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自然而然地晋入魔极之境,在树与树间,借飞天神遁之便,鬼魅般移动,往疏林区遥对的另一边潜去。

原来刚才他一边窃听池上楼和花鲁的对话,仍不放过河岸众女活动的情况,当目标明显的波斯女,近半人在其中一妇引导下,朝林区的西南面悄悄走去,离开河岸,龙鹰晓得机会来了,连忙付诸行动。

对方的暗哨大部分设于疏林区东、西和北的边缘处,藏于树上,若有人接近,绝瞒不过他们,但在林内活动,以龙鹰的身手,又有辅助工具,便是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横过五丈的空间,落到一株大树去。

众波斯少女已离小河达十多丈远,那三十来岁的健妇说了几句龙鹰听不懂的话,众女再走十多步,各自散开,到不同地点蹲下去,不用说是要解手。

龙鹰非礼勿视的闭上眼睛,不住提聚魔功,他已找到目标,此女确比其他女郎高很多,高度最接近她的同伴,亦要矮上她两寸,就是这个差异,令她仿如鹤立鸡群,且身材曼妙,体态动人。心忖崔老猴果然是老江湖,精于选择。而若非如此,他亦无从入手,即使像崔老猴般认得她那双美丽眼睛,情况也不容许他去逐一辨认。

龙鹰的听觉和嗅觉扩展至极限,方圆百多丈的林域,完全在他掌握之下,默默厘定行动的路线。

时机终于到了。

目标女郎长身玉立,整理袍服。龙鹰脱下外袍,以袍服缚到颈项去。

龙鹰一撑树身,箭矢般穿林过树,于离地不到半丈许处朝目标射去,在天明前的暗黑里,只发出少许破风之声,但全被风吹叶动的沙沙声掩盖。

下一刻他已将女郎拦腰抱起。

波斯女郎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叫声。立被龙鹰的魔气弄得昏迷过去,他有医人的丰富经验,不会令她的身体受到任何损害。

中年妇高声呼喝。

龙鹰的魔功从丹田直涌往咽喉,模仿猛兽的呼喊,发出如雷轰鸣的咆哮声,施展弹射,倏忽间已带着香喷喷的波斯美目女郎,越过二十多丈的空间,出林而去,位置刚好在两个暗哨间的空位。

左右在树上把风的敌人。大吃一惊下,目光同往他投来。

龙鹰落到地上,弯身,纯凭脚力弹跳,袍服鼓胀飞扬,掩盖了他的人形,在暗黑里模拟出野兽冲奔腾跃的动态,在放哨者的失声惊叫里,十多个起落。早远离疏林区,把追出疏林的敌人远远抛在后方。

以他的能耐,亦感吃不消,忙立直身体。抱着波斯女郎绕个弯,朝不到十里的于阗城全速奔去。

心叫侥幸。

龙鹰穿窗而入,被惊醒的崔老猴,从床上坐起来。仍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龙鹰已将女郎横放床上。

崔老猴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喜出望外道:“我的老天爷!”

龙鹰道:“是她吗?”

崔老猴捋起她衣袖。剧震点头。

龙鹰道:“她快醒过来,但必须由她选择,如果她要返波斯的家,你必须任她回去,且不可碰她。”

崔老猴断然点头,道:“理该如此,否则我与人口贩子有何分别?”又担心的道:“可是我不懂波斯话,如何问她?”

龙鹰苦笑道:“我也帮不上忙,你看着办好了。现在我还要去救其他人。”

拍拍他肩头,穿窗而出,离开骆驼王府。此时天色发白,辛苦劳碌的长夜,被白昼替代。

龙鹰领路,朝兰与他并骑而行,后方是五百精锐战士,奔出于阗城。

朝兰担心的道:“如果对方见势不妙,以骡马车结阵顽抗,我们的兵力虽在他们一倍之上,恐怕仍难以讨好?”

龙鹰心忖如出现朝兰说的情况,因怕伤害诸女,确大不利他们。信心十足的道:“长公主忧虑的情况,绝不会出现。首先他们会以为遇上的是搜索小弟的自己人,其次我还在方向上玩花样,由于我清楚他们到且末国的路线,会绕个大弯,出现在他们的前方,任对方如何机警,也想不到我们从东面拦截他们,更坚定他们误会我们是突厥和吐蕃的联军的想法。”

朝兰释然道:“难怪你要我们全体脱下军服,竟有此一着。”

龙鹰笑道:“我不但要救回可怜的女子,还要活捉一个人,否则称不上成功。”

朝兰甜笑道:“池上楼!对吗?”

