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1点20分

“就是这儿。”萨姆缓缓开过长长的私人车道停好车。右边停着一辆熟悉无比的皮卡。她不禁皱了皱眉。勃兰特的卡车没理由在这儿出现。不过,镇上和他一样的车型也许有成百上千。她还是有股冲动,不由自主的寻找他的身影。她其实不想见他,但一想到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心潮起伏。荷尔蒙的本能反应背叛了她。

她往里走,大厅看上去宽敞开阔,厅内摆放着许多看似面料舒适的沙发,让气氛显得融洽。萨姆可以感受到人们对自己的真诚欢迎。明黄和橙色点缀在郁郁葱葱的棕榈树和蔓生常绿植物之间,把大厅四角装扮得春意盎然。

前台空无一人,甚至连个服务铃都没有。萨姆撅起嘴,皱起眉头看了看表。显然还没到午餐时间?真不知这儿的业务怎么运行。迎面是两条相互交叉的走廊,她选择了左边那条。沿着走廊有各式各样的通道,且都用数字标上号。好像这些通道是通往公寓住宅或某种独立套间似的。与她想象中的疗养院房间不太一样。

她随意漫步在疗养院中,永远也不知道谁会在这样的地方临时小住,还是永久长住。他们有家吗,还是像她一样形单影只?

他们在这儿生活得快乐吗?还是郁郁寡欢,时时向往着美好生活?无依无靠地在这儿生活得如此之久,就像坐牢一样。毫无疑问,他们中的一些人是有家庭的。

笑声向她这边传来。萨姆好奇心起,寻声而去。转身回望时,前台依旧空无一人。

走廊尽头是另一个大型会客厅,里面摆满桌子,桌旁围着许多人。有些在玩扑克,有些在下象棋,还有一些在逗弄宠物狗。各种各样的宠物。这气氛感觉很好。萨姆笑着看向一只超大型猫咪,他正趾高气昂地在几条腿之间穿来穿去,脖子上拴着皮带,大家都被她逗乐了。

萨姆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具体负责人。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年纪相仿——老态龙钟。一位较为年轻的男子牵着一条巴吉度猎犬。那条狗看起来舒适悠哉,懒洋洋的躺在原地,显然压根不乐意被牵着在房间里逛来逛去。萨姆忍俊不禁。那条狗憨态可掬,显而易见,房间里的许多人也都这么认为,还有几位弯下腰去拍拍他那长长的耳朵和圆滚滚的肚皮。

没有人对萨姆的出现感到紧张不安。事实上,甚至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穿过人群,走向一个相对安静的走廊,走廊边上还有几扇门。

一扇房门打开,一位衬衣上挂着名牌的小个子女人走了出来。终于找到一个工作人员了,萨姆停下脚步,“打扰一下,你知道萨拉或南希在哪儿吗?”萨姆看着她的名牌,心中举棋不定。

“我就是南希,萨拉已经回家了。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从帕克斯维尔市的一家宠物医院来这儿接一只受伤的猫。”

“哦,我的天!你在这儿找来找去就是为了找我,对吗?我很抱歉。”

萨姆冲她笑笑,“没事,怎么会……?”随着一个彪形大汉从南希后面的房间走出来,她的声音慢慢停止。“勃兰特?”她脸突然一红,马上纠正自己的说法,“我是说,索瑟兰侦探,你在这儿干嘛?”

南希打断话题,“哦,你们俩认识?那太棒了。你们何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找找那只可怜的猫。”这位性格活泼的女人笑得阳光灿烂,顺着萨姆来时的路匆匆而去。

“不,我和你一起……”然而,南希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太迟了。南希如果想要做什么就会立马行动。”

“勃兰特,你在和谁说话?”一位女士来到门前,深蓝色头发,行动敏捷。“哦。”她嫣然一笑,那笑容有点过于灿烂了。“太好了。勃兰特,把你的朋友请进屋来。”她转向萨姆,“你好,我是梅斯,勃兰特是我儿子。”

萨姆微微一笑。“你好。”毫无疑问,她是勃兰特的妈妈。

“快请进,孩子。”

萨姆发现自己就这么被她诳进了小套间,里面几位老者出于好奇立即围了过来。她可以听到梅斯和勃兰特在她身后大声耳语。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对我介绍的那些人都不中意了。你只要告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就好啦。真是太棒了。”梅斯笑容灿烂。

萨姆闭上眼睛。啊哦,这下误会大了。

“妈妈,别又扯上我。”

“怎么会,我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争。”她不和他吵嘴了,转而看向萨姆。她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在研究显微镜下的稀有物种。“各位移下位置,为这孩子腾点空间。”她抓住萨姆的手臂,把她引到沙发前,“我的天,你太轻了,对吧?”

