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是江湖中人,哪个不在刀头剑尖上滚过,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可是见了床上的无头尸体,一个个胸口均觉无比烦闷,喉咙也似叫人堵住,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想去看第二眼。

蒋烫随意往房间别处望了望,不见有人头的痕迹,心中暗想:“这房里舷窗大开,难道有人切下甘大善人的首级,从窗口丢了出去?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试着推开画室前门,推了一下竟没推动,暗自奇怪:“今天早上我们出来之时,明明取下了门上的门闩,怎么眼下又打不开了?这和甘大善人的人头又有何关联?”环视屋中,陈策竟不在场,心想:“方才的喊声惊天动地,我在船尾尚能听见,陈策客房紧挨画室,就算已经人睡,怎会竟未醒来?”心中顿时浦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下说道:“大家随我去陈帮主房里,看看他是不是已经睡了。”

蒋烫这么一说,大家心里也都有些隐忧,一齐出了走廊,来到陈策门前。蒋烫随手一推房门,竟然应手而开。房里没点蜡烛,借着走廊外面的灯光,看到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画室后门也上着锁头,陈策却不在屋中。蒋烫心想:“陈策不在自己房中,多半便在画室。如果画室无人,前门的门闩便不会自里闩上。”一有此想,便沉声说道:“我们需去画室瞧瞧。张总管,你可还有后门的钥匙?”张青莲看了一眼管中游,见他并无异议,答道:“我这里还有一把。”上前掏出钥匙,打开后门门锁。

蒋烫道:“有劳张总管。”便点起一支蜡烛,带大家走人画室。马腾空白天在走廊外放哨,没见过命案现场,这回逮着机会,一双眼睛瞪得铜铃相似,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

一群人在画室里蜿蜒前行。墙上一幅接着一幅的人像,在微弱的烛光下看来,就好像一群无根的冤魂,晃晃悠悠地飘在半空,衬得整间画室鬼气森森。一连转过了几道弯,过了中央的画桌,除了偶见墙上几幅空白人像,倒也未再见有其他异常。蒋烫心想:“难道陈策不在这里?”再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前方画像将尽,心知拐过最后一弯,便走穿了整间画室。

就在这时,他在这间狭窄的画室里,见到了生平最恐怖的一幕。他木然停下脚步,高高举起手中蜡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面几人见情况有异,纷纷挤上几步,向前望去。待目光触及门口,无不张大了嘴,呆在当场。马腾空更是好像被人当胸击了一记重锤,险些晕倒。

只见陈策背靠着门倒坐在地上,左手紧抓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那正是甘大善人的人头。

蒋烫一颗心评评直跳,良久才慢慢平静下来。画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蒋烫上前儿步,走到陈策身前,只见他躺坐在地上,后背斜靠着画室前门,两眼兀自怒视前方,心中似有极大冤屈愤恨,欲与人诉说。他怀中紧抱着一颗人头,左手兀自死死捏住人头右郅,似乎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要把那耳朵生扯下来。饶是蒋烫一贯镇定,见了这样诡异的景象,双腿也有些发软。

蒋烫定了定神,弯下腰去照亮陈策怀中人头。画室黾七八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那确是甘大善人的人头。那人头右耳被陈策握住了,蒋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陈策的左手掰开,取出里面的人头。借着烛光一看,人头的右脸上划开了一道大豁口,几乎将整个脸庞割成两半,煞是吓人。口唇上沾满了红彤彤的鲜血,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蒋烫暗自奇怪:“甘大善人死去多时,口唇上为何会沾满鲜血?”