龙鹰大笑道:“长公主聪明伶俐,确是可人儿。”

快马加鞭,领着于阗战士,朝西急驰。

翌日正午时分,龙鹰、朝兰和于阗战士凯旋而回。池上楼和花鲁果如龙鹰所料,误以为他们是追搜龙鹰、解下军服的突厥和吐蕃联军,见他们封锁前方去路,没有戒备的趋前,以为凭花鲁的身份,几句话可使对方让道,岂知龙鹰等忽然发动,花鲁一方立即崩溃,四散逃亡。不单救回全体被贩运的各国女子,龙鹰还追击数十里,打打逃逃的,成功活捉池上楼,却因顾此失彼,被花鲁脱身。

龙鹰当场散掉池上楼的武功,将他交给朝兰,由她派人押送往神都,自己则先一步溜回于阗城,免给敌人探子认了出来。

回城后他依约定找到崔老猴,见他春风满面,双目满盈兴奋之色,大讶道:“波斯女竟肯跟随你吗?”

崔老猴一把扯着他,道:“来!我带恩公你去见她,让她亲口向你证实。”

龙鹰反手将他扯回来,道:“千万不要提恩公两字,大家是老朋友。哈!真想不到,你是如何和她沟通的?”

崔老猴道:“原来在来于阗的悠长旅途上,一直有人教她们说汉语。哈!噢!我实在不该笑,她的身世很可怜,自幼被卖入富家,为奴为婢,苦不堪言,更遭主人觊觎美色,幸好主人家有恶妻,将她卖给人口贩子,反不幸中见大幸的保持清白。途上人口贩子不住以甜言蜜语,述说我们中土的富庶风光,因怕她们自尽,也令她对我们大周国充满憧憬和希望。哈!她还以为救她的是我,对我非常感激,又说一直没忘记我当日渡河时看她的神情,认定我是世上唯一可依赖的人。其他不用说出来吧!”

龙鹰大喜道:“幸运的家伙,不过你最好给她易容改装,掩人耳目,便当她真的给猛兽衔走好了。”

崔老猴道:“这个当然。来!我带你去见她,她现在一刻钟也不愿离开我。”

龙鹰笑道:“崔兄果然宝刀未老!”

崔老猴老脸一红,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喜出望外,感恩图报,有些事是控制不了的。早上大家都辛苦点,晚上已如鱼得水。哈!我以后会待她如珠如宝,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龙鹰道:“我不宜见她。明早便起程,我还要去寻我的乖马儿。”

崔老猴扯着他往店门走,道:“你怎都要抽空去见一个人,他已离王堡出来等待你。”

龙鹰记起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何非见他不可?”

崔老猴扯着他来到街上,放开他道:“他是从吐蕃来的大官,奉命出使塔克拉玛干周边诸国,辨析吐蕃的变化,你想弄清楚吐蕃现时的情况,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龙鹰暗吃一惊,止步道:“他晓得我是龙鹰吗?”

崔老猴没好气道:“若不知你是龙鹰,他没有看你一眼的兴趣。勿担心,他是站在横空牧野那一方的。”

龙鹰在一间佛寺的静室,见到名字叫悉熏的吐蕃大官,崔老猴介绍他们认识后,知机的到外面去,让他们交谈说话。

悉熏三十岁许的年纪,文质彬彬,颇有书卷气,予人好感。

龙鹰以本来面目见他,开门见山道:“为甚么会发生这种事?”

坐在桌子对面的悉熏正用神打量他,道:“在我们朝廷,一直有主战与主和两派。主战者,认为必须以攻为守,不住朝外扩张,才能保住吐蕃王朝。主和者则认为由于我们独特的形势,要保着王朝,只要令内部团结,便稳如泰山,但若连年兴兵,不但人民苦不堪言,还因人力和资源始终有限,力有不逮下只会惹来大祸。两派各有论据,一直相持不下。”

他的汉语字正腔圆,流利顺畅,不愧是外交专才。

龙鹰兴致盎然,因愈知得多有关吐蕃王朝的事,愈是有利,所谓知己知彼。特别是如能争取此人成为内应,好处更大得难以估计。问道:“这个情况,为何忽然彻底扭转过来呢?”

