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老夫天玑。”随着一个淡漠阴沉的声音,有人已大步进来。龙伏海三人似乎对来人万分敬畏,一听他自报名号,三人立刻齐声道:“江南武林末流,参见天玑长老。”

“不必客气,”那人淡淡道,“念你们一心想要为本教迎回转世圣婴,虽然尚未成功,本教琅琊福地依然可以为你们开放。”

“谢长老!”三人慌忙拜谢,从声音中可听出,三人对天玑长老的许诺可称得上是欣喜若狂。步天歌心知狼王路天豪和漕帮龙伏海都是雄霸一方的枭雄,一向桀骜不驯,不知为何对这个什么“天玑长老”竟如此恭敬和巴结。他心中十分好奇,正好冷欣儿伤势渐复,人也清醒过来,步天歌便收回手,稍稍探出头往庙中望去。窗外有月光静静投射进来,只见朦胧月色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色背影正立在神龛前方,他那一头银发在月色下熠熠反光。他的身前是龙伏海、路天豪和容阿娇恭敬而立,而在他们身后,惠娘也抱着孩子静静立在月色下,孩子安静地缩在她的臂弯中,像是还在熟睡中。

看到孩子和惠娘都安然无恙,步天歌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不过不知对方底细,他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把折叠弩悄悄抓在手中,弩弓方才就已经打开,随时可以射出夺命之箭。

银发老者对路天豪三人的巴结视而不见,却望向他们身后的惠娘,淡淡问道:“惠娘,你可知罪?”

惠娘低下头去,颤声道:“惠娘私离星月谷,罪该万死,愿受长老责罚!”

隐在神像后的步天歌对惠娘的话似乎并没有感到多大意外,倒是清醒过来冷欣儿十分惊讶,神情激动,胸膛不由急剧起伏。步天歌见状忙把手按在他胸膛上,以内力压住了他急促的呼吸,并向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你私离星月谷,但为本教找到圣婴,也算是功过相抵,瑶光长老那里老夫会替你说情。不过你为何要假传星月帖,令金玉堂把圣婴送到一个不相干的所在?难道你想叛教?若非老夫刚好追到海上,杀了一船海龙帮的人,不然‘星月帖’的威信岂不让你败坏殆尽?”

“惠娘不敢!”

听到惠娘膝盖落地的声音和她语音中的恐惧,步天歌暗自叹息。虽然早知道她出现得蹊跷,却也没想到她的来历竟如此神秘。冷欣儿更是长大了嘴,半晌也没合上。就在这时,只听庙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几个人边走边议论着:“妈的,也不知步天歌把那魔种弄哪儿去了,让我们白忙活了大半夜。”

“忙活半夜倒没啥,就怕咱们再找不到那孩子。她尚在呀呀学语就已经在江湖中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唉,要真让那魔种长大成人,恐怕江湖又将有一场空前浩劫!”

几个人说着渐渐来到庙门外。步天歌见神龛前的银发老者对路天豪和龙伏海做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二人立刻隐到庙门后。步天歌心知不妙,想要警告外面几个人时却迟了一步,只听黑暗中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呼,几个人顷刻间就被狼王和龙伏海击杀。

“什么人?”庙门外响起一声轻斥,跟着破败的庙门突然碎成了几大块飞进来,朦胧月色下,只见一个瘦削老僧手执禅杖如神灵般立在门外,他的身后尚有几个绰绰约约的人影。

“是少林和尚吧?”银发老者负手立在神龛前,身形纹丝未动,“疯魔杖使得这般娴熟,想来也是寺中一个人物,报上名来!”

庙门外的方信似乎有些惊讶,既然能认出他手中的疯魔杖,就该知道他这罗汉堂首座,对方一眼就看出他的杖法,却完全不认识他。这让方信有些意外,借着月色凝目望向庙中,只见神龛前一个身材高大的银发老者负手而立,老者面如满月,眼神冷厉如刀,但模样却是从未听说过。方信疑惑地沉吟道:“贫僧少林方信,先生是……”

“老夫名号不说也罢。你既已来到庙门外,何不进来为你的同伴报仇?”说着老者指了指庙门两旁。方信这才看清地上几具尸体,俱是方才一起搜索这附近的同伴,方信不由一声怒喝冲进庙门,禅杖如怒涛般攻向银发老者。

银发老者身形终于动了,一动即如脱兔,与方信身形交错而过,扑向他身后那些人影,只见他掌中一道剑光如闪电般蓦地亮起,轻快地在人丛中纵横捭阖,庙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锋刃破肉声和重物倒地声,却没有一声惨叫或惊呼,除了追在他身后的方信,没有人能躲过他一剑,甚至来不及呼叫就已经被割断了咽喉。

隐在神像后的步天歌只觉掌心冒汗,一股凉意从脚后跟一直冲上头顶。虽然还没看清这老者模样,但只凭这高效而精准的杀人剑法步天歌就知道,这银发老者果然就是杀害海龙帮“飞鱼号”海船上一百多条汉子的凶手!