袁九洲在一旁暗想:“民间传说,有些人死后会变成旱魃僵尸,啖精嗜血,魔力无边。只要它心里高兴,轻易便可让一州一县赤地千里,滴水无存。说不定甘大善人死而复活,便是化身成了这种怪物,一觉醒来,饥渴难耐,四处找人啮噬鲜血,碰见陈帮主……”只觉得这念头无比恐怖,不敢再想下去。

马腾空见帮主惨死,一时竟不知是该悲伤还是愤怒。看到人头右耳,想起谢何年之前的提示,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心里面却一片空白。

蒋烫一言不发,抽出门闩,将陈策的尸体横抱出屋,和甘大善人的尸体并排放在床上。其余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也都回到房中。客房里光线稍亮,蒋烫俯下身去,借着烛光仔细查验陈策尸体。他从五官查起,一直查到腮下,掀开尸体衣领,只见尸体的后脖疗处扎了一根钢针,泛出青幽之色。他一见这钢针模样,便知其上喂有剧毒,不敢赤手相碰,从陈策身上撕下一片衣角,裹在右手之上,小心翼翼地将它连根起出。众人默默观望,均知这根毒针看似颇不起眼,其实正是陈策的死因。蒋烫暗想:“以陈策的功力,只在后脖颈上扎了一个小孔,竟然无法以内力逼出体内毒质,这针上的毒性实在霸道得紧。甘大善人之前中毒死在画室里,会不会也是中的这种毒针?”心生怀疑,恨不得马上查个究竟,朗声说道:“各位英雄,甘大善人的人头之上,或许隐藏着他中毒身亡的大秘密,我白天剖验不细,此刻需要再详加査验。谢大侠,烦请你再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管帮主,请你带着其余众人,暂于门外等候,等我验完人头,便将结果公之于众。”

马腾空暗想:“若能在甘大善人耳朵里找到毒针划痕,便可以还帮主一个清白了,那可是有利于火凤帮的大好事。”于是便第一个走了出去。管中游心想:“陈策既然已死,那便死无对证,无论査出什么,总有法子应付。”也不慌不忙地带着手下退到了屋外。

众人各怀心思回到走廊里,眼见房门在面前静静关拢。马腾空想:“只盼蒋判官能够找到毒针,证实甘大善人的真正死因。”转念又想:“就算找到毒针,那又怎么样呢?帮主已经命丧九泉,难道能让他老人家死而复生么?”一想到帮主已死,心中恐怖化为沮丧,沮丧又化为怒火,暗暗发誓:“水龙帮的无耻小人,白天污蔑帮主,晚上暗下毒手。只要我马腾空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能跟他们善罢甘休!”心中闪念,目光便从水龙帮各人身上扫过,只见管中游不动声色,张青莲略显焦躁,米市沛皮笑肉不笑,袁九洲满脸惊恐,没一个看着像好人,却又辨不出谁是真凶。他越想心里面越乱,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正在心思纷乱之际,谢今朝推门而出。马腾空迫不及待地上前便问:“谢大侠,可査出什么来了?”谢今朝面色凝重,做了个向里的手势,道:“请大家进屋说话。”

众人满心惶惑,随他回到屋里。蒋烫居中而立,背后桌上甘大善人的人头右脸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刀口,里面筋肉翻出,在灯光下呈现暗红之色。人头边上,一支钢针闪出青绿诡异的亮光,煞是吓人。马腾空暗道:“看来真叫谢公子说中了!”

蒋烫见人都到齐,环视周围,朗声说道:“我和谢大侠方才复查尸体,几经周折,终于有所查获,当着大家在场,便由我来宣布。”指着桌上的钢针说道:“正如各位所见,这根青绿色的毒针,正是毒死陈帮主的凶器。但各位可能不知,昨夜在画室里毒死甘大善人的,非是旁物,也正是这枚小小的毒针。”

水龙帮的几人顿时一阵嚣动。米市沛道:“蒋判官,这是怎么回事?你当天不是验过甘大善人的尸体,连个针眼也没找见么?这又是从哪里冒了一根毒针出来?”

蒋烫道:“我和谢大侠今早确实验过尸体,但因我们当时疏忽大意,漏检了尸体的一个重要部位,故而未能发现毒针所在,此乃本官失职,特向各位赔罪。”抱拳施了一礼,指着甘大善人的右耳,继续说道:“问题便出在尸体的耳朵上。各位可能想象不到,这毒针乃是由甘大善人的右耳射人,直贯人脑,我们自外侧看来全无异状,只有以利器剖开耳道,深人其内,方可窥见一个细小的针孔,孔径与这枚毒针完全相符。”说着转过头去,以目光向谢今朝求证。谢今朝应道:“不错,这件事说来太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相信。”

水龙帮的几人又是一阵叽叽咕咕,只因物证确凿,无人提出反驳。钱匣道:“原来凶器如此细小,难怪尸体身上找不到伤口,却不知这毒针上面喂的是什么毒,又是怎样发出来的?”

