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姑又倏地抬起头来,这一次,和刚才抬起头来,脸上神情一片茫然,大不相同,却是充满了怒意,连理直气壮的杨胖子,也不禁呆了呆,也决没有想到,纤弱文细的秦凤姑,发起怒来,神情竟也如此可怕!

秦凤姑直视着杨胖子,一字一顿,道:“你们将什么事全推在我身上好了,可别拉上已经死了的人!”

这两句话,倒是说得锵然有声,连杨胖子立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在一旁的林达三,立时“哼”了一声道:“茶水里的蒙汗药怎么说?”秦凤姑双手掩住了脸,过了好半晌,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杨胖子厉声道:“一声不知道就算了吗?告诉你,你的底,我全知道了!”秦凤姑像是完全未曾听到杨胖子的话一样,又低下了头,喃喃自语着道:“好恶毒的阴谋,好周密的布置,好可怕的圈套,不论我怎么闯,也出不了去的!”

她那几句话,讲来声音虽然低,但是杨胖子和林达三,却全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们两,也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杨胖子沉着声,道:“好了,别打哑谜了,李四在什么地方?”

秦凤姑后退了一步,望着杨胖子,道:“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杨胖子冷笑一声,道:“玉娘子对我说了很多事,连你冒她的名,犯了这么多案子的事全说了,李四和你,想替你祖父,收买北青帮的人,玉娘子带了十几个有地位的人不肯就范你就定下了这毒计!”

秦凤姑的双眼睁得老大,等到杨胖子一口气讲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说:“老四已经死了!”

杨胖子一声冷笑,道:“他要是死了为什么不将遗体运回来,而要运骨灰?”

秦凤姑仍然望着杨胖子,从她的神情看来,她像是全然不想解释这件事,但是她还是道:“他是被烧死的,我找到他的时候,巳是……”

秦凤姑的声音哽咽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杨胖子又冷笑了几下,道:“好了,要是李四已经死了,那么,昨天晚上,在你房里的男人,又是谁?”

杨胖子的话才出口,秦凤姑巳扬起手一掌掴来。

杨胖子做梦也想不到,秦凤姑会突然出手,这一掌,等到他想避时,如何还避得开,“吧”的一声响,早已掴了个正着,别看秦凤姑的手又小又软,这一掌的力道,却着实的不轻,杨胖子的脸上,睦地起了五道红印。

就算是胖子脾气好,也不禁按耐不住,一声怪叫,反手向秦凤姑抓来。

杨胖子的反应极才挨了一巴掌,立时出手;那一掌,秦凤姑下的手重,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也将他仅存的一点对秦凤姑的怜惜之心打走,这时一出手,倒是他毕生所学的一招精着,五指如钩,抓出之际,隐隐带起一股风声。这一招,叫作“老鹰抓小鸡”,杨胖子使来,又隐又快,连苍蝇在他面前飞过,他若是使出这一招,也一样逃不过去。

可是这时,他一抓向秦凤姑的肩头,疾抓了下去,眼看一定可以将对方抓断,陡然眼前一花,耳听得林达三疾声喝道:“小——”

林达三叫的是“小心”,而且,两个字也是一口气叫出来的,只不过杨胖子却只听到了一个“小”字。

他才听到了一个字,“砰”的一声,胸口又已中了一拳,那一拳,打得两百来斤重的杨胖子,身子晃了一晃,耳际嗡的一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林达三在一旁,看得十分清楚,杨胖子在使出那一招“老鹰抓小鸡”之际,秦凤姑身形一晃,紧接着,双拳已一起向前,撞了出去。

林达三还不是十分知道秦凤姑的来历,但是他却是会家,一看到秦凤姑出手,便知道对方也是行家,这两拳一撞,只怕杨胖子更受不住,是以才大叫了一下。

当他叫出来时,已经慢了一步,杨胖子已经中了拳,而秦凤姑两拳一击中杨胖子,身子陡然向后,弹了出去,一个转身,向窗便扑。

杨胖子还未曾定过神来,林达三一见秦凤姑要走,一声大喝,道:“别走!”

他一面叫,一面身子拔起,也向窗扑了出去,秦凤姑在窗槛上站了一站,反脚踢出,林达三在向前扑来,只当秦凤姑心急逃命,防不了有此一着,秦凤姑脚一飞起,“砰”的一声,正踢在他的下颊之上。

林达三的身子向后一仰,若不是他身形矫健,立时翻了一个筋斗,几乎直挺挺跌了下来,等他站定时,只见秦凤姑巳然迅速地攀上了髙墙,上了屋顶,身法极快,转眼之间,便已看不见踪影了!

