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圆形石窟中,本自有十余人在看热闹,这时却都骚动起来,有的已自身侧抽出了兵刃。

只见那头戴蛇形面具的黑衣人,当先窜出,目光四扫,突地厉声狂笑道:“好大胆的奸细,难为你是如何混入来的,只是你又何必苦苦混入这里送死!”惨厉的狂笑声中,满含轻蔑不屑之意。

展梦白面寒如水,那铁青的面容,在四下飞云变幻的十色光彩中看来,更仿佛充满了可怖的杀机。

他咬紧牙关,突然一剑挥出,直取“蛇面人”咽喉。

那“蛇面人”似乎想不到他剑法竟有如此迅快,缩颈翻身,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口中厉叱道:“你们还等什么?”

四下的黑衣人,各持兵刃,围了过来。

展梦白挥剑大喝道:“若是被他们逼来的,快快站开一边,要送死的,便也快些过来。”

他身躯笔挺,目光中更带着种慑人的光芒,仿佛比剑光还要锐利,虽在四面包围之中,不带半分畏惧之色。

四面的黑衣人,脚步微一迟疑,终于飞身合扑上来。

当先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三截钩镰枪,一招“玉女投梭”,带着风声刺向展梦白咽喉。

他自恃身法巧快,使的又是外门兵刃,是以求功心切,这一招直刺中宫,用的竟是险招。

展梦白身形笔立,直待枪尖堪堪到来,左手突地伸出,闪电般抢住了枪柄,随手一抖。

那黑衣人只觉虎口发麻,再也持枪不住,大惊之下,闪身后退,展梦白却已反过枪尖,脱手掷出。

只听“嗖”地一响,银枪竟生生插入了这黑衣人的后背,他惨呼一声,踉跄冲出数步,噗地跌倒地上。

他一招尚未使完,便已毙命,四下更是惊乱。

只闻风声响动,左面一柄长剑,右面一把大刀,夹击而来,展梦白身子一俯,自刀剑下窜出,那柄剑变招甚快,剑锋一振,笔直刺了过来,哪知展梦白铁剑已自挥出,他剑锋还未到,展梦白剑锋却已刺入他胸膛,只见一股鲜血,狂涌而出,他身子也惨呼着倒入血泊中。

那持刀人看得心惊胆颤,似乎要转身逃走,展梦白却已飞身扑上,一掌还未拍下,只听身后又有风声袭来。

原来一人手持双刀,已悄悄掩到展梦白身后,“立劈华山”刀锋递出,口中方自厉叱道:“看刀。”

展梦白头也不回,脚步向前一溜,铁掌震散了持刀人内腑,铁剑却自胁下穿出,以攻作守,直刺身后人胸膛。

只听一声惨呼,面前的持刀人立时倒下,后面的持刀人已骇得撤身变招,刀斜分,上削下砍。

展梦白不等招式用老,铁剑急沉,忽削对方双腿。

那持刀人掌中双刀,招式也不弱,脚下连环退步,双刀平分削出,守中有攻,招法迅急。

哪知展梦白铁剑已自下而上,划弧而起,剑光有如泼墨长虹,凌空一颤,突又直劈而下。

那持刀人几曾见过如此迅快的剑招,大惊之下,翻腕架起了双刀,刀口向外,力贯双臂。

他本待拼却虎口震裂,先挡住这招再说,哪知展梦白铁剑落下,这一双长刀竟断为四节。

持刀人心胆皆丧,眼见铁剑直落而下,哪里还躲得及,竟被这一剑由头顶而下生生劈成两半。

还有两个黑衣人正待举刀攻来,眼见这一剑劈下,有如神斧开山,直吓得双膝发软,再难举步。

展梦白剑锋染血,浴血奋战,铁剑挥处,仰天而啸,只听“呛啷”两声,那两个黑衣人掌中刀竟骇得跌落地上。

那“蛇面人”早已撒出了一对光华闪闪的“银光万字夺”,在一旁凝目看着展梦白的招式,要想看出破绽,再来动手。

哪知展梦白铁剑仅仅施出一招,便已有四人毙命,这一招硬打硬砍,也根本不是剑法,却似是锤招。

“蛇面人”本想再等一等,展梦白却已容不得他等了,手挥铁剑,迎面扑了过去,哪知斜地里突地划来一柄长剑。

展梦白看也不看,铁剑横扫而出,对方哪敢硬接,向后纵出数步,虽然避开剑招,却避不开铁剑带起的劲风,脚下方自拿桩站住,又被剑风震得踉跄后倒,连头上面具,都滚落开去,他身子也仰面跌至那铜架上,架上的晶瓶,早已被剑风震得叮当乱颤,此刻被这一震,瓶中的毒水,飞溅而出,竟溅在这黑衣人面上。