蒋烫冷笑一声,向管中游、张青莲扫了一眼,问道:“这毒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管帮主、张总管想必十分清楚吧?”

“青莲,怎么回事?”

张青莲站前几步,小心翼翼地答道:“启禀帮主,青丝宝匣需以密码开启,如果开匣之人没有转出正确密码,却将大轮转至‘开’位,便会在匣盖弹开的同时,从大轮右边的针孔里,射出一支‘鬼芒’管中游侧头回想,过了半晌,道:“似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宝匣一直由你保管,我便不记得这些细节。白天发现甘大善人尸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张总管咽了口唾沫,道:“没有帮主示意,属下岂敢多嘴?本来在神船上出了人命,已对本帮声誉大大不利,要再发现甘大善人死于‘鬼芒’,岂不是更加糟糕?何况今早在画室里也没发现毒针,我也不知道会在甘大善人耳朵里,是不是中的毒针尚未可知。要是我主动提起,未免有点……那个此地无银了。”

马腾空忍不住破口大骂:“张青莲!你良心让狗吃了!你们水龙帮在乎名誉,我们火凤帮就不在乎了?你为了把自己撇清,不惜害得我们帮主惨死,奶奶的,就你这种人渣,也就配给我塞……”叽里咕噜骂了一大串,忽然意识到蒋烫在场,顿觉失态,止口停骂,兀自气鼓鼓地喘着粗气。张青莲自恃身份,不好跟他对骂回去,一张脸涨得通红。

管中游见马腾空情绪激动,劝道:“马堂主息怒。陈帮主遭遇不幸,我心里也是十分难过。张总管隐瞒毒针是他不对,但你说他害死了陈帮主,人命关天的事情,没有真凭实据,毕竟不好乱说。我们两帮隔水相邻,素无过节,张总管无缘无故,何必害人?”马腾空道:“我不跟你废话,总之我们帮主死在你们船上,这件事千真万确,大家都瞧见了。你是一帮之主,我拿不到凶手,便唯你是问,又有什么好讲的?”不等管中游答话,张青莲叫道:“马腾空,休得对帮主无礼!”马腾空骂道:“哼哼,你们人多势众,便想封住我的嘴么?你们水龙帮的帮主,可不是我马腾空的帮主。我便对他无礼,你待怎的?”

张青莲叫道:“你……”向前一步,便欲动手对打。

管中游突然大喝一声:“退下!”张青莲道:“帮主,他……”管中游怒道:“还不给我退下!”

张青莲不愿遵命,瞪了马腾空一眼,含泪退下。管中游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马腾空一番,面色转善,平心静气地说道:“马堂主,你如果还信得过管某,不如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九幽神船上发生的事,不信有我管不了的。你只给我三天时间,三天过后,我要是还给不了你一个交代,随你把九幽神船劈碎了烧柴。”

这番话大大出乎马腾空的意料。他本对水龙帮怨气冲天,给管中游这么一赌咒发誓,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水龙帮的小人向来阴险龌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好的事情,到时候还可能不认账。”当下大声对蒋烫道:“蒋判官,你可都听见了,管帮主说了要还我们帮主一个公道。有你作证,不怕他到时候赖账。”

蒋烫呵呵一笑,道:“管帮主勇于担当,可钦可佩。何不知假若凶手是你的尹下,帮主是否还愿大义灭亲?”管中游皱眉问道:“蒋判官这是何意?”蒋烫道:“我是说,如果是你的手下害死了甘大善人和陈帮主,你可愿将他们绳之以法?”话音未落,张青莲、米市沛、袁九洲顿时一片躁动。管中游望了他们一眼,淡然说道:“只要蒋判官证据确凿,管中游自然不会护短。”

蒋判官笑道:“好,有管帮主这句话,那真是再好不过。马堂主,你也不必再苦等三天了。”