杨胖子这时,也定过神来,和林达三两人,相视苦笑,他们两人,也算是北五省极有名的人物,现任的总镖头,可是非但眼睁睁地被人逃走,而且还各自吃了亏,这正是从那里说起!

他们两个站着发呆,只见有一个镖头,奔了进来,大声叫道:“杨总镖头,我们究竟怎么办?客商等得不耐烦了,吵着要赶路!”

林达三和杨胖子俩互望了一眼,林达三道:“就来了!”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在房间中几个仆人,看样子都是在李家十几二十年的了,一起哭丧着脸,一个老仆道:“杨总镖头,这事情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去报官?”杨胖子想了一想,就事论事,人命关天,若怀疑老太太不是自己上吊死的,自然该去报官。可是杨胖子转念一起,李家一世英雄,英名在外,普天下钦仰,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到这一地步,事情若是报了官,必然传开去,李老英雄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想到这里,杨胖子不禁长叹了一声,道:“我看还是别惊动官府了!”那老仆口唇掀动着,但是又没有发出声来,杨胖子知道他的心意,道:“你放心,以李家的威望,官府还不致于来麻烦你们!”

那老仆双眼流下泪来,道:“杨总镖头,我不是为这个难过,老太太要是……”

杨胖子伸手在老仆的肩头上拍了拍,道:“你更不必担心,我总得尽力就是,要是老太太的死,真是被人所害,定然为她报仇雪恨!”

那老仆一阵抽嗒,双膝一曲,几乎就要跪了下去,杨胖子忙将他扶住,也不禁大是唏嘘,一径向大厅走去,一进大厅,便听得那年轻的客商,扯直了嗓子在嚷嚷,道:“林总镖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带着我们来到了贼窝子里,怎么还不让我们走?”

林达三脸涨得通红,答不上来,杨胖子平时也不是那么坏脾气的人,可是这时,一听得那客商这样讲法,陡然气往上冲,大喝一声,一掌击在一张茶几之上。

他号称“大力杨光达”,这一掌,真不含糊。只听得“吧”的一声过处,那张茶几,竟自稀里哗啦,散裂了一地,杨胖子接着吼道:“谁再将这里叫贼窝,我可要对他不客气了!”

那年轻客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他的情形,心中着实不舒服,但是却一点声也不敢出。

其余各人,也不知道杨胖子为什么忽然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之间,全静了下来,杨胖子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难过,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而近,疾传了过来,转眼之间,已听得一阵吃喝声,马蹄声停止,人影闪动,十余人,一起大踏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锕娜动人,面如白玉,发如乌丝,唇不点而朱,眼波流动,有勾魂摄魄之神,不是别人正是玉娘子!

玉娘子会来,在杨胖子和北霸镖局众镖头而言,一点也不觉得出奇,但是其余人却十分讶异,玉娘子他们不止见过一次,这时见了她,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她又会闹些什么花样,喜的是这样的美人儿,见多一次,也觉得心泰神怡。

玉娘子一进来,叫了杨胖子一声,杨胖子立时朗声道:“各位,我及时赶到,列位幸而未中奸计,全是靠这位张姑娘的指点!”

厅堂之中,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杨胖子又道:“这位张姑娘,就是山东万龙冈的玉娘子!”

杨胖子这句话一出口,所有的人,又全都静了下来,众客商更是骇然互望。

杨胖子冷冷地道:“各位要是想听其中的原委,不妨暂留片刻……”他讲到这里,向刚才嚷嚷的那年轻客商,瞪了一眼,道,“要是不耐烦的,只管先走!”

那年轻客商涨红了脸,不敢出声,众镖局中人,早已连声催促,要杨胖子说出来。

要知道,玉娘子又号称毒观音,提起她的名头来,谁不打冷战?尤其是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因为这几年来,玉娘子所犯的案子,实在太多,下手又狠,当真是畏之如同蛇蝎一般。

如今,俏生生的大美人就在眼前,又明知她是玉娘子,却偏偏又是她揭发了阴谋,这正是江湖上的一大奇事,谁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委?

玉娘子却淡然一笑,说道:“只要大伙儿没事就好了,多提什么,各位请上路吧!”

玉娘子叫各人离去,不但镖局中人不肯听,连那些客商,也一起大摇其头,表示不肯离去。

杨胖子道:“反正讲起来,也不要太久,但有地方坐的,只管坐下,小霸子,去烧一桶茶来,看看有什么干点,拿来充饥!”

胖子胃口大,折腾了一日夜,倦还可顶,饿却难忍了!