这黑衣人伸手一抹,突然嘶声惨呼起来,以手抓面,翻身跃起,狂奔了数步,砰地撞上铜鼎,又翻身跌倒,在地上连滚数滚,嘶声渐渐微弱,突地断绝,他身子也不再翻滚,仰面挺在地上,在十色的彩光下,只见他五官面目,竟已完全溃烂,映着彩光,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旁边的黑衣人见了,俱都将脸转开,不忍再看,就连他们自己,都未想到瓶中毒水有这般厉害。

那边展梦白目光已盯牢了那“蛇面人”,突地斜斜一剑削出。

他知道这“蛇面人”乃是众人之长,武功必定远较他人高强,是以剑上便更加了几分真力。

只见漆黑的剑光,宛如雷霆进发,势不可挡。

那“蛇面人”情已怯,心已虚,哪敢硬架,身形一拧,脚下连走七步,方且避开了这一剑。

展梦白冷“哼”一声,铁剑有如浓笔泼墨,洒出了点点乌光,这一剑飞灵变幻,用的才是真正剑招。“蛇面人”还是不敢硬拼硬拆,施展开腾挪闪躲的小巧身法,万字夺点、跺、钩、刺,专找空档。走了三五招后,展梦白便发现这“蛇面人”武功果然比他人高得多了,身法之巧快,显见乃是武林一流高手。

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些黑衣人里,只怕惟有此人才真正是那“情人箭”主人的直属门下弟子。

一念至此,他手下更不容情,将那刚猛威烈的拳式,化在剑招之中,那本已刚猛的招式得了铁剑之威,更见可怖。

但闻剑风霍霍,剑光丝丝,四下的黑衣人,有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全身冷飕飕的,没有一丝暖意。

“蛇面人”掌心的冷汗,沿着夺柄滴滴流下。

这“银光万字夺”的招式,本以锁人兵刃为主,但他此刻却半招也用不上,又勉强躲了两招,突见展梦白剑光中露出个空隙。

他大喜之下,双夺直穿而入,去点展梦白穴道。

哪知展梦白这一招本是诱招,身子微缩,他双夺便够不上部位,而那刚烈的剑风,却已当头劈下。

“蛇面人”临危变招,“十字摆莲”,架起双夺。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方才那双刀客惨死之状,当下骇得心胆俱丧,撒手抛去了双夺,足跟用力,仰面翻身。

展梦白剑转轻灵,如影随形,跟踪而去。

“蛇面人”只觉眼前乌光闪动,耳边凉风飕飕,再也无法自恃身份,扑地翻身,“就地十八滚”,滚入了铜鼎之后。

展梦白“惊鸿乍展”引剑平削,只听“噗”地一响,铜鼎之盖,竟被他铁剑一削为二,叮当落了下来。

“蛇面人”心惊胆落,肘、膝、腰、腿,一齐用力,颀长枯瘦的身子,“嗖”地窜入了那铜架里。 

若是换了别人,方才眼见那毒水之烈,此刻便该考虑考虑,但展梦白却毫不迟疑,挥剑扑上。

黑黝黝的剑光,化成一座墨晶光幢,光幢上带着一道道被彩光映成的长虹,保护着展梦白的身子。

只听一阵“叮当”,“呛啷”之声,不绝于耳。

铜架已断,晶瓶飞落,毒水四溅。

“蛇面人”亡命大呼道:“怯敌不攻,凌迟处死。”