马腾空听蒋烫的意思,似已确知闪手是水龙帮的三名属下之一,心下大惊,随即暗暗发誓:“不论是谁,等会儿定要将他大卸八块,投海喂鱼,好替帮主报仇雪恨。”目光恨恨地从三人脸上扫视过去,只见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谁也不敢与他正视。

管中游却是不为所动,镇定自若地说道:“听蒋判宫的意思,仿佛有话示下,管中游愿闻其详。”

蒋烫点了点头,走到床边,见床上并排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更是身酋异处,死状奇惨,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举起陈策尸体右手,指着上面的针孔,胸有成竹地说道:“便如大家所见,陈帮主和甘大善人都是中了‘鬼芒’的剧毒而亡。本官白天和谢大侠验尸,因为疏忽大意,漏查了尸体的耳孔,所以未能发现毒针。缺了这个大线索,自然也就想象不出,甘大善人独居密室,何以竟能中毒身亡。如今线索齐备,证据完全,诸多谜团终可迎刃而解。”

马腾空道:“蒋判官说得不错,‘鬼芒’是他们水龙帮的暗器,他们决计逃不了干系。”

蒋烫道:“‘鬼芒’确是九幽真君发明的独门暗器,但仅凭这一点,尚不能定罪于人。我们还是先从甘大善人的遇害说起。大家想必还记得,这件命案最蹊跷的地方,便是画室现场的后门上了锁,前门上了闩,可谓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密室。管帮主,依你之见,凶手如果在画室里杀死甘大善人,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管中游叹道:“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他要如何离开画室,同时还能留着前门的门闩。”

蒋烫点头道:“不是管帮主想不出,而是根本不可能。整间画室密不透风,别说是活人,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这只能说明,甘大善人丧命之时,凶手根本就不在画室里。”

谢今朝道:“凶手不在画室……难道是自杀?”随即醒悟,大声道:“我晓得了!昨天晚上甘大善人进画室开匣验球,结果被匣中射出的毒针夺去了性命。”

蒋烫道:“不错,甘大善人事先并不晓得青丝宝匣内中暗藏机关,所以开匣之时未加留意,等到匣中射出毒针,再想躲避已来不及,虽然将头偏转过去,还是被射进了耳朵里。当时画室里更无第二人在场,但或许有人安排设局,也未可知。”

钱匣恍然道:“难怪在现场找不到毒针。”

蒋烫道:“可是这样一来,有件事就变得异常奇怪。张总管,你白天说过,甘大善人曾向你问过青丝宝匣的密码。也便是说,他原本打算转出密码,以正常手段开匣。可是为什么我们发现宝匣之时,八个转轮并不在正确的位置?”

张青莲一怔,想了想道:“说不定他当时忘记了。”

蒋判官摇头道:“他既然专门问你,便是为了以后使用,难道过了两天就忘了?正确密码是‘乙已庚辰癸亥戊午’,可我们发现甘大善人之时,匣上组合乃是‘癸未戊申乙丑庚午’——两者相差如此悬殊,难道甘大善人记性真的这么差,连头几个字也记不住么?”

张青莲头上见了汗,反问道:“蒋判官,你千吗只是问我?我又不在现场,怎会知道甘大善人的心思?”

蒋烫冷笑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你不肯说,便由我来告诉大家也无妨。八个转轮之所以会在错误的位置,是因为你当初告诉甘大善人的密码,原本就是错误的密码,而你的目的,就是要他被毒针射中!”

这句话便如石破天惊,众人目光立时都集中到张青莲身上。管中游低声问道:“张青莲,蒋判官说的可是真的?”张青莲急道:“不是!我与甘大善人素不相识,干什么要故意害他?蒋判官,我张青莲敬你是西南判官、武林中有名望的前辈,自打你上了九幽神船,一直供你为贵客上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不能血口喷人!”管中游见张青莲矢口否认,态度坚决,点了点头,说道:“蒋判官,你方才说的虽然颇有道理,但似乎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如果甘大善人是在画室里中针而亡,那么月光球便应在青丝宝匣里,而不是陈帮主的床下。若不能说通此节,急于定罪,未免有失草率。”

蒋烫不慌不忙地答道:“管帮主不必心急,在下自会阐述。方才在下说过,凶案现场是间不折不扣的密室,任何人不可能自里逃出,因此甘大善人遇害之时,凶手一定不在其中。基于同理,甘大善人遇害之时,月光球也一定不在画室,不然它便到不了陈帮主的床下。”

谢今朝奇道:“什么?难道月光球那时已不在画室?”