被杨胖子叫作“小霸子”的,是一个镖头,立时向后面走了过去,和李家的仆人叽咕几句,他自己却在大厅门口,再也不肯走出去,杨胖子快讲玉娘子的事了,谁还肯向外走去?

杨胖子清了清喉咙,将如何和玉娘子相遇,如何知道了玉娘子的来历出身,如何在倾盆大雨之中,听玉娘子说及李四认识的经过,以及种种可怕的阴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杨胖子一面指手画脚,一面说着,厅堂之中,一百畲人,个个屏气静息,鸦雀无声,而人人的心头,却是评抨乱跳,这许多人中,尽多久历江湖的汉子,可是他们也决计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曲折!

当杨胖子讲到后来,他如何兼程赶来,刚好及时赶到,阻止了众人喝有蒙汗药的茶水之际,人人更是心头骇然,口干舌燥。

这时,早已有人提着大桶的茶水进来,也有人捧着大叠的碗,日头高悬,虽然晒不进厅堂来,但是天气,巳热得出奇。再加上心情紧张,一碗在手,人人都在桶中,捧水痛饮,杨胖子讲了这许久,更是口渴,一口气尽了三碗,抹着口角,道:“照玉姑娘说,可能这一切,全是李四和秦凤姑策划的勾当,但是秦凤姑却一口咬定,李四早已死,玉姑娘,究竟怎样?”

杨胖子的叙述,虽然曲折动人,人人用心听着,但在杨胖子讲话的时候,仍然有不少人,不时偷偷向玉娘子瞟上一眼,那是因为玉娘子长得实在太动人了!

这时,玉娘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杨胖子叹了一声,心中在盘算着,秦凤姑走了,她一时之间,难回江南,必然到北青帮去寻求庇护,这样看来,事情是越闹越大了!照玉娘子所说,北青帮中的人,巳全受了秦老爷子的收买,那么,自己要为这件事出头不知要多费少手脚!

杨胖子在想着,只听得有人大声道:“各位,茶水又来了,还要不要?”杨胖子心事重重,听到了呼叫声,抬头看去,只见玉娘子的两个手下,又提着两桶茶水,走了进来,自己吩咐他去取茶水的那个小霸子,却站在柱前,怔怔地望着玉娘子,差点连涎沬都流了下来。

杨胖子心中有气,高声喝道:“小霸子——”

他才喝了一声,忽然之间,玉娘子咯咯地娇笑了起来,笑声极其动听,可是听来,笑声却像是从远处传来一样!

杨胖子陡然一怔,向玉娘子望去,只见玉娘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他正望着自己,杨胖子道:“玉姑娘,这件事,还未曾全部了结,你看……”玉娘子又是“咯咯”一声娇笑,道:“虽然还未曾全了结,但也差不多了!”

杨胖子听得玉娘子那样说,又是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玉娘子那样说,是什么意思,而他在那时,只觉得思绪麻木不灵,人感到十分疲倦,一面想着玉娘子的话,还想不出头绪来之际,一面巳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只听得玉娘子又柔声道:“杨总镖头,这几天来,你真是疲倦得可以了!”杨胖子点了点头,更感到倦意涌了上来,忍不住又接连打了几个呵欠。玉娘子身形纲娜,直来到杨胖子的身前,前后不过几句话工夫,杨胖子只觉得眼皮比铅还重,几乎连眼也睁不开来了,他看到玉娘子来到自己的身前,又打了一个呵欠,不好意思地道:“真是不行了,十多年前,我曾连赶五天五夜的路,也未曾觉得眼困,现在……不但人老了,也胖子很多……”

他一面讲着,一面又连连打了几个呵欠!

玉娘子笑貌如花,说道:“杨总镙头,不单是你一人,你瞧,大家全倦得睡着了!”

杨胖子呆了一呆,笑了起来道:“玉娘子……这是什么话,红天白日,就算疲倦,也不能全睡着了!”

玉娘子一直站在杨胖子的身前,杨胖子倦意涌了上来,连头也懒得转动,大堂上别人的情形,他也看不清楚。这时,只见玉娘子的身形一闪,娇声道:“杨总镖头,你要是不信,自己看看!”