“我体重足够,而且相当健康。”萨姆试图为自己辩护,梅斯则把她轻轻推入一条碎花沙发。或许这个沙发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呢。这个女人举手投足虽彬彬有礼,但萨姆感觉出她的内心是强硬的。她虽然是勃兰特的妈妈,但萨姆怀疑她是否会让勃兰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她给萨姆一杯热茶,又端上满满一小碟曲奇。

“哦,不用了,有茶就够。谢谢。”

“胡说,你得多吃点。”

她是在委婉的说她太瘦了。

另一个银蓝色头发的人出现在拐角处。“这么说,你儿子在这儿,是吗?当初让你别摆赌局,这下要吃苦头了吧。梅斯。”

“胡说八道,他能解决这个问题。”这句话出自一位至始至终都待在小房间的老者之口。

勃兰特插嘴,“让我们回到我为什么来这里的话题。妈妈,你最近在搞什么?”

她笑容和蔼地起身。“当然,他们叫你来不是为了逗乐的,是不是?”

周围的人听到此话纷纷表示赞同。

“妈妈,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再说了,又不是我的错。这次是你的错。”

勃兰特摇摇头,显出满脸困惑。

萨姆简直不敢相信,她一边不明就里的旁观,一边喝着茶。此时,房间里十五位老者簇拥着勃兰特,七嘴八舌。

“好吧,一个一个来。各位,先冷静。杰克逊,你先别激动——我可不希望你又得心脏病。上校,很高兴见到你。你知道梅斯这次想要干嘛吗?”

上校眉开眼笑的样子活像圣诞老人,让萨姆不由为之着迷。“毫无疑问,她又在聚众赌博了。”

“妈妈,”勃兰特转身看到妈妈正聚精会神地统计一组数据,“你在干嘛?”

“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对乔舒亚的感情生活下赌注。”她心中窃笑,“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感情生活。”

屋里的人先是咯咯傻笑,接着哄堂大笑。

“乔舒亚?”

“是的,这里的一位负责人,他风流成性。最近有了新女友,因此,我们赌他的这段感情能持续多久。我个人认为,他持续不到这个月月底。”

其他人纷纷发表赌他能持续多久时,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勃兰特万般无奈。他的妈妈已经煽动了人群。他站在原地,嘴巴一张一翕,却无话可说。

萨姆咯咯地笑着。

每个人都转过身来盯着她。梅斯跳起身,围着自己儿子转来转去。面露微笑。“哦,我的孩子,你的笑声听起来不太自然,好像生了锈一样。”

听到这话,萨姆瞪大了双眼。她知道自己不常笑,但说她笑声嘶哑得如同铁锈明显有点过了。

“勃兰特,我喜欢她,除了她骨瘦如柴。”梅斯转向萨姆。“想必,你并未沉溺于节食减肥吧?”房内一片不能苟同之声。

“没有,夫人,我没有在节食。”这绝无可能。萨姆想到自己今早又把皮带勒紧了一点。她的体重下降的速度比她摄入营养的速度还要快。

“你太瘦了,唯有眼睛还那么大,整张脸瘦得就快只剩下眼睛了,你生活过得很艰辛吗?”梅斯随口一问,并不需要答案。这让萨姆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梅斯抓过她的手臂,拽着上面的毛衣。“宝贝,你真的瘦骨嶙峋。”萨姆手臂上部青筋凸起。于是,急忙把那过大的毛衣拉下来遮住手。

梅斯拍拍她的手,然后放开,“没事的,孩子。我不会因此批评你。我们这儿的人都很友好。”她笑着转向自己的儿子,“勃兰特,跟我说说你生活中的这位迷人的小可怜。”

所有人眼光转向勃兰特。萨姆感到惶惶不安。

勃兰特开口了,但音量却不受自己控制。他大吼一声,“妈妈,打住。”

梅斯盯着他,感到尊严尽失,“年轻人,现在你听我说,我还没开始呢。”

勃兰特表情冷酷,回瞪着她。“你现在立马打住。因你又一次制造骚乱,我带着公事前来拜访。你想被这里驱逐出去吗?到其他地方去你可就没有这帮伙伴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哼。”

“少来这套,我告诉过你,不要再赌了。两人之间的小打小闹是一码事,妈妈,对某位管理者的感情生活这类事情设一个赌局就太过火了——还不止一次。”勃兰特毫不动摇。

萨姆坐在那儿,目瞪口呆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大约十分钟后,勃兰特才稳住自己的情绪。

萨姆注视着他,意识到自己正被几位老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许她够不上当勃兰特女人的标准。

她牵动嘴唇对他们腼腆地笑笑。

他们都报以暖暖的笑。

“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

萨姆转向梅斯回答道:“我叫萨曼莎。”

“很好听的名字。”梅斯对她灿烂地笑了笑,明显对自己的儿子视而不见,而他正对她俩怒目而视,萨姆可无法视而不见,于是一会看看勃兰特,一会又转过头来看看梅斯。

“妈妈,你能收敛一点吗?还是需要我安排你回到自己的公寓?”