凄厉的呼声响起,才似乎震起了四下黑衣人的胆色,除了还有三两人躲在角落之中,其余的已纷纷挣力而上。

但展梦白此刻杀机已重,只要剑锋过处,便有鲜血飞溅。“蛇面人”突地双掌齐扬,掷了数只晶瓶过来。

展梦白长啸一声,凌空而起,铁剑又化长虹击下。

这一剑他全力施为,当真有如天威震怒,雷霆闪电,较之“蓝大先生”那天锤下击,也无多逊色。

“蛇面人”再也闪避不及,惨呼半声,铁剑便已削入了他胸膛,竟将他生生钉在地上,铁剑入石,几达一尺。

展梦白本要留下此人的活命,来逼口供,但他生性激烈,暴怒之下,便雷霆般挥出了怒剑。

三个黑衣人欺他掌中剑已嵌入石地,悄悄自身后卷了过去,三件兵刃,一齐急地攻出。

哪知展梦白突又长啸,震腕拔剑,反腕挥剑,剑化狂飙,回旋横扫,三个黑衣人竟被他斩断两个。

这时,当中那最大的铜门突然敞开。

那黑袍人木然当门而立,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展梦白的后背,对四下的死尸与满地的鲜血,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展梦白只觉四下呼声突然死寂,他背后也似乎森森有些寒意,心念初动,霍然转身,目光便触及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既无惊恐之色,也无怜悯之意。

两人目光相对,就连展梦白这种人物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宛如在荒坟地中突然见到僵尸一般。

黑袍人冷冷瞧了展梦白半晌,缓缓开始移动脚步。

展梦白手掌情不自禁,紧紧握着铁柄。

哪知黑袍人脚步却竟未向他走来,目光也自他面上移开,缓缓走向角落中仅存未死的六个黑衣人。

那六个黑衣人畏缩在角落中.早已骇得不能动弹,衣衫上、面罩上,甚至连足底都溅满了鲜血。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那黑袍人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又自默然凝望半晌,突地冷冷道:“好,你们很好。”

六个黑衣人手掌重落,兵刃全都落到地上。

黑袍人冷冷道:“你们倒还有兴趣活下去么?”

六个黑衣人身子齐地一震,又俯身去拾刀剑。

展梦白心念动处,大喝一声:“且慢。”

黑袍人霍然回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目光再次相对,黑袍人缓缓道:“你要怎样?”

展梦白厉声道:“你为何要他们死?”

黑袍人道:“莫非你还有心要救他们?” 

展梦白喝道:“正是。”

黑袍人冷笑一声,道:“这倒怪了,你杀死了将近二十人,却要救这六人,难道这六人与别人有何不同?”

展梦白不禁又呆了一呆,突听几声微弱的惨呼,那六人竟已有五人横刀而死,翻身跌倒。

只剩下一人手持长刀,立在地上,刀尖垂地,他身子簌簌发抖,刀尖也点得石地叮叮作响。

展梦白目眦欲裂,厉声叱道:“你为何……”

黑袍人冷笑道:“我为何要留下他们,让你逼取口供。”

展梦白怒喝道:“逼取你的口供,也是一样。” 

喝声之中,掌中铁剑也已随着挥出,他口中虽说要逼取人家的口供,但招式却如雷霆。

黑袍人冷笑道:“轻些,死人逼不出口供来的。”身子一缩,陡然退了七尺。手掌突然自胁下穿到后面。

也不知他用的是何手法,仅存的那黑衣人惊呼一声,长刀落地,竟被他生生抓了起来。

展梦白挥剑扑了过去,哪知这黑袍人竟以掌中的黑衣人作为兵刃,横挡剑锋,展梦白大怒忖道:“你要借我的手来杀他,我偏要留他的活命。”手腕一挫,硬生生收住剑势,斜斜一剑,挥向黑袍人下盘。

黑袍人见他竟能将如此刚猛的剑招收发自如,心里也着实吃了一惊,手掌重落,“倒拔垂杨”,竟以那人的头猛砸剑锋。

展梦白大喝一声,剑招突变,竟以掌中如此沉重的铁剑,施展开轻灵连绵的招式,有如飞絮游丝,长河流水。

黑袍人手腕凝力,左劈右扫,将掌中之人当做盾牌,招式大开大阖,但却总是碰不到展梦白的剑锋。

展梦白却不知道,他剑锋纵未触及黑袍人掌中之人,但此人却早已骇破苦胆,被生生吓死了。

走了数招,突听那黑袍人轻叱一声,举手将掌中之人向展梦白直掷了过来,展梦白铁剑回旋,左手接住了这人身子,触手之处,这人的身子竟已变得冰冷,他这才知道此人已死了,不觉呆了一呆,那黑袍人却冷笑道:“失陪。”肩头微耸,嗖地向那中央铜门窜了过去。

展梦白怎肯容他逃走,目光一动,足尖一勾,挑起了地上平面鼎盖,掌中铁剑“翻身卷袖”,长剑一挥,将那鼎直向黑袍人挑了过去,他此刻剑招虽尚未练到出神入化之境,但力道强弱大小,已可收发自如。