玉娘子一闪开身,杨光达自然看到了大厅中的情形,他的眼皮虽然越来越重,可是在那一刹间,他也不禁尽力睁大眼厅堂中的情形,简直看得他呆了,他几乎怀疑自己,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

只见厅堂中,有十余个人,挺着身子站着,可是那十几个人,却全是玉娘子手下的彪形大汉。除了那十几个大汉之外,其余的人,不论是各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还是客商,几乎全睡了,有的就歪倒在椅子上,有的伏在地上,有的压在旁人的身上。

杨胖子望过去,恰好和林达三打了个照面,只见林达三眼珠转动着,眼皮也阁了上来,也睡着了。

一看到了这情形,杨胖子就像是胸口,突然被人刺了一刀一样,身子一挺,居然给他站了起来,开口发出一下大叫声。

他才一站起来,玉娘子青葱也似的手臂,就在他的肩头上,轻轻一推,娇笑着,道:“杨总镖头,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那一推,实在是一点力量也没有的,杨胖子若是在平时,站在那里,犹如半截铁塔一样,谁能推得他动?可是这时,在玉娘子的“咯咯”娇笑声中,他居然被玉娘子推得坐跌在椅子之上。

他坐下去的力道,倒十分大,坐得那张椅子,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他在坐跌下去之后,已再也没有力道站起来了,他勉力睁着眼,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在迅速的模糊之中,他依稀看到,玉娘子带来的那些汉子,突然散了开来,一个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杨胖子的双眼,只剩下了一道缝,而这一道缝,还是他用尽了生平之力,才能保持着的,所以,他实在无法看清那进来的人,是什么模样的了!

他只看到,那进来的人,直走向玉娘子,而玉娘子也立时迎了上去。

接着,杨胖子的耳际,便响起了一阵阵的笑声。这时,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合上了,笑声也完全听不见,杨胖子也“睡”着了。

杨胖子在“睡”着之前,并没有机会将所有的事,好好地想一想,因为他实在太疲倦了,疲倦得连想上一想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被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从昏迷中弄醒过来,他感到窒息,他想好好地吸一口气,可是,当他张开口来时,松而湿的泥土,涌进了他的口中。

不但有泥土的腥气,而且,还有血的腥气,他双手向上用力地爬着,身子扭动着。

剧痛像是烙铁一样,炙着他的小腹上的伤口,他拼命挣扎着,过度的剧痛,反倒使他变得麻木,他并不记得什么,也不能肯定自己那样挣扎有什么用,但是有一点,却是他的本能,他需要吸进一口气!

他双手向上扒着,劲向上伸,终于,他看到了一片亮光,他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泥土的细粒,全随着他贪婪的吸气,而吸了进来,他又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那一阵呛咳,牵动了伤口,发出了阵阵剧痛,那实在使他无法挺受下去,他头向后仰,希望看清眼前的情形,但是他却看不到什么,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血红,血好像是潮水一样,向他涌过来,将他埋没在内,他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便又昏死了过去。

这时,正是白天,而地点,是在一个小土坡的道旁,自松软的浮土中挣扎出半个头来的人,满脸全是土,他的双手,一半是土,一半是血,虽然太阳髙照,但是看到这样的情景,也实在够骇人了。

看到这种情景的,只有一个人。

四周围十分静,又热又静,远处传来的蝉鸣,若断若续,只有一个人,恰好站在这个土坡上,而且就在路边,这个人,身形纤细,一头乌发披着,站着一动也不动,脸色比她身上的白绸衣服还要白,正是自李家大宅,击倒了两个总镖头,逃出来的秦凤姑。

秦凤姑来到了这个小山坡上之后,就呆呆地站着,她不知道自己已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再会站多久,直到她看到了前面的路沟子上,泥土忽然在动着。

秦凤姑并不以为是自己眼花,她以为那是大雨之后,田鼠在弄松洞穴上泥土。

接着,她却看到了一只满是泥和着血的手,从土中伸出来,痉挛着,挣扎着。大日头下,秦凤姑也陡地感到了一股寒意,不由自主,轻微地发起抖来。接着,她又看到了另一只同样的手,从土中伸了出来,手指伸屈着,像是在向她招手。

秦凤姑张大了口,但是她并没有叫出声来,因为泥土拱起,她又看到了一个人的头,自泥土中拱了出来,那人只拱出了大半个头,一阵呛咳,又不动了!

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秦凤姑只觉得手脚冰冷,她先是踏前了一步,接着,立时又后退了两步。

她自己的事情,已经不知如何了局,她实在没有能力再去管别人的事了。可是,当她后退了两步之后,泥块从那个人的脸上,逐渐落下,秦凤姑已经看清,从土中拱出头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北霸镖局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镖头铁雄!