自高宗时期开始,大唐军一直和吐蕃人开战,先是助吐谷浑对抗吐蕃军,至吐谷浑被吐蕃所灭,吐蕃人转而攻掠大唐的安西四镇,互有胜败下,以吐蕃人被逐返高原作结,然后有横空牧野东来之行。

悉熏徐徐道:“一切要从先王松赞干布说起,他是我们吐蕃王朝的缔造者,在先人的基础上,统一吐蕃的大小部落,结束长期分散的局面,其功业是高原上从来没出现过的,是我们最伟大的赞普。”

龙鹰终于明白“赞普”的涵义,等于汉人的皇帝。

悉熏续道:“松赞干布深悉形势,采取和亲睦邻的政策,先后迎娶南面尼波罗的墀尊公主和东北面贵国的文成公主,政策空前成功,还因引进贵国的先进技术和文化,令国家在稳定的情况下得到长足的发展。”

龙鹰对吐蕃的历史,有基本的认识,点头同意道:“他的确是高瞻远瞩的明君,文武全才。”

悉熏现出知己相得的神色,叹道:“但人总是难逃一死。松赞干布过世后,由王孙芒松芒赞继承王位,由于年纪尚幼,政权旁落在大论禄东赞手上。大论等于你们的宰相。”

龙鹰道:“他肯定是主战派。”

悉熏苦笑道:“正是如此,他把松赞干布一向行之有效的政策扭转过来,不过他确是雄才大略之士,首先向高原东面青海另一霸主吐谷浑用兵,成功灭掉吐谷浑,尽得其土地子女,国力大增,而自此与贵国间再无缓冲,演变为与贵国间的正面冲突。”

龙鹰乘机试探,道:“阁下是主战还是主和呢?”

悉熏道:“当时我年纪小,年少气盛,看着王朝不住强大,当然认同扩张政策,但最后完全改变过来,认识到攻掠别人土地的沉重代价。”

龙鹰心忖不论胜败,战争确是两败的蠢事。

悉熏道:“这可分两方面来说,首先,我被派往地方当官,发觉在连年战争下,人民被征召入伍,又要付重税,早不胜负荷,有举家逃亡。避往僻处,更有人上吊自尽,情况惨不忍睹,使我终于醒觉过来。”

龙鹰默默聆听。

悉熏沉声道:“于贵国的干封二年,禄东赞去世,由其子赞悉若多布承袭,赞悉若多布继续推行乃父方针,分别在青海和昆仑山之北与贵国争雄斗胜。到赞悉若多布卒,贵国亦由女帝主政,钦陵承袭大论之位。更是变本加厉,全面扩张,声势一时无两,多次大败贵国军队。就在钦陵声势如日中天,贵国安西四镇尽入他的手上时,主和派预言的情况,终于出现。”

龙鹰心中佩服,悉熏不但深悉形势,说话条理分明。且说话字里行间,不时显现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如此人物,在中土亦是难得一见。

悉熏沉痛的道:“首先是在战场上失利,贵国强大的反扑力和后续力。是我们没想过的,接着是诸占领国的人民激烈反抗,而在连年战争下,我们本身的力量亦从盛转弱。到最后不但连吃败仗,还被逐返高原。过去的所有努力,尽付流水。”

稍顿后道:“主和派立即声势大盛。此派以横空牧野为主,他一向对权臣凌主的情况看不顺眼,在他匡扶下,刚满二十三岁的赞普赤都松,以出猎之名,执杀钦陵在逻娑的党羽二千人,又领兵讨伐钦陵,钦陵的手下不肯随他反抗,钦陵被逼自杀,结束了钦陵所属噶尔家族权倾一时的情况。赞普正是在这个情况下,派韦乞力徐尚辗,即是横空牧野,到贵国修好,因而认识了现在天下无人不惧的鹰爷。”

龙鹰微笑道:“小弟只是浪得虚名,悉熏兄勿要过誉。看现在的情况,主战派已有死灰复燃之势。但逆人心者,岂能持久?”