那黑袍人身形还未掠到门口,突觉头顶一阵强劲的风声过去,一块黑忽忽的影子凌空直击了下来。

他大惊之下,倏然勒住身形。

只听“当”地一声暴响,半只鼎盖,摔在石地上,震得火星四冒,展梦白却已抓住这一刹那,飞身仗剑而来。

黑衣人知道已走不脱了,暗中咬了咬牙,“回首望月”,反身出掌,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他用来却另有妙境。

展梦白见他掌势灵幻,正不知道有多少厉害后着,当下也不敢大意,先以剑招封住了他的退路,不让他逃走,再作急攻,取他性命。

哪知黑袍人倒退三步,突然垂下双手,道:“你杀吧!”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怒道:“你纵不动手,我也要杀你。”

他口中虽说的这般厉害,其实以他的性情,这黑袍人若真的不动手,他还真的杀不下手去。

只听黑袍人冷冷笑道:“你手握利剑,我却是赤手空拳,这种手如何动法,你要杀尽管杀吧!”

展梦白怒道:“我若不用兵刃,又当如何?”

黑袍人缓缓道:“你若不用兵刃,我便好好与你拼上一拼,生死胜负,各凭武功,谁也怨不得谁。”

他冷“哼”一声,又道:“但我劝你,还是不要抛剑的好。”

展梦白突地狂笑一声,反手将铁剑插入地上,剑身入石,直没至柄,黑袍人心头暗凛:“好剑。”

只见展梦白双臂震处,骨节格格作响,响声未了,那黑袍人已连绵攻出三招,掌影漫天而来。

展梦白震起双拳,震碎了漫天掌影,拗步旋身,绕到黑袍人左侧,连攻他胁下三处大穴。

哪知这黑袍人身形兔伏,闪开三招,竟弯腰抢步去拔那柄铁剑,怎奈那铁剑深插入石,他一时怎拔得出来。

展梦白大怒喝道:“好无耻的奴才!”飞起一足踢去。

黑袍人哈哈笑道:“你不用剑,我来用剑,这道理岂非公平得很,有何无耻?”语声中他竟已拔出剑来,反手挥出。

展梦白暴怒之声,双掌齐出,连攻数招,他虽然明知这柄铁剑的厉害,但却丝毫不避剑锋。

那黑袍人再也想不到这柄铁剑竟有如此沉重,骤然之间,剑招竟施展不开,被展梦白的掌风攻来,更慌了手脚。

十招未过,黑袍人已手忙脚乱,铁剑更无法施展,只听“当”地一响,这柄剑竟被展梦白拳风震落。

此刻展梦白满心俱是怒火,招式越来越见刚烈威猛。

他这种拳路,似乎要在愤怒之时才能发挥,他心头的怒火越盛,拳势的力量便越见惊人。

黑袍人见他文质彬彬,似乎像个白面书生,再也想不到他施展出的拳路,竟是如此霸道,当下只得以轻灵小巧的招式对敌。这黑袍人招式确有独到之处,身法更是奇诡难测,展梦白的拳路有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下,他却有如逆波而上的鲈鱼,抓个空隙,便乘隙抢攻。

数十招过后,展梦白气更盛,黑袍人却情已怯了。

只见两人的身形,在石室中四下游走,那黑袍人随时随刻都想冲入中央的石门,但每次都被展梦白拳风挡住。

但是,他身形却已逼近了中央的铜门,足尖突然挑起了地上半截剑尖,向铜门门框上的浮雕兽尾上踢了过去。

只听“当”地一声,剑尖果然击在兽尾上,那浮雕的兽尾,竟突然向里面落了下去,四面的铜门,即一齐随之滑开。

原来那浮雕兽尾,竟是开关四面铜门的总枢纽。

黑袍人掌势不停,口中大呼道:“姑娘们,快出来!”

展梦白微微_晾,侧目望去,只见那二十余道门户中,竟零星地走出了七八个妙龄少女。

这些少女们有的身穿白袍,有的身披轻纱,有的却仅只在身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床单,掩住了那玲珑的曲线。

她们的面色,俱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头上也都是鬓发蓬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见到石窟中的情景,却都大吃了一惊,有的踉跄后倒,有的掩口娇呼,还有的圆睁双目,竟骇得呆了。

黑袍人招式突地加紧,将展梦白缠住,口中大声道:“快到我房中去拍动狼尾,将毒气放出来。”

展梦白又是一惊,妙龄少女们却立在地上,动也不动。

黑袍人厉喝道:“有我缠住这厮,你们怕什么?”