这一次,秦凤姑叫出了声音来,她急急向前走去,也顾不得她自己一生,如何喜欢干净,蹲下身,双手用力扒着,将铁雄的头,全扒了出来,接着,又去扒盖在铁雄身上的泥土,一刻不停地扒着。

当秦凤姑将铁雄身上的泥土扒开之际,有一半土,是和着鲜血的,那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端,秦凤姑要尽力忍着,才不致呕出来。

她终于扒开了泥土,也看到了铁雄的伤口,她伸手放在铁雄的鼻端,几乎巳没有气呼出来,可是铁雄的心口,还有着轻微的跳动。

她将铁雄拖出来,扶起他的身子,拂去他脸上的碎泥,铁雄看来,已经完全像一个死人。但是秦凤姑却知道他没有死,而且,她知道,像铁雄那样,粗壮如牛的小伙子,不但不会死,还可以活回来,还可以活很久!

她拉下了几把草,垫在铁雄身下,又盖了些草在铁雄的身上,然后,走下了土坡,不多久,她就赶了一辆驴车回来,将铁雄搬上了车。

这辆驴车,当然不是她带着丈夫的灵灰,进霸县的那一辆,看样子是当地乡下人的。而在日头正中时,驴车就进了灵邱县城。

灵邱县城里有一所医院,办医院的人,是红胡子绿眼睛的洋人,医院里的女人,全穿着长得拖地的白衣服,和戴着片儿面一样的白帽子。

这所医院,当天中午,接受了一个奇怪的病人,那几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红胡子绿眼睛的洋人一面摇着头,一面叽哩咕噜地讨论着。

他们还是继续不断地诊治这个奇怪的病人,这些红胡子绿眼睛的洋人,可能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将病人送来的,那纤弱美丽的女人脸上的那种坚决的神情。

一直到天黑,病人才有了微弱的呼吸,秦凤姑仍然坐在医院的走廊中。

一个红胡子绿眼睛的洋人,从急救室走出来,全身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都是汗,他一出来,就用毛茸茸的手,握住了秦凤姑的手,用力摇着,大声说着话。

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一旁,道:“寇克大夫说,你是对的,他活着,没有死!”

秦凤姑的声音很低,但是她的声音,仍然很坚定,她道:“我知道他是活的,知道他的伤会好,他还会活下去,活很久很久!”

洋人侧着头,他连手臂上的金毛上,也全是汗珠,他可能听不懂秦凤姑在讲什么,但是他一定知道秦凤姑在讲什么,不然,他脸上不会有这样欣赏的神情。

秦凤没有再说什么,她的事,杀了洋人的头,洋人也不会明白,不但洋人不明白,谁又能明白?


天渐渐凉了。

风更劲,一阵风过,漫天都是细细的尘土,街上全是落叶,小孩子在街上追逐着落叶,嘻嘻哈哈地笑着,可是却突然停止了。

那傻瓜又在土墙前站着,瞪大眼望着他们。

小孩子并不怕傻瓜,因为他们认识这个傻瓜,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开始,傻瓜只能拄着木棍,慢慢移动,后来,这个傻瓜可以不要木棍,扶着墙走了,再后来,他连墙也不必扶了。

有一样不变的是,这傻瓜从未开口,那么多孩子,没有人听到他讲过话。

和这个傻瓜在一起的,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小媳妇,大一点的孩子,管那小媳妇叫傻瓜的婆。

那小媳妇和傻瓜一样,没有人听她开过口。两个多月前,他们在县里最僻的地方赁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傻瓜病得很重,每天都有大夫上门,全是红胡子绿眼睛的洋人,渐渐地,傻瓜的病像是好了,一直到现在,他已经可以走动了!

孩子们在傻瓜面前跳着,叫着,傻瓜只是直勾勾瞪着眼,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站了不久,傻瓜就走了回去。

屋子很小,进门一间房间,只有两张竹椅,傻瓜就在竹椅上坐了下来。傻瓜当然不是傻瓜,他以前,可能有点愣头愣脑,但是决不傻,不过现在看来,他真的像是一个傻瓜,他已经快有三个月未曾开口说过话了,以致他有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口唇颤动着,竟不知道该如发出声音来才好。

这个被街上的孩子当作傻瓜的人,就是在土里爬出来,终于养好伤的铁雄。

他的确已经有点忘记该如何说话了,就像这时候一样,当他在竹椅上坐下来之后,秦凤姑就坐在他的对面,他望着秦凤姑,口唇掀动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秦凤姑望着他,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想起当日,在大毒日头下,将铁雄从泥里扒出来的情形,那时,铁雄简直是个死人,她真担心,没将他送到医院,他就会开始发臭!

她的信念,终于使铁雄又活了转来。然而秦凤姑不明白的是,铁雄为什么一直不开口呢?

他非但不开口来多谢她相救之恩,而且,为什么他的双眼之中,一直带有拒绝的神色呢?

