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订婚的日子日益临近了。我买了一枚路易十五款式的漂亮戒指,但这并没有使索斯洛夫斯基一家感到高兴,甚至卡泽娅也不喜欢,因为在这一家人中,没有谁具有真正的艺术眼光。

我必须细心地教导卡泽娅,打破她低俗的审美观,让她体会真正的艺术,因为她爱着我,所以我的内心对她一直充满着希望。

在订婚仪式上,除了安塔克,我谁都没请。我希望他先去拜访一下索斯洛夫斯基一家,但是他说,虽然他从物质上和精神上都已经破产了,但是他还没有堕落到要去拜访谁。这一点帮助都没有!我已经提前告知索斯洛夫斯基一家了,我的这位朋友很独特,他是一位天才的画家,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在得知我的朋友画的是“尸体”的时候,索斯洛夫斯基扬了扬眉毛,告诉我说,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跟体面的人接触,他的整个官方事业都是清廉的,他希望我的朋友能够尊重这个家里高贵和端庄得体的氛围。

坦白说,我一直都为安塔克的行为而提心吊胆,从早晨开始我就跟他干仗。他坚持要穿内搭裤,我就一直劝着、恳求着、祈求着他。

最后他妥协了,说他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可惜的是他的鞋总令人想起非洲大陆的开荒者,因为自从这双鞋从鞋店老板那儿赊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上过鞋油!

还有更糟糕的事,那就是安塔克的头看起来就像是客尔巴阡山的山头,上面覆盖着茂盛的森林,然后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我必须忍受这一点,因为世上没有哪把梳子能够把他的前额头发理顺,但是我强迫他穿上长礼服,换掉他每天都穿的宽松大衣。他确实这么做了,但是效果很像是他画中的一具尸体,有一种阴森森的幽默感。

走在街上,人们扭头看着他长着结疤的手杖,还有他巨大的破帽子,但是我已经习惯这一切了。

我们按了门铃,然后走了进去。

在前厅,库辛·雅克维奇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正在谈论人口过剩的问题。库辛·雅克维奇总是谈论人口过剩的问题,这是他的毛病。穿着棉布衣服的卡泽娅就像一朵美丽的云彩。索斯洛夫斯基穿着西装,亲戚们也都穿着西装,而年纪稍长的阿姨们就穿着丝质的长裙。

安塔克的出现太令人瞩目了。人们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他沮丧地看了一圈,然后告诉索斯洛夫斯基“要不是瓦拉迪克要结婚了,或者是类似的情况”,他是不必过来的。

这一句“类似的情况”真是要命。索斯洛夫斯基高贵地绷直了自己的身体,然后询问他什么是“类似的情况”。安塔克回答说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一样,但是“为了瓦拉迪克”,他甚至可以砍掉自己的后脚跟,特别是如果他知道潘妮·索斯洛夫斯基特别在意这句话的话。我未来的岳父带着纠结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然后看了看我,还有卡泽娅。

很高兴的是我保住了面子,镇定自若地恳求我未来的岳父领着我去见我素未谋面过的家庭成员。

在相互介绍过后,我们坐了下来。卡泽娅坐在我的身边,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上。屋子里满都是人,但是所有人都是拘谨而又安静的。气氛很是凝固。

库辛·雅克维奇又开始了他的人口过剩论。我的安塔克低着头盯着桌子下面。在沉默中,雅克维奇不断升高的嗓音真是尖锐刺耳,他的门牙掉了,所以当他发sz的音时,都会忍不住跑风。

“最致命的灾难要从欧洲大陆上开始了。”雅克维奇说。

“移民吧。”边上的一个人说道。

“统计显示,移民不能阻止人口过剩。”

突然间,安塔克抬起头,转了转他那失神的眼睛看向说话的人。“那么我们应该引进中国风俗。”他低声沮丧地说道。

“请允许我问一句,什么是中国风俗?”

“在中国,父母有权利闷死那些弱智的孩子。所以说,对于我们,孩子应该有权利杀掉他们无能的父母。”

终于来了!屋里炸开了锅,坐在沙发上的阿姨们抱怨着,我也傻了眼,索斯洛夫斯基闭上眼睛,好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四处鸦雀无声。

后来,我听到未来的岳父颤抖的声音:

“我亲爱的先生,我希望,作为一位基督徒——”

“为什么我必须是一个基督徒?”安塔克打断了他的话,不爽地摇着自己的脑袋。

又是一阵骚动!