一个身材高挑,身上仅围着条床单的少女,突然挺身而出,道:“毒气攻出,岂非连咱们也一齐死了。”

黑袍人怒道:“傻丫头,只要这厮倒下去,我不会去救你们么?”他显然自己早已服下解药。

那妙龄少女怔了半响,目光四下扫动,突然冷笑道:“我姐妹们虽然也不是良家妇人,但自从被你们骗买来这里后,早已受得够了,我们也不愿一辈子这样过活,早已想出去逛逛了。”

黑袍人大怒道:“我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你竟敢如此说法,莫非不要命了?”

那妙龄少女冷冷道:“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也不必再怕你,这位相公你放心,咱们姐妹绝不害你。”

黑袍人急怒之下,大吼一声,便待向她扑将过去。

但展梦白却挥拳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本是全力缠住展梦白,不让展梦白冲过去,此番却变成展梦白拦住他了。

此刻生死胜负之分,也变得明显得很。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若是束手就缚,有问必答,展梦白或许还不伤你性命!”

黑袍人冷笑道:“展梦白,原来你便是展梦白。”

他突也狂笑三声,接口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今日纵破了此地,也不必得意,这只是你大运当头,又岂是你的本领?”

展梦白听得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心想我一生行事,俱都讲求真刀真枪,从未行险侥幸,几时仰仗过运气。

心念转动间,只听那黑袍人又道:“我此番说来,你心里只怕还在不服,只当这里人都是你真刀真枪杀死的,哪有什么运气,嘿嘿,你若真的如此想法,便大大错了。”

要知展梦白心头起疑,攻势却已转弱,两人虽还在动手,但却已远不及方才激烈,是以他才能侃侃而言。

那黑袍人不等展梦白开口,接着又道:“第一,只因我等自恃这里极为隐秘,是以未曾布下消息机关。

“第二,在这里炼箭之人,一入此窟,便被我搜去了身上的迷香与暗器,免得他们乘隙背叛,或是争风吃醋,哪知却便宜了你,这些下五门的贼子,武功虽不高,但迷香暗器,却各有独到手法,他们若有暗器在身,岂容你如此轻易杀死?”他招式越来越慢,口中却越说越快。

只见展梦白似乎也听得心动,拳风更渐和缓。他暗露喜色,片刻不停,接着又道:“第三、催梦草不来,炼箭只得停顿,而外面索箭甚急,我只得将洞中存箭全部运了出去,若有‘情人箭’在,你只怕早已变作刺猬,而炼箭若不停,炉火若不灭,你若剑劈铜鼎,便躲不过炉中的毒烟毒火,何况,炉火若在,毒气便有储存,我方才在里面,便早已将毒气放出来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再令那些贱人去动手,此刻只怕你早已中毒毙命了。”

展梦白早听得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恍然暗忖道:“我本在奇怪,这厮方才为何不放毒气,此刻却又着急求人去放,原来方才毒气不够,他赶着炼制不及,只得先出来了,而此刻他推算时间,毒气必已炼成.却偏偏又无法去放。唉!看来我当真侥幸得很,他所说的五点只要缺去一项,只怕我此刻便已亡命了。”

黑袍人偷眼望着他的面色,口中缓缓道:“你这不是运气是什么……”突然奋力击出三掌,身子却向后窜了出去。

展梦白冷笑忖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跑了,此番你纵然已说得我心动,我纵然会凭运气,却也不能放你逃走。”

身动念动,一念尚未转完,手掌已透到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身形纵然迅急.但是展梦白掌力却已够上部位,只要掌心向外一抖,黑袍人便再难逃走。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突听身后霹雳般一声大震,接着有人喝道:“小兄弟,你果然在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震,掌力顿时松懈,黑袍人已“嗖”地窜入了中央的铜门,不知如何掀动了枢钮,那铜门便“嗖”地关上。

只听风声响动,满室生风,那大震之声的余音,犹自嗡嗡不绝,一条高大的人影,掠空而来。

展梦白顾不得那逃走的黑袍人,霍然旋身望去,双肩已被一双巨掌捏住,耳侧也已充满了那豪迈而又熟悉的笑声。

他不用再看,便知道是蓝大先生来了。这世上除了蓝大先生外,谁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如此豪迈的笑声。

一时之间,他只觉胸中热血奔腾,喉头哽咽,抬目望去,蓝大先生满面笑容地立在他身后,神情风采依旧。

他此来为的本是要见蓝大先生,只是路途多难,困扰重重,他越是急着要见蓝大先生,耽误越多,而耽误越多,他心中便越为焦急。

直到他落入了炼魂潭,闯入了这炼箭窟,他心想只怕再难见着蓝大先生,哪知却偏偏在这最不可能的地方见着了他。

这时展梦白心中的惊喜,当真是言语难以描述。

但在这惊喜之中,他却又未免有些遗憾:“蓝大先生你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却偏在这刹那里来了?”