秦凤姑记得很清楚,铁雄在伤势渐渐有好转的时候,眼中的神色,简直是仇恨,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眼中的仇恨,也逐渐消失,但是铁雄始终不是以前的铁雄,那种冷漠,在以前铁雄的身上,是找不到的,秦凤姑甚至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她看到铁雄口唇掀动,想说话而又发不出声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好久前就想问,可是却一直也没有开口,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许是压在她心头的重担,实在太重了,重到了使她任何话都不想说的地步。

这时,她直视着铁雄,铁雄像是在躲避她的目光,低下头去,秦凤姑第一次开口,声音很细,细得几乎听不见,她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吧!”她的声音虽然细,但是铁雄显然是听到了的,铁雄不但听到,而且他的反应,是如此之强烈,他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像是要从椅上跳起来。

铁雄仍然偏着头,但是他终于也开了口,他的声音,听来是如此生涩,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讲出来的,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凤姑待了一待,忽然之间,她感到极度的疲倦,这两个多月来,为了铁雄,她做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做过的事,现在,仿彿所有的疲倦,一起涌了上来,她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但是她知道,她必需支持下去,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她并没有回答铁雄这个问题,只是慢慢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伤好了,我也该走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她真正感到疲倦,所以要双手扶着竹椅的柄,才能站直身子,她才一站起,铁雄便突然道:“别走,有一件事,我……我要是不弄明白了,死都不闭眼睛!”

秦凤姑望着他,道:“你可是不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谁?那我实在没有法子替你查了,我自己,有许多许多事要做,太多了!”

铁雄瞪大眼,摇着头,道:“不是,我想知道,那天,大雷雨晚上,在你房里的男人是谁?”

刹那之间,秦凤姑脸上的那种讶异的神情,真是难以形容,而在看到了秦凤姑的那种神情之后,铁雄也像是在胸口被戳了一刀一样,不过他还是倔强地道:“我没有听错,我清清楚楚听到的!”

秦凤姑紧蹙着又眉,看她的情形,像是在想,铁雄所说的是哪一个大雷雨的夜晚。

过了好久,秦凤姑才缓缓地道:“你说的是你在李家大宅,最后的那一晚,下大雨的时候?”

铁雄点了点头,秦凤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那天晚上,你见到了什么人?”

铁雄道:“我不是见到什么,只听到……”他渐渐有点儿激动起来,道,“我听到,在你房间里,有男人的笑声,和你的笑声,传出来!”

铁雄讲到这里,额上的青筋,已一根根现了出来,他大伤初愈,人很瘦,青筋一现,看来有点可怕。然而秦凤姑看来,却极其平静,她缓缓地道:“我不敢说你听错了,不过这一晚,我根本没在我自己的房间里,老太太有点不舒服,我在陪老太太!”

铁雄陡然一怔,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再站了起来,张大了口,道:秦凤姑苦笑着,道:“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你信不信也没有关系,我可真要走了!”

铁雄双手紧握着拳,哑着声,道:“你……我早就该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我早就该知道!”

秦凤姑望着铁雄,神情很像是在可怜他,道:“你别太相信人了,我只不过说了一句,或许我是在说谎呢?你千万别太相信人家的话!”

铁雄苦笑着,秦凤姑已转身向外走去,她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说道:“我也有件事不明白,就算是我房间里有男人的笑声传出来,你为什么要恨成那样子,连我将你从土堆中扒出来,日夜不停地伺候你,你却一直到今天,才肯和我说话?”

铁雄的脸陡然红了起来,双手在身上擦着,低下头去,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

秦凤姑叹了一声,说道:“我倒知道的!”

她讲了那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用轻柔的声音道:“谢谢你,铁大哥,真的,谢谢你!”

铁雄又抬起头来,秦凤姑望着他,铁雄突然走了过来,张开双臂,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将秦凤姑紧紧地抱在怀中,可是一来到秦凤姑的身前,双臂又垂了下来,喃喃地道:“杨总镖头,一定弄错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秦凤姑陡然一怔,道:“你遇见过杨总镖头?”

铁雄道;“是,当时,我不知为了什么,一听到你房里有男人的笑声,拉着一匹马就跑,到天亮,才遇到了杨总镖头他们,杨总镖头告诉我,你,你……”他凝望着秦凤姑,犹豫着,未曾再说下去。

秦凤姑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她道??“杨总镖头对你讲了些什么,你一定要源源本本告诉我!”

