但发票的刘三踅发现监委选票上有郭三洛的名字,以为选了监委就不能选村长了,私自将监委选票扣下,结果使郭三洛票数不够。郭三洛也是认不清人,还说刘三踅是村里最聪明的人,屁,整个猪脑子!

汇报完后,书记发了火,严厉批评了西沟岔村、杜家岭寨、南河村、镇西街村、红堡子村、接官亭村的选举工作,调整了联络人员,重新提出了要求,部署了复选的举措。书记接着表彰了黑鹰窝村的选举工作,让黑鹰窝村的联络人介绍经验。联络黑鹰窝村的有四人,一个农机办的干事,一个是白仁宝,再就是带灯和侯干事。侯干事逞能先站起来说我们四个联络人团结一致,没有分歧意见,所以选举顺利,人也觉得不累。选举时我们就立在边上还说黄段子,我给白主任说,黑鹰窝村的那个麻子去一妇女家睡后那妇女要二十五元钱,掏出来五十元找不开,妇女说笨死了,明天再来就不用找了。黄段子还在说着,选举就结束了。

白仁宝见侯干事胡说,就打断了侯干事的话,说黑鹰窝村比较分散,岭下三个组,岭上两个组,他们除了做过认真细致的选举前工作外,也给联络人员和选委会的人一人一碗牛肉汤烩饼和一盒五元钱的纸烟。岭上两个组路远,再加一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书记把白仁宝也制止了,让带灯说。带灯说主要是黑鹰窝村的老支书好,老支书能力强,威信高,镇政府曾照顾面粉给村里,他拒绝了,说是那样会制造矛盾,吃都有吃的。镇政府号召村干部年节里巴结在外工作的人弄项目资金,他说年节都会回来看我哩,人家在外也不容易,叫人家作难着弄啥哩。他会干工作,那年镇政府命令群众多种烟叶,我们去用拖拉机犁苞谷地,群众不愿意和我们闹,是他大声喝止住,私下里给镇干部说你把带头的哄到一边带走嘛,你去羊群里拉羊能拉走?事情果然就平息了,那年烟叶种植面积黑鹰窝村完成得最好。这次选举,上届的村长还想继续干,老支书苍苍嗓子说:安杰,你屁股上的屎擦不净,村里剩下的那些电线电缆哩?干了一届能安安妥妥下来就算烧了高香了,让文栓上嘛!想得通就想通想不通也往通里想和组织保持一致嘛。老杨还当副村长,书山还当委员,淑芹你还抓妇女工作,就这样噢。老支书这话一说,大家都不吭声了,事情就这么定了的。带灯说到这儿,问书记,还往下说吗?书记说:这个经验很重要,一个村寨里一定要有个有权威的人,我们选举村干部,就要选出这样的人。再说说,选举时用了啥办法保证了选民意见统一的?侯干事就又站起来说,老支书把人事一安排,留下白主任和带灯主任去他家吃饺子。带灯主任那天闹肚子吃不成,去看她的后房婆婆了,我和选委会的人拿了票箱到岭上组去,寻了个崖根在票上打勾,一个小时就回来了,一切按部就班,又平安无事。白仁宝就拉侯干事衣后襟,不让说了,侯干事便坐下来,不说了。

书记讲了塔山阻击战

书记最后讲话,讲的却是塔山阻击战。

大家都知道辽沈战役吧,也都知道塔山吧,塔山是辽沈战役中一个战略高地。凡事要成功,就是必须占据你所要干的事情的制高点。为了塔山,国民党参战的是十一个师,我东北军参战的是八个师,战斗异常激烈,你占领了我夺回来,我占领了你再夺了去,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我军前线指挥员向林彪汇报,说部队损失惨重,已伤亡数千人。林彪只说了一句:我不管死多少人,我只要塔山!

书记说:我也只要选举工作成功。啥叫成功?没有上访就是成功!

带灯做了个奇怪的梦

樱镇各村寨的选举工作一结束,已经到了年根,镇政府的工作除了防火防盗检查安全隐患和组织秧歌、社火等群众娱乐活动外,就没事了。马副镇长在院子里说:只说这一年过得快,没想到腊月了却度日如年!仁宝仁宝,你不去打些野味?白仁宝说:元家兄弟会去弄的,到时候我让给你拿个黄羊腿。马副镇长说:我要果子狸!侯干事悄悄给带灯说:听出味儿了吧,今年春节咱得给领导拜年哩。带灯说:我谁都不拜!

春节里,带灯真的是没有走动各位领导家,也没有去丈夫的学校;她要求值班,就留在镇政府大院。带灯没有去丈夫的学校,是丈夫在年前辞掉工作去了省城。丈夫爱画画,也正是丈夫能画梅花兰草之类的画,带灯才喜欢上了他,可丈夫在学校教了几年书,一心想着要发财出名当画家,就辞职去省城闯荡。带灯反对过,没起作用,也便不再阻止。一年里,丈夫回来了两次,每次回来他们都争执,总是不欢而散。带灯伤了心,感情也慢慢淡下来。她决定留下来值班,去元黑眼的肉铺里买了肉,去曹九九家那儿弄了些菠菜、蒜苗和萝卜,陈跛子医生又给了二斤豆腐,就在伙房里自己做饭吃。

竹子见带灯留下来一人值班,也不想回县城的家了,说:我陪你。就陪着带灯。陪带灯的还有白毛狗。

第二天,带灯和竹子在镇街上买鞭炮,遇见了提了个大包袱的李存存。李存存是镇东街村的,和带灯熟,问带灯过春节呀咋还在镇上,带灯说她值班。李存存要带灯和竹子去她家吃饭,带灯不去。李存存说:你是镇政府的,巴结不上!可这个你得拿上。从大包袱里取出来的是两条红绸子内裤。带灯说:当街上你给这个?!李存存说:我刚买的,买得多,过年讲究穿这个,穿上了一年都平安哩!带灯见李存存实诚,也图个吉利,就把内裤接收了。

回到镇政府大院,两人穿上内裤在镜子前照,内裤上竟然还绣了朵玫瑰花。两人就咯咯地笑,穿上长裤了,摸摸屁股,还是笑个不止。竹子说:植物把花开在头上,咱却穿在底下。带灯说:其实也对着的。你知道花是植物的啥东西?竹子说:啥东西?带灯说:是生殖器。白毛狗汪地叫了一声,带灯觉得白毛狗能听懂人的话,就闭了嘴,不再说下去。

内裤穿了三天,觉得痒,脱下来洗,谁知道掉颜色呀,把盆子里的水都染红了。带灯说:玫瑰就这样谢啦?!

但就在这个晚上,带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元天亮。

元天亮那年回樱镇,带灯才到镇政府,元天亮被人拥簇着,她没资格能到跟前去,只是远远地看过。带灯想,我父母去世了五年,总希望能在梦中见到他们,却一次也没梦见过,竟然就梦到了元天亮,是樱镇人嘴上常提说元天亮,听多了受到影响,还是这些天太多地读了元天亮的书,心生崇拜所致?带灯觉得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