蓝大先生若是早来一刻,黑袍人自无法逃走,蓝大先生若是迟来一刻,那黑袍人便已伤在展梦白掌下。

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看来走运的却该是那黑袍人哩!”

他这里惊喜交集,思潮翻覆,忘了说话。

那边蓝大先生双手紧握着他肩头,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也过了良久,方才叹道:“小兄弟,老夫找得你好苦。”

展梦白眼中望着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耳中听到他如此亲切的话声,心里想及这一一路上的险难,当真是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刹那间他胸中热血,不觉已冲上咽喉,哽咽道:“前辈,晚辈只当再难见着你了。”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你放心,老天毕竟还有些公道,不会叫你这种人死的。”

他松开双手,“吧”地拍了拍展梦白肩头,倒退了几步,目光环顾一眼,指了指地上尸身,又望了望展梦白。

展梦白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蓝大先生突地挑起大拇指,仰天狂笑道:“好,干得好,干得痛快,一年不见,想必小兄弟你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展梦白赧然笑道:“这不过只是运气罢了,若不是…”当下将那黑袍人所说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运气,哈哈,不错,正是运气,若是黄衫人那酸老儿在这里,只怕便要劝你日后行事要小心些了。若是运气不来,又当如何,但老夫却要告诉你,尽管放开胆量,向前闯去就是了,运气若是来了,打都打不走的,想老夫当年又何尝不是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到今日却也活得好好的。”

展梦白暗笑忖道:“不错,若是萧老前辈在这里,他必定会那么劝我的。”他心里也明知那些话不错,但却觉得蓝大先生这些话更是男儿本色,他对萧王孙虽然敬仰,但却又觉蓝天趁尤其可爱。

两人相对大笑,展梦白只觉心中万分舒畅,多时积郁,一扫而空,就连黑袍人逃走之事,都已不放在心上。

那些妙龄少女看得目定口呆,也不知这老少两人为什么事如此开心,看这两人年龄像是师徒,神情却像是兄弟。

笑了半晌,展梦白方自问道:“前辈能寻到此处,莫非是见着了我大哥么?他想必知道……”

蓝大先生瞪起眼睛,截口道:“谁是你的大哥?”

展梦白笑道:“便是杨……”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大哥,好一个大哥,你拜了他做大哥,当真算是你的运气到了。”

展梦白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对我,确是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不错,的确不错。”

展梦白道:“难道……”

蓝大先生怒道:“还难道什么?他三番两次地要害死你,你却还要口口声声唤他做大哥。”

展梦白垂首道:“前辈只怕是误会了吧?”

蓝大先生摇头叹道:“你还不懂?你可要我说出来么?”

展梦白垂首道:“不必说了。”

他其实早已疑心,只是不忍也不愿往坏处去想,要知他虽然性烈如火,但存心却最是忠厚。

蓝大先生轩眉道:“为何不说,他第一次将你骗去‘昆仑双绝’之处,想借那两个老儿之手将你除去。第二次又寻来些‘催梦草’,偷偷要你服下,哪知却偏偏解了你的火毒,于是他一计不成,再施二计,便将你骗来这里,哪知你傻人却有傻福,连‘炼魂潭’水都淹不死你。”

展梦白长叹道:“前辈你怎会知道的?”

蓝大先生大笑道:“老夫自然已遇着他了,他虽然满腹诡计,但老夫只要略施手法,便逼出了他的实话,否则老夫又怎能寻来这里。”

展梦白默然半晌,黯然道:“他此刻怎样了?”

蓝大先生怒道:“老样子,还不是被老夫一刀砍下了脑袋,难道老夫还要留下这样的弟子来败坏门风么?”