铁雄的神情有点异样,秦凤姑直视着他,呼吸有点急促,可是却并不惶急,铁雄也凝视着秦凤姑,他只觉得秦凤姑的双眼,越来越深邃,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之中,似乎有一般不可抗拒的力量,令得人不能不照她说的话去做。

铁雄叹了一声,缓缓地道:“那天,我遇到杨总镖头的时候,雨已经止了,杨总镖头正带着人,冒雨走了一夜的路,他告诉我……”

铁雄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仍然望着秦凤姑,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摇头。是为了怪自己愚蠢,当时根本不该相信杨胖子的话呢,还是他的脑中,实在装不下那么多错综复杂,曲折离奇的事?

铁雄在顿了一顿之后,才将杨胖子在那天早上,匆匆对他讲的话,一起讲了出来。

秦凤姑本来是准备离去,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在铁雄开始说的时候,她又缓缓走了回来,她坐得很挺,明澈的双眼,也一直望着铁雄。

铁雄讲完之后,神态仍是十分疑惑,也带着几分傻气,问道:“杨总镖头所讲的,可是真的吗?”

秦凤姑也不说什么,只是苦笑涩地一笑,道:“你自己可以下判断!”铁雄也苦笑了起来,道:“我不知道,可是当时,因为我只听到了你的房中,有男人的笑声之后才出来的,所以我相信了!”

秦凤姑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她道:“你是应该相信的,连杨总镖头那样的老江湖都相信了,你怎么能不相信,可是……可是……”

秦凤姑讲到这里,紧皱着双眉,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真厉害,安排得真周密,她一定有人帮着她,可是,那是谁呢?”

秦凤姑虽然是在喃喃自语,铁雄却可以听到她说的每一个字,只不过铁雄的脑筋一直很简单,他无法明白秦凤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秦凤姑又待了片刻,才又道:“你和杨总镖头分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被人刺伤了,埋在土里?”

一想起那天接二连三下来所发生的事,铁雄的双手,不禁紧紧地握着拳,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来,双眼睁得老大,眼珠几乎要跳了出来。

铁雄用力挥着拳,道:“杨总镖头约了我在镇上见他,我才想走,就有一个人骑了马来,这个人,好漂亮!”秦凤姑听了心里一震,但是没有开口,铁雄伸手抓了抓头,道,“他跟我说了些我不明白的话,说什么他就是杀死我的人,不过如果我死了,我也就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他杀死了我的了,他还说这很有趣,奶奶的,我一点也不觉得什么有趣!”

铁雄越说越是激愤,忍不住说了一句粗话,等到话说出了口,他才胀红了脸,几乎不敢向秦凤姑望去,过好半晌,未听得秦凤姑有什么反应,才抬起眼皮来,向秦凤姑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他不禁陡地吃了一惊。秦凤姑像是根本未曾在听他说话,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虽然她的身子,仍然坐得很挺直,但是她的的确是在发抖,那情形就像是暴风雨之中,孤零零的一株白杨一样,尽管挺直的枝干,在力抗着暴风雨,不想屈服,可是,仍然不免剧烈地摇摆。

铁雄吃了一惊,愣了一愣,失声道:“你怎么啦?”

被铁雄大声一喝,秦凤姑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

她仍然在发着抖,然而一开口,声音居然很平静,她问道:“你说的那个很漂亮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铁雄立时说道:“那男人真漂亮,一身衣服,干净得一点泥浆都没有,讲起话来,笑嘻嘻的,方脸,高鼻,一对眼睛,活得像会说话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帅的男人。”

铁雄一面说着,一面在回想当日和他说话的那人的样貌,一时没有留意秦凤姑的神情,等到说完,才向秦凤姑望去,只见秦凤姑的样子,已经不对了,不但脸色苍白,而且口唇也成了灰白色,她眼向上翻,双手在空中抓着,像是想抓到些什么,然而在她面前,却什么也没有,她的身子在向旁侧去。

等到铁雄看到了这种情形时,只听得“咕咚”一声响,秦凤姑已然连人带椅栽倒在地!

铁雄吓得呆了,站着,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才好,只是望着秦凤姑,秦凤姑倒跌在地上,显然已经昏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铁雄才大叫了一声,向前奔了过去,扶起秦凤姑来,叫道:“凤姑!凤姑!”

他想这样叫秦凤姑,不知道已经想了几千百次,这时是自然而然叫了出来的,只可惜他虽然叫着,秦凤姑却一点也听不到,铁雄略待了一待,拦腰抱起秦凤姑来,走进了左首的那间房间之中。

铁雄在这间屋子之中,虽然住了两个月,可是却未曾进过秦凤姑的那间房,这时,抱着秦凤姑进来,一看之下,不禁又是一愣。

那间房间中,除了地上有一张席之外,连张炕都没有,简直是一间空房,难怪秦凤姑可以说走就走!