紧握着折叠弩,步天歌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出手帮助方信,要知道方信和这银发老者一样,都想抢夺珠儿,一个是想让珠儿做什么“转世圣婴”,一个却是把珠儿当成魔种要“处理”。在步天歌心目中,他们现在都是自己的敌人,既然如此,任他们两败俱伤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银发老者片刻间就杀尽了跟随方信回来的几个人,接着就回身迎战方信。只见他在方信狂风暴雨般的禅杖下,身形依旧那般优雅,出手依旧从容不迫,全然不落下风。

“看刀!”远处突然有人一身轻喝,声音刚起,人已经扑了过来,飘然如一只白色大鸟,人未至,袖底已有刀光闪出,亮着流星般的弧线划向激斗中的银发老者。

“好!苏家袖底刀!”银发老者一声赞叹,“今日能一并见识少林疯魔杖和苏家袖底刀,也算不虚此行!”

“今日总算可以大开眼界,欣赏天玑长老剑破苏家袖底刀和少林疯魔杖!”狼王路天豪在一旁鼓掌高叫。话音刚落,就听远处有人应道:“是吗?我倒想看看谁能破我苏家袖底刀!”

那人说着就已经来到庙内,一种无形压力顿时在庙中弥漫开来,银发老者忙收剑后退,与之对敌的两人压力一消,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方信一顿禅杖没有说话,他身旁的苏逸荃则向刚进来的中年文士行了一礼,并叫了声“二叔”。

“天玑长老?”来人没有理会苏逸荃,只盯着银发老者皱起了眉头,“星月七星之一的天玑长老?”

“不错!”银发老者傲然一笑,“不知阁下是苏家何人?”

“在下苏惜云,”中年文士打量着银发老者,皱眉问道,“星月教百多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为何今日有天玑长老在江南出现?难道真如世间传言‘七子连阴,星月复活’了?”

天玑长老肃然道:“月神既已降生,星月教当然要重出江湖。”

“月神?”苏惜云指着惠娘怀中刚刚被吵醒的珠儿,“你是说这孩子?难道星月教就把未来寄托在这样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身上?”

“不得侮辱我教转世圣婴!”天玑长老一声厉喝,长剑遥指苏惜云。却见苏惜云一声嗤笑:“转世圣婴?难怪武林中人说起星月教莫不感到恐惧,原来你们都是些可怜的疯子。”

“找死!”天玑长老一声怒吼,长剑已疾刺而出。苏惜云拼命激怒对方,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就等对方失去理智和冷静后的含愤出手,只要对方情绪波动,剑势就无法达到颠峰,虽然这算不上破绽,但对像苏惜云这样的高手来说,剑势上这一点点波动和起伏就已经足够了。

在天玑长老出剑的同时,苏惜云的袖底刀也应声而出,刀光剑影一闪而过,只一招二人便都后退了三步。天玑长老低头看看胸前破开的衣衫和胸腹间那道浅浅的伤痕,不由赞道:“好刀法,苏家袖底刀果然名不虚传。”

苏惜云却是面色惨白,胸前剑伤几乎深可见骨。自己出手之时已经占尽了先机,但最终还是未能击败对方,甚至反被对方重伤,就这一点来说自己已经败了,苏家赖以成名的袖底刀竟然奈何不了对方。苏惜云黯然叹道:“好快的剑,佩服!”

天玑长老傲然一笑:“你是我剑下逃生的第一人,也是数十年来伤我的第一人,苏家袖底刀果然有些门道,他日有机会,老夫定要向苏家宗主讨教!”

“我大哥一定乐意奉陪!”苏惜云说着掩胸而退,成名绝技为对方所破,他自觉无颜在此呆下去,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片刻间便消失在庙门外的夜幕中。众人一看苏惜云也败走,而对方除了天玑长老,尚有狼王和龙伏海两大高手在侧虎视眈眈,己方人数虽众,却只有方信和苏逸荃可以勉强与天玑长老一战。众人不觉气馁,不等旁人招呼便悄悄往后退去,方信与苏逸荃一看,心知仅凭二人完全奈何不了天玑长老,只得一声长叹,无声而退。

直到众人去得远了,天玑长老才捂着胸口跌坐于地,叹道:“苏家袖底刀果然名下无虚,刀锋虽然仅伤我皮毛,刀意却透入了老夫胸腹,若非老夫善于掩饰,恐怕吓不退苏惜云。”说到这他转向龙伏海和路天豪,“咱们快离开这里,若那些家伙去而复返,咱们未必还能占到便宜!”

说完挣扎着爬起来,刚要带着众人离开,却听山神像突然低声道:“留下孩子!”