悉熏从容道:“此正为我的看法。但情况颇为复杂。事因在清除噶尔家族上,大功臣当然是横空牧野,可是大王的母后没庐氏,在此事上亦起了重大作用,所以大王对母后仍非常依赖,不敢有违。便在没庐氏属意下,起用没庐氏的亲信大臣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两人共任大论之职,大王本力争以横空牧野为大论,却拗不过没庐氏,最后只能让横空牧野坐上都护之位。那等若贵国兵部的头子。可是由于征讨南诏诸蛮,横空牧野随大王出征,便由钦没晨日暂代。此人正是力主继续扩张的人,只没想过他竟敢派人刺杀大王。直至今天,我仍是半信半疑,可是他正为最大的得益者,别的人都没这样孤注一掷的理由。”

龙鹰遂将人口贩卖的事说出来,道:“照我看这是突厥人的阴谋,先泄出钦没晨日透过买卖人口敛大财的消息,令钦没晨日骑上虎背,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现在是否由钦没晨日当上大论?”

悉熏道:“钦没当然坐上大论之位,但真正的掌权者是得没庐氏信任的支清丽,她是只得两岁的大王的生母,与钦没晨日一向有奸情。如果不是钦没晨日掌握军权,这对奸夫淫妇早被人宰掉。”

龙鹰道:“所以只要能打几场胜仗,肯定王朝大部分人倒向我们这边来。”

悉熏道:“正是如此。现在钦没晨日正用尽手上力量,追杀横空牧野,鹰爷赶赴高原,是刻不容缓的事。”

龙鹰道:“我明天动身。”

两人再商议合作和联系的细节,谈足整个时辰,方各自悄悄离开。

龙鹰策骑爱马,朝喀拉喀什河疾奔。于阗绿洲下着毛毛细雨,星月无光,大利他隐蔽行藏。

离开于阗城,他展开脚法,到与雪儿分手的地点,还要搜索百里,方寻回乐不思蜀的雪儿,再带它回分手点,取出藏起来的马鞍,然后赶往与崔老猴会合。

雪儿处于颠峰状态,放开四蹄,坐在马背上的龙鹰如若腾云驾雾,畅快至极。出奇地没有遇上搜索他的敌人,但他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估计敌人在连日搜索无功下,只好改变策略,转而封锁往高原去的必经之路。

天明前,终于赶到崔老猴的营地。

在喀拉喀什河的西岸,竖起百多个营账,生起十多个篝火,由崔老猴的二十多个手下,轮番把守营账外围。

远处不时传来野狼的可怕嘷叫,令人有危机四伏的感觉。

守卫的汉子早得崔老猴吩咐,知他会在这位置加入他们,故对龙鹰的出现不以为异,领他到崔老猴的帐幕去。

龙鹰将雪儿留在帐外,钻入营账,甫入账便清香盈鼻,崔老猴正为波斯女郎整理秀发,女郎别头朝他瞧来,露出羞涩神色,虽被涂黑了俏脸,扮成个男子模样,但龙鹰仍看到此女面容极美,秀色可餐,一双美目更有勾魂摄魄之力,难怪以崔老猴的老练,仍要一见钟情,神魂颠倒。

崔老猴爱怜地拍拍她香肩,凑到她耳边吩咐她继续整妆,女郎柔顺的点头后,崔老猴到一角捧起个瓦盘,偕龙鹰出帐。兴奋的道:“真怕你不能及时赶来,她是不是又乖又听话呢?”

龙鹰首次从帐内的气氛里,感到两人确是天作之合,年龄的差距完全不成问题,崔老猴固是渴望得此如花美眷,波斯女更需要得到有本事夫君的爱怜。

雪儿朝他们走过来。

四周营账乌灯黑火,不时传来鼻鼾声,显然各团友仍好梦正酣。

龙鹰欣然道:“老兄确好艳福。”

崔老猴打量雪儿,赞不绝口,又从盘里掏出预备好的染料,为雪儿做手脚。龙鹰搂着雪儿马颈加以安抚,好让崔老猴有安全的工作环境。

崔老猴忙得团团转,低声道:“路上有遇到他们吗?”

龙鹰道:“不见半个人影。”

崔老猴讶道:“你肯定正走大运,我们便先后遇上三起人,也给搜了三次,他们的主力集中在这区域,入山的一关最危险。”

此时天色渐明,雪儿从黑马变为杂上灰色和棕色毛的马儿。崔老猴来到他身旁,满意道:“若不是你看着我动手脚,保证连你也没法认得它。”

龙鹰仰脸感受着细雨落到脸上去,道:“不怕下雨吗?”

崔老猴信心十足的道:“十来二十天绝不成问题,以后则很难说。”

接着高叫道:“各方贵客请起来,上路的时间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