“我是不是该问问萨曼莎你举止是否得当?”梅斯狡猾地反问,把观众都逗乐了。她一脸无邪地仰头凝视着高大伟岸的儿子。然而,她狡黠地一眨眼,观众尽收眼底。

上校插嘴,“我们换个话题怎样?你们什么时候抓到那个杀手?我听说,前不久他们找到了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让所有老者再次议论纷纷。勃兰特扬起一只手,摆出一个惯用的暂停手势,“安静!”

萨姆观看着这一切时,勃兰特冷峻的目光扫过那些老者和自己妈妈,最后落在萨姆身上。他皱起眉头。房内一片寂静,不过,萨姆认为勃兰特除了威慑到自己外,对其他人毫无作用。梅斯的朋友们显然已经对他见惯不怪。他们把他视如己出。梅斯就像个刺头,总是挑起事端。

“我不知道你所指为何,我们在追查好几个杀手。你知道的,我不能向你透露任何细节。不过,警察正在跟踪几条线索。我们正尽力而为。因此,如果你知道任何对我们有帮助的信息——那非常好。不然,不要干涉我们的工作。”他冷冷地看向健忘的妈妈。“还有你别再聚众赌博了。”

“好吧,如果再赌,我们会赌你,行了吧?我知道你能摆平这些案子。”梅斯对他灿烂一笑。

勃兰特摇摇头。“我离开没有问题吗?妈妈,你觉得自己能收敛哪怕一刻钟吗?”

“她当然行。”几位老者对他怒目而视,纷纷附和。

勃兰特翻了翻眼,“萨姆,我们走。”

萨姆一跃而起,不过先要挣脱梅斯的钳制,“我得去找南希和猫。”

“我们一会出去时顺便去下她办公室。”

梅斯起身,挤进他俩中间,“萨姆,请你下周来这儿用午膳。勃兰特,你哪天能带她来?”

“哦,不,我来不了。”萨姆摇摇头。

“为什么不?”

萨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偷偷瞟了眼勃兰特。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她耸耸肩,不知怎么回答。

“妈妈,萨姆和我会商量的,到时回复你。”他把萨姆从妈妈身边拽开,“现在,我们要离开了。”

“亲一个再走,不管是不是正式访问,我都是你妈。”

勃兰特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在妈妈的脸颊上匆匆啄了下,然后抓过萨姆的手臂,拉着她顺着走廊离开。

萨姆感到几十双眼睛目送他们直到门外。

“那是什么?”萨姆向后扫视,确信还有人在看自己。

一排人面露好奇,目光随着他俩的脚步移动。梅斯站在门前,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我生活的另一面。”他低声咕哝。

萨姆轻而易举地从他的眼中读出对妈妈的爱戴。她心头一暖。一个爱妈妈的男人会有很多优秀的品质。“哦,哦,是不是错觉?”萨姆摇摇头。“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是来接一只受伤的猫的。”

“发生了什么?都是我妈搞的事,”他挖苦地说,“她是个不容小觑的捣蛋分子。”

萨姆朝背后挥挥手,“她总是那样吗?”

“是的,很不幸。”

“她很可爱,你真幸运。”萨姆忍不住渴望自己生活中,也有个如此生动活泼,性格外向的亲人。

萨姆对于勃兰特看向自己的目光,感觉到的比看到的更多。但她拒绝面对他。好在他们已经到了南希的办公室。因此,她不必再面对他。

就在这时,一位瘦弱男子搬来了一个巨型箱子,他整个身子都掩在其后。

“谢谢你,杰里米。勃兰特,你能把猫搬到外面,放到这位女士的车里去吗?”

“没问题。我俩正要离开。”

“谢谢你,南希。宠物医院会治好他的。”

萨姆试图偷窥箱子的一角,立即听到诡异的吼叫声,似乎警告她不要有进一步动作。她扮个鬼脸。“我绝对会让他待在箱子里。”她对南希笑笑。“再次感谢你。”

勃兰特把箱子往外搬的时候,萨姆在一边拉住门,然后火速冲到自己卡车前打开副驾驶位置的门。

勃兰特把箱子轻轻放在座位上。位置不大不小,刚好合适,还能防止箱子在运输的过程溜来溜去。

“就这样吧。”他直起腰,端详着她的表情。“我为我妈妈向你道歉。”

她能说什么呢?“我觉得她很亲切,谢谢你帮我搬猫。”她打开驾驶室车门,上了车,急着想要躲避说再见的尴尬。“再见。”她发动引擎,把车往后倒。车头倒过来后,她正准备出发前往高速公路,却又不得不踩下刹车。

勃兰特站在卡车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