蒋烫点头道:“不错,我们白天在画室里看到甘大善人惨死,月光球被盗,便想当然地认为两件事是在同时发生,仔细想想,其实并无根据。为什么不能是月光球失窃在先,甘大善人遇害在后呢?若非如此,画室封闭一体,月光球如何竟会跑到室外呢?”

马腾空暗想:“这番见解米市沛早些时候曾经提过。同样的道理由不同的人讲,这效果可就相差很多。”

谢今朝沉吟道:“失窃在先,遇害在后,倒是也有可能。只是不知这月光球存放得如此严密,那盗贼如何竟能得手?”

蒋烫点头道:“要想偷出月光球,其实也不困难,只需具备两个条件。”谢今朝问:“哪两个条件?”蒋烫道:“首先,得有画室前门或者后门的钥匙。”谢今朝道:“这个自然,不然根本进不去画室。第二条呢?”蒋烫道:“其二,得知道青丝宝匣的密码。”谢今朝想了一想,随即明白,道:“是了,他如果不知道正确密码,强行开匣,毒针便应于当时射出,那甘大善人后来也就不会中针身亡了。”

蒋烫道:“不错,所以取走月光球的那人,无须破坏宝匣,便可取走宝球。换言之,那人不仅有办法进入画室,还一定知道青丝宝匣的密码。”

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向张青莲望去。他掌管客房钥匙,又知悉宝匣密码,两个条件全都具备。其实之前已属张青莲嫌疑最大,只是由于水龙帮占据主人之便,混淆视听,矛头一时指向陈策,现下平添两条明证,事态越趋明朗。只见张青莲满脸通红,辩道:“蒋判官,就算是我偷的月光球,我又不会穿墙越壁,怎能将球放到陈帮主的床下?你可不要忘了,他昨晚将房门闩得死死的,谁也无法进入。”

蒋烫微微一笑,道:“他睡觉前确实闩了门,但在那之前呢?陈帮主说你昨天傍晚去找他下棋,对局期间一个棋子滚到了床下,你还主动帮他去捡。如果我猜得大致不错,你便是趁着捡棋的机会,偷偷将宝球放在了他的床下,栽赃陷害。”

这句话刚一说完,水龙帮的儿人便是一片哗然。米市沛道:“蒋判官,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陈帮主生前明明说过,他睡觉之前还看过床下,当时那里空无一物,这又该作何解释?”马腾空亦暗叫不好,心想:“蒋判宫之前的推理一直严密无懈,怎么到了这个骨节眼儿上阴沟翻船?帮主当时不是看过床下么?当时那里不是没有月光球么?难道时间太久,蒋判官都忘记了?”手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

蒋烫从容不迫地答道:“如果我没记错,当时马堂主的问话是:‘帮主可看清楚了?’陈帮主答道:‘别的东西看不清楚,月光球一到夜里便会发光,我怎会看不清楚?’——可是这样?”米市沛道:“是啊,那又怎样?”

蒋烫道:“问题便出在‘发光’二字。陈帮主见床下暗淡无光,便以为那里空无一物,可他忘了一件事,月光球连续三天放在青丝厘里,没有阳光照射,已然无法发光。”

马腾空高兴得猛击一掌,大声道:“着啊!原来是这样!”