众人都是一愣,俱回头望向神龛,只见神像后慢慢转出一个人影,手中的折叠弩定定地指向天玑长老。

天玑长老慢慢转过身来,突然一指点向身旁的路天豪,这一下猝不及防,路天豪腰中已中了一指,不由“哎唷”一声惊叫。趁这声惊叫分散了步天歌注意力的刹那间,天玑长老猛地抓起另一边的容阿娇向步天歌掷去,人也追着容阿娇的身影暴射而出,一拳击向步天歌心窝。

这一下大出步天歌预料,在折叠弩面前,旁人都是想着如何躲闪,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抢攻。步天歌想要发箭,却发觉视线全被容阿娇飞来的身躯挡住,根本看不到目标。贸然发箭只能射杀容阿娇,伤不到天玑长老,无奈只得往旁躲开容阿娇飞来的身体。就这一犹豫天玑长老已经扑到面前,为抢速度竟然没有拔剑,一拳就直打步天歌心窝。步天歌无奈之下只得放开折叠弩,以双臂护住胸膛,拳臂相交,步天歌身形一晃不由后退两步,骇然惊问:“你没有受伤?”

天玑长老“嘿嘿”一笑:“老夫若不假意被苏惜云刀意所伤,岂能引你出来,又岂能攻你一个措手不及?老夫进入这山神庙之时就知道神像后隐有一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头,更不知有何目的,便不喝破,只引你主动现身。没想到你反应如此敏捷,功力更是精纯,猝不及防之下竟也挡住了老夫闪电一击,就凭这反应这身手,在江湖上必定早已名满天下!”

步天歌闻言羞愧难当,想冷欣儿的呼吸怎能逃过天玑长老聪颖的耳朵,都怪自己太过轻视了对手,结果一个照面成名兵刃就被逼得放手,胸腹更为对方方才那全力一击暗伤。这样的武功和心计,堪称步天歌平生遇到的第一个强硬对手。

“你究竟是何人?”天玑长老嘴上喝问着,手上却也不停顿,连连拍向步天歌全身要害。步天歌尚未回答,一旁惊魂稍定的路天豪发觉自己方才并未受伤,忙抢着说:“他是猎头人步天歌,就是他想抢走星月教圣婴!”

“步天歌?没听说过。”天玑长老转眼间已攻出数十招,步天歌在他急如狂风的攻势下虽然有些忙乱,却也攻守有度不露败相。把天玑惊得连连道,“这小子武功不低,比那苏惜云还要高出一筹!”

二人在山神庙中转眼间便斗了数十招,只见天玑长老越斗越勇,开始渐渐占到上风。步天歌暗叹方才被天玑长老暗伤,不然未必就不如他。就在这时,陡听一旁观战的冷欣儿突然惊呼:“小心!”

背后有风声流转,狼王路天豪和龙伏海早已对步天歌恨之入骨,现在见他陷入苦战,不由出手偷袭,想一举击毙这个仇敌为兄弟报仇。步天歌突然遭到三大高手围攻,顿时有些狼狈,为抵挡三人的抢攻,腰中软剑竟无暇出手。

“着!”激斗中只听天玑长老一拳击中步天歌小腹,跟着又是一掌追击而来。步天歌脚下踉跄,在路天豪和龙伏海围逼下,竟躲不开这势若奔雷的一掌。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蓦地闪到他身前,迎着天玑长老的掌势也拍出了一掌。

二人双掌无声相接,天玑长老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就连嘴唇也瞬间变成青灰色,眼中更有惊讶和恐惧之色闪过。“幻月神功!”他一声惊呼,连连退出数步,脚下竟已有些不稳。

天玑长老一退,步天歌压力一消,“软红信”终于轻啸而出,一剑便逼退了路天豪和龙伏海。之后他才看清挡在自己面前那个人,居然是一手抱着珠儿的惠娘。

“惠娘你……你好大胆,竟然敢引‘幻月神功’攻我?”天玑长老一声怒喝,声音中竟透着隐隐的惧意和微微的喘息,方才那一掌竟像是令他受了暗伤。惠娘对他的喝问置若罔闻,却抱着孩子又是一掌拍向天玑。天玑对惠娘信手挥来的一掌竟不敢硬接,身形倏然暴退,一下子撞在身后的墙上,把山神庙的墙撞出一个大洞,人也从那洞中飞退而出,一声呼啸落荒而逃。

路天豪与龙伏海见天玑长老竟莫名其妙地逃走,也慌忙追着他的身影从墙上的破洞中射出,心知仅凭二人尚未完全恢复的武功,根本奈何不了步天歌,更何况惠娘一掌既击退天玑长老,这简直超出了他们最大胆的想象,二人哪敢在此多做逗留,慌忙追着天玑长老的背影远遁。

山神庙本就非常破败,如今又被天玑长老撞出一个大洞,顿时摇摇欲倒。步天歌一看,忙拉起惠娘并招呼冷欣儿:“快走!”

先把二人送出庙外,步天歌又回头扶起受伤倒地的容阿娇,待二人出得这破庙,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山神庙终于轰然倒塌。容阿娇骇然回头望向身后尘土飞扬的废墟,心中满是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