展梦白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但望前辈能容弟子将他尸首掩埋,也不枉我与他结拜一场。”

展梦白凝注了他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小子,小兄弟……”语声未了,突听轰然一声大震。

这惊天动地般的大震之声,竟是自中央那铜门里传来,震得展、蓝两人,耳中不住嗡嗡作响。

展梦白这才想起那逃入铜门的黑衣人,蓝大先生即已喝道:“门里还有鬼。”转身飞奔而出。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他已自外面的铜门边取来了那柄铁锤,原来他方才竟是以这柄铁锤破门而入的!

突见他手持铁锤,哈哈大笑道:“铜门虽厚,却也挡不住老夫这一锤,小兄弟,且看老夫进门捉鬼。”

他这干云的意气,也激起了展梦白胸中热血。

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也跃跃欲试,俯身拾起了铁剑,笑道:“何必前辈动手,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的。”

蓝大先生又瞪起眼睛,瞧瞧展梦白,又瞧瞧他掌中的铁剑,捋须笑道:“小兄弟,你也行么?”

展梦白道:“大约可以。”

蓝大先生大笑道:“好好,快让老夫看看你的手段。”

展梦白微微一笑,凝神聚气,前行数步,挥起掌中铁剑,劈向中央的铜门,铜门果然应手而裂。

蓝大先生也不禁瞧得微微变色,脱口道:“好剑!”

展梦白又是一剑,蓝大先生又是一声:“好剑!”突然大笑道:“果然好剑,小兄弟,站开一边,瞧老夫的。”

他箭步窜去,展梦白撤步闪身,只听风声骤起,激起了他头发衣袂,接着,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大震。

那扇深沉的铜门,竟被蓝大先生铁锤击得粉碎。

展梦白看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脱口大呼道:“好锤!”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锤虽不好,老夫的手却不错。”左手捋须,右手持锤,嗖地窜入了铜门。

那些妙龄少女只看得目眩齿颤,几乎要以为天神下凡,几个畏缩在一起,耳朵早已震得麻了。

展梦白随后而入,只见房中的桌椅陈设,也已被震得东倒西歪,零乱不堪,但别的却似无异样。

蓝大先生指着里面的两扇铜门,笑道:“你管左面的,老夫管右面,看看到底是剑快还是锤快?”

展梦白笑道:“好!”嗖地窜过去,举手一剑,抽出来又一剑,他心中豪气涌出,也不禁动了好胜之心,是以话也不说,便窜过来。

眼见铜门已裂,立听震声已起,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那边铜门已裂了,但他败也败得满心欢畅。

只见蓝大先生早已掠来,摇头叹道:“那边啥也没有。”

展梦白道:“瞧瞧这边。”

四个字方自说完,铜门已开,突觉一股白雾,扑鼻而来,白雾中也带着一种腐木的臭气。

蓝大先生皱眉道:“快退!”身子嗖地倒窜而出,又嗖地窜了回来,塞了粒丹药,在展梦白口中。

展梦白道:“外面的女子无辜,前辈何妨也赐给她们些解毒丸药,在下可以屏息许久,倒可不必用它。”

蓝大先生叹道:“你总是先想着别人再想自己。”

话未说完,他已飞身而出,展梦白挥掌震去那毒雾,毒雾渐散,还未散尽,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回。

他身形倏忽来去,真个是比闪电还快,展梦白心头不禁赞叹,当下两人在迷蒙的雾中走入了那铜门。

但他两人入门方自数步,便再也走不过了。

原是门中已堆满了山石,压成一座石山。

展梦白怔了半晌,却已被蓝大先生拉了出来,两人退出外面石窟,展梦白叹道:“原来那房里还有条出口。”

蓝大先生道:“想必有人自那山石逃去,又断了通路。”

展梦白叹道:“他逃得好快。”

蓝大先生大声道:“这鬼地方当真呆不得了,快走吧!”

展梦白点了点头,那些妙龄少女却又拥了过来,一个个噗地跪倒,哀声道:“求求你们……”

蓝大先生皱眉道:“不要求了,咱们走了,少不得也要带你们走的,好教你们再出去迷人。”

那些妙龄少女连忙道:“没有迷人,我们没有……”

蓝大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们手拉着手,一个接一个跟着老夫走,知道么?”与展梦白当先走了出去。

穿过外面窄道,只见一条长索,自云雾间垂在洞口。

蓝大先生笑道:“小兄弟,爬绳子的把戏你玩过么?”