铁雄蹲下身子,放下了秦凤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只好先解开了秦凤姑的领子,转身待出去取凉水,他才一转身,便已听到秦凤姑发出了呻吟声,他忙又转回身来。

铁雄忙又转回身去,道:“你……怎么啦?”

秦凤姑已勉力坐了起来,手撑着头,半晌,她才抬起头来,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她喃喃地道:“天教我将你从泥堆里扒了出来,不然我只怕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丨”铁雄望着她,也不知道她那样说是什么意思,秦凤姑苦笑了一下,在她的额上,好像忽然平添了几道皱纹,她慢慢站了起来。

铁雄也有点知道,秦凤姑之所以会昏过去,一定是和害他那个人有关,可是为什么呢?他问道:“那个冷不防刺我的是什么人,你可是认识他?”

秦凤姑的口唇发着抖,却好半晌没有声音。

铁雄仍是怔怔望着她,又过了好一会儿,秦凤姑才道:“是,认识他!认识他好深,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这几句话,又将铁雄听得如堕在五里雾中,不知道秦凤姑在说些什么。

秦凤姑突然昂起头来,在她的脸上,重又现出了那股令人折服的神色,她一字一顿地道:“铁大哥,这个人,姓李,行四。”

这几个字,极其简单,天下叫李四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一听在铁雄的耳中,却犹如焦雷轰顶一样,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只觉得耳际嗡嚷直晌。

过了好半晌,铁雄才从极度的惊讶之中,开了口,仍然不免结结巴巴,他道:“李……李四不是……死了吗?你……一直抱着……他……的灵灰!”

秦凤姑的神态变得更平静,说道:“他若是能和你讲话,若是能将你刺中,再埋你在土中,那当然是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铁雄只觉得心里越来越胡涂,怔怔地站着,不住地道:“那怎么会呢?那怎么会呢?我说得不好,或者是记性不好,那人不会是李四爷!他为什么要杀我?”

秦凤姑叹了一声,那一下幽幽的叹息声,其间包含了无穷的哀伤,令得正在不断自言自语的铁雄,也立时住了口,秦凤姑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铁雄连连点着头,他就是不明白,李四在江湖上出了名的英雄豪杰,是铁雄一直所钦仰的人物,为什么要杀他呢?这是他无论如何想不通的事。

秦凤姑道:“在你走了之后,李家宅子中,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你或许不知道。”

铁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全不知道。”

秦凤姑道:“那天晚上,大雨,老太太不舒服,我一直在陪着她,天亮不久,外面一阵吵闹声,长工来敲门,说是五家联保,和许多客商来了,我就出去,吩咐准备茶水,款待客人,和客人说不了几句,杨总镖头就带着人,冲了进来,而茶水中,有蒙汗药!”

铁雄失声道:“真的有蒙汗药?”

秦凤姑点了点头,道:“真的,不过铁大哥,讲给旁人听,或者不相信,你应该相信,不是我放的。”

铁雄几乎连考虑也不考虑,道:“是,我相信!”

秦凤姑又叹了一声,将接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铁雄越听,双眼睁得越大。

秦凤姑道:“后来,你一直躺着,李家大宅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自然更不知道了!”

铁雄的呼吸有点急促,道:“凤姑,你快说!”

秦凤姑道:“我是在事后,你虽然还在医院里一动也不能动,但是洋大夫说你一定可以活回来之后,才探听到的,当天,李家大宅就起了火!”

铁雄失声道:“起了火?”

秦凤姑点头道:“是,好大的火,十几里地外,都能见到浓烟,火太大了,根本没法子救,等到第二天火才熄了,有人进火场看过,足足烧死了一百多人,尸体都被烧成了炭,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铁大哥你也在李家住过,总共才多少人?”

铁雄的声音在发抖,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种剧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他道:“最多……也不过三五十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秦凤姑发出了一下近乎呻吟的声音,道:“自那场大火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五家镖局和北霸镖局的人,一个也没有。”

铁雄直跳了起来,喉间“咯咯”作声,他实在想大叫,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秦凤姑的声音越来越低道:“他们全被烧死了,铁大哥,他们全被烧死了!”

铁雄在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只是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来,叫道:“火起时,他们为什么不逃?”

秦凤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自然是他们全被做了手脚,吃下了连唐门出来的人,也辨认不出味道的蒙汗药,火起时,他们根本全是不能动!”铁雄摇着头,一直摇头,过了好久,才道:“为什么有人要烧死他们?”

他在讲到“他们”两字时,声音哑得可怕,那些总镖头、镖头,趟子手,全都等于他的亲人,是他的兄弟、师长,尽管他有时可能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打得面红耳赤,但这时,他却感到像是挖心镂肺一样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