蒋烫点头道:“我今天白天查过陈帮主的床下,床脚和墙角之间有一处空隙,倘若有东西藏在那里,不仔细看确实很难发现。张总管在神船上居住多年,无疑对船上每一寸角落都了如指掌。”

张青莲气道:“蒋判官,你说得活灵活现,好像真的看见了我栽赃放球,听见了我编造密码。说来说去,又有哪一点有真凭实据了?只凭你的主观臆测,就想强加给我一个‘杀人盗宝’的罪名,哼哼,只怕难以服众。”

蒋烫冷笑一声,道:“你说得不错,本官确实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不过管帮主有言在先,三天之内,他定会给马堂主一个交代。到时候管帮主或许觉得老朽心智昏聩,不必理会,又或许觉得我说的话还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这其中的是非倒向嘛,管帮主自会把握。”钱匣暗赞:“蒋判官这招‘顺水推舟’,可是高明得很。”

张青莲一听蒋烫提到“管帮主”这三个字,立刻变了脸色,急惶惶地转过身去,对管中游说道:“属下跟随帮主十余年,凡事勇往直前,从无二心。属下的为人,帮主比别人清楚百倍。紧要关头,您可千万不要受到外人蛊惑,对属下生起疑心。”

管中游权衡利弊,心思飞转,片刻间已有对策,望着桌上甘大善人的人头,长叹一声,悠悠说道:“张总管,你的为人我当然清楚。勇往直前,那是不假,从无二心嘛,倒也未必。”

张青莲大吃一惊,竟而退了一小步,结结巴巴地道:“帮主……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管中游反剪双手,直盯着他道:“张青莲,这三年以来,你仗借职务之便,装神弄鬼,私贩人像,真的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么?”

这句话问得出乎众人意料,连蒋烫都为之目瞪口呆。就见张青莲满头是汗,嗫嚅道:“帮主……您说的……属下怎么听不太懂?”

管中游冷冷说道:“你跟了我十几年,连我说的话都听不懂了,这神船总管可真没白当。也罢,米市沛!”米市沛应声而出:“属下在。”管中游问:“上月初三,你人在哪里?”米市沛道:“回帮主,上月初三,属下正和张总管在福州督货。”管中游道:“你们都督了些什么货,说来听听。”

米市沛道:“是。属下和张总管上午在‘永庆米行’验收了一批大米,下午又去‘小水窑’验收了一批瓷器。”管中游问:“晚上呢?”米市沛道:“晚上张总管有些私事要办,吩咐属下自行活动,大家便就地解散,各走各路去了。”管中游问:“你可知他去了哪里?”米市沛点头道:“属下在总管手下办事,对总管的行踪一向最为留心。据属下查知,他事先订下了郎官巷‘天上居’的‘菊’字雅间,要在那里约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张青莲全身一震,狠狠地瞪了一眼米市沛,目光中满是怨恨。管中游浑不在意,继续问道:“这位客人赴约了么?”米市沛道:“张总管等到天黑,那人才姗姗来迟,但张总管没有半点不悦,客人一到,便马上叫酒叫菜,极为殷勤。”管帮主道:“你可看清楚了?确是张总管无疑?可不要冤枉了好人。”米市沛道:“帮主放心,属下就在隔壁的‘兰’字雅间,绝对不会弄错。属下还记得他们当晚一共叫了四菜一汤。四菜是荔枝肉球、白炒竹経、十香排骨、五彩虾松,一汤是七星鱼丸汤。吃到一半,那位客人抱怨菜里的荔枝不够新鲜,张总管还把掌柜叫来叱责了一番,命他重新上过。”

张青莲尖声道:“原来……原来是你!是你向帮主告的密!”

米市沛嘿嘿笑道:“张总管,纸里包不住火,你就认了吧。”张青莲怒道:“我认什么?”米市沛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着帮主和这么多外人的面,真的要兄弟把话说破么?”张青莲叫道:“你要说什么便说,哪来这么多废话!”

米市沛叹了口气,道:“张总管不见棺材不落泪,做兄弟的也只好有一说一,据实相告。那天张总管密谈的重要生意,便是柳大小姐的人像。这三年来,总管三番五次偸出船上人像,暗中以高价卖给一位大主顾,怎么样,兄弟没说错吧?”

张青莲紧咬着嘴唇不吱声。管中游在一旁问道:“那个主顾究竟是谁,你不妨说来听听。”

米市沛指着床上的无头尸体,说道:“不是旁人,正是躺在那里的甘重币——甘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