坐着沙发的阿姨们开始颤抖起来,好像发了烧一样。一切都从我眼前消失了,感觉地面生生裂出了一条缝在等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套,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突然间,卡泽娅爆发出一阵笑声,洪亮得就像铃铛一样,然后雅克维奇也大笑了起来,毫无原因的,在雅克维奇之后,我也笑了,同样也笑得毫无道理。

“父亲!”卡泽娅喊道,“瓦拉迪克提醒过父亲您,苏耶塔特斯基(安塔克)是很特别的。苏耶塔特斯基在开玩笑,他有自己的母亲,我知道的,而且他是母亲最优秀的儿子。”

我的卡泽娅真是淘气,一点也不够淑女!——她不仅自己编造了这个故事,还在那儿预测。事实上,安塔克是有一位母亲,而且他确实是个好儿子。

卡泽娅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而门口出现的端着酒和蛋糕的侍者更加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这个侍者就是拿走我三枚卢布的看门人,但是现在的他穿着规整的西装,带着侍者庄重的表情。他让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托盘,托盘上的玻璃杯发出碰撞的砰砰声,他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好像是端着满水的水杯。我开始有点害怕他会不会掉在地上,幸运的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过了一会儿,玻璃杯被斟满了酒。我们开始举行订婚仪式。

小侄女托着放着订婚戒指的瓷盘子。眼神好奇地四处张望,很明显,整个的订婚仪式令她很快乐,她一直在托着盘子跳舞。索斯洛夫斯基站起身来,大家都跟着站了起来,被推后的椅子也随着发出声响。

接下来一片安静。我听到其中一个主妇的低语声,她是多么希望我的戒指“但愿会好点”。尽管有窃窃的低语声,但还是有一种庄严的感觉,似乎连苍蝇都赶着从墙壁上飞落了下来听演讲。

索斯洛夫斯基开始说话:

“我的孩子们,接受父母的祝福吧。”

卡泽娅跪了下来,我也跪了下来。

此刻安塔克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啊!我不敢看他,我看着卡泽娅的棉布长袍,在褪了色的红长椅上映出一朵漂亮的斑斓。索斯洛夫斯基和潘妮·索斯洛夫斯基的手放在我俩的手上,然后我未来的岳父说:

“我的女儿,你已经在家里接受到了作为一个妻子如何对待丈夫的最好的示范,所以,我不再教导你有关责任的事了,这些在今后你的丈夫会指导你的(我希望是这样)。但是,现在该到你了,潘·瓦拉迪斯拉夫——”

演讲开始了,在听演讲的过程中,我默默地从一数到百,在数到一百以后,我又开始从头数。公民索斯洛夫斯基、政府官员索斯洛夫斯基、父亲索斯洛夫斯基、罗马人索斯洛夫斯基,这个人终于有机会来展示他高贵庄严的灵魂了。孩子、父母、责任、未来、祝福、困难、道德等的字眼在我的耳边像马蜂一样嗡嗡直响,落在我的头顶上,刺痛我的耳朵,还有脖子和前额。

一定是我把自己的领结系得太紧了,因为它令我感到窒息。我听到潘妮·索斯洛夫斯基的哭声,这感染了我,因为我从内心里觉得她是一位很善良的妇人。我听到戒指的声响,此刻它正放在盘里被跳舞的小侄女托着。我的老天,安塔克此刻会摆出怎样的表情啊!

最后,我们站了起来。小侄女把盘子挤进我俩之间,摆在我的眼皮底下。卡泽娅和我互换了戒指。

呼!我订婚了!我想着这已经是最后的仪式了,但是还没有,索斯洛夫斯基让我去到众人那里,得到所有阿姨们的祝福。

我们就过去了。我亲吻了五只长得像鹳鸟爪子一样的手。所有的阿姨都希望我不要辜负她们对我的信心。

她们给我的是什么鬼信心啊?侄子雅克维奇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毫无疑问,我一定是把自己的领结系得太紧了。

但是,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侍者把茶水端进来。我挨着卡泽娅坐下,似乎我一直没有敢看安塔克。这个捣蛋鬼,他不止一次地吓唬我,当他被问到是否要在茶水里添朗姆酒的时候,他回答说只对瓶喝朗姆酒。当然最后,整个晚宴还是非常成功地结束了。

我们走了出去。我用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的领结确实系得太紧了。

安塔克和我默默地走着。慢慢地,这种沉默开始让我不安,然后变得不能忍受了。我觉得自己必须同安塔克说点什么,告诉他有关我的幸福的种种,刚过去的一切完成得多么漂亮,我是多么地爱卡泽娅——我准备了一下,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最后,在快走到画室的时候我说:

“坦白说,安塔克,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安塔克犹豫了一下,皱着眉看了我一眼,然后说:

“哈巴狗!”

那天晚上我俩就没再交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