展梦白笑道:“弟子还可上去,但那些女子……”

蓝大先生笑道:“你可怜她们,便将她们一个一个抱上去就是。”

展梦白怔了怔,讷讷道:“这个……这个……”

蓝大先生正色道:“你先抱重的,再抱轻的,切切要抱得紧些,若是掉下一个,岂非可惜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终于长叹一声,苦笑道:“其实本该老前辈……唉,前辈若不肯,弟子只有……”

蓝大先生突地伸手一拍他肩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莫要怕,咱们上去了,自有人设法下来接她们。”

展梦白大喜道:“什么人?”

蓝大先生笑道:“老夫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怕做事,除非万不得已,走路时总要带几个徒弟的。”

展梦白失笑道:“妙极妙极……前辈先请吧!”

蓝大先生笑道:“你先上,掉下来老夫还可接着。”

展梦白只得含笑窜了出去,伸手抓住了垂索,双手倒换,上升了数丈,下望云雾凄迷,心中不禁感慨丛生。

他暗自默祷道:“大师,前辈……你放心,弟子必会回来收殓大师你的尸骨的,也还要为石上的英名作祭。”

他身形巧快,快胜猿猴,片刻之间,便已升至崖边。

只听崖上有人唤道:“师傅,是你老人家么?”

展梦白道:“他老……”

他语声方出口,竟又被上面的呼声淹没。

只听崖上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大呼道:“蓝老儿,是你么,快些上来,老夫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

展梦白心头大奇:“这是什么人?”肩头微耸,腾身而起,凌空一个转折,飘飘落在崖边。

他身子方自落地,竟又有人呼道:“小兄弟,怎会又是你?”

展梦白惊奇交集,凝目望去,云雾中只见山脊上除了四个蓝衣弟子外,竟还有个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

这老人不问可知,自然便是铁驼。

展梦白不禁脱口道:“前辈怎会来到这里?”

铁驼道:“老夫被你耽误,再也追不着那厮,便换家客栈去问,想去找你聊聊,幸好那城里客栈不多,但老夫虽寻着了庙,却跑了和尚,你早已走了,只剩下那店小二在骂你,骂得狗血淋头。”

展梦白想到自己驰马冲出客栈的情景,不禁失笑道:“本该骂的,若是换了我,只怕骂得更厉害。”

铁驼大笑道:“你倒老实得很。”

展梦白笑道:“前辈是否问出弟子的去向,才赶来的?”

铁驼道:“不错,我赶来这里,未寻着你,却先见到他们,老夫一见他们的衣衫,便知道是蓝老儿的徒弟。”

展梦白笑道:“原来两位前辈本乃相识。”

铁驼笑道:“不但相识,老夫还想念他得很。”

话声未了,也听崖下应声大笑道:“驼老儿,你想我,我也在想你呀!”风声骤响,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上。

铁驼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好老儿,手脚倒还蛮快的嘛,老夫还只当你已老掉牙了。”

蓝大先生笑道:“牙还在,可要我咬你一口试试?”

铁驼眨了眨眼睛,哈哈笑道:“好老鬼,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贫嘴,老夫只当你这张嘴已烂光了哩!”

两人言来语去,嘻嘻哈哈,展梦白看在眼里,心里也甚是欢喜,心想他们老友重逢,真该喝两杯庆祝庆祝才是。

只听铁驼笑道:“咱们多年不见,也该庆祝庆祝才是。”

蓝大先生颔首笑道:“多少?”

展梦白暗笑忖道:“最少也要喝上十斤。”

只听铁驼道:“三天。”

蓝大先生道:“好,三天就三天,你吃得消么?”

铁驼大怒道:“你胆敢瞧不起老夫,只怕先躺下的是你。”

展梦白暗笑忖道:“若是连喝三天,只怕这两人全都要醉得躺下了,还分什么先后?”

只听蓝大先生又道:“在哪里?”

铁驼道:“寻个隐僻所在,你我好好的……”

展梦白越听越奇,忍不住陪笑道:“喝酒何必要隐僻之地?”

铁驼道:“谁要喝酒?”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那……那……”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只当他要与我喝酒么?哈哈,这老儿数十年前败在老夫手下,如今心里还在不服,要好生寻我再打上一架。”

铁驼怒道:“当真是恶狗不忘千年臭,数十年之事,你居然还记得。”

蓝大先生笑道:“你若不记得,为何要来寻老夫?”

展梦白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这两人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哪有人想到他们见面就要打架?

蓝大先生又自笑道:“小兄弟,那日你看老夫打了一架,今日可还要看看,只是,这一次只怕不及那次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