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子寄来了信,是来自夏威夷的情书。

你好吗?

我这里是夏威夷的感觉。

每天都很夏威夷。

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真的,我非常感谢你。

只要有那个美好的回忆,我吃饭也觉得香。

游泳也游得很快乐。

我既能尽孝心,又能享受购物的乐趣。真的非常感谢你。我爱你,非常非常地爱你。

荣子

她的笔迹非常老练,文笔却如此幼稚。尽管如此,我却仿佛能够看见荣子那晒黑的笑脸和高尔夫球服里伸出的纤细的肢体。

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荣子在那样的地方想着我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此想来,觉得就连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变得清澈了,变成了一个善良的人。

在一个温暖的五月的早晨,弟弟要离开家了。

那天刮着强劲的大风,树林的枝条疯狂地摆动着,路上行人的衣服都飘动起来,因此街道的景色显得比平时更充满活力。

我因为起得早,便去窥探弟弟的房间。

弟弟在晨曦中打着行李,他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拼命地往一个小包里塞,好像真的要到远方去旅行一样。

“你怎么也不愿意去普通的学校读书吗?”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忙碌的样子,拼命地想要挽留他。

“我试过各种方法,怎么也不能正常读下去。”

“定期去学校呢?就是不住校舍,可以走读的。那所学校也有走读的学生吧?”

“不行啊。肯定不行的。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弟弟说。

“我会寂寞的!很无聊的。”

见我纠缠着他,他反而劝导着我说:阿朔姐,我周末会回来的。

母亲穿着套装,一副“监护人”的模样送弟弟一起去。两人的背影走出大门远去以后,阳光普照的院子显得很空旷。

我和纯子两人回到厨房里,看见餐桌上还放着弟弟的茶杯,里面的茶他才刚喝了一点。

我觉得有些受不了。

住在这个家里时,他总是像小狗小猫一样,整天聒噪得令人感到心烦。从他还是婴儿的时候起,直到今天,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分开来住。虽说那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我不知道他是在这样的时候、以如此辛酸的感觉独立生活。准是因为大家逼得他太紧,弟弟不得不做出这种人小鬼大的举动。

“如果这对阿由有帮助就好了。”纯子说,“阿由的事也令我想了很多。我在想,我也不可能永远在这里住下去。”

“啊?连你也要出去?”我的嗓音里充满悲伤。

“我不会马上搬出去的,你不要做出那副孩子似的表情。”纯子笑了。

一旦习以为常,奇怪的事也会变得熟视无睹。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和表妹,和母亲,和我,和弟弟,大家杂居在一起,吃饭,各自拥有各自的权利生活着。弟弟的身上也许出现了这种杂居生活的弊病。不。这是没有答案的。不能断言我的记忆与此没有关系。贝里兹关了门、我和龙一郎的交往等,一切都在相互渗透相互作用着,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形式。

一切都在演变,无所谓好坏,只是不断地变换着形式。时间在流淌着。

我一直在陪龙一郎找房子。

看过了多少家呢?有二十家。但是,他对那样的事神经过敏,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看得心烦了,提议说“这里不是很好吗”,他仍然不肯将就。

看过几间没有人居住的空房间以后,我的感觉也变得奇怪起来。

每次一打开房门,房间里一瞬间会飘荡出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的气息。如果是新建的房子,散发的就是油漆味。而且我的脑海里会浮现出龙一郎住在那里的情景。如果附近有小巷,我就会想象出两人在那里购物后回家的情景。于是,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创造出若干个未来,每次说不要那个房子,若干个未来便随之死亡。

没有人能够阻止这种人类的空想。

“不管到车站要走多远,不朝阳不行,也不能有西晒。”

看着他力陈己见也很有趣。他很少如此固执,所以不是遇上这样的事情,还真不会发现他这样的一面。

好不容易找到理想的房间,想不到是在弟弟离家的那天。人世间既有不如意的事情,也会有好事临门。

更巧的是,那个房间是一个旧公寓,就紧挨着我那次跌跤的石阶。从窗口望去,可以看见那座石阶。

他一定能够看见我登那个石阶吧。

“如果我看到你站在这个窗口,朝你挥手,不小心又摔下去,那我又会失去记忆的。如果那样,我的人生到底会怎样呢?”我对龙一郎说。

我们让房产中心的店主在屋子外面等着。空旷的房间里弥漫着骄阳和灰尘的气味。地板冰凉,说话声显得很响。

“你一定还会回想起来的。”他说。

“你看那里!”

“什么?”

“还有我的血迹呢。”

“胡说。你不要吓唬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他真的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

东侧和南侧都有窗户。风一吹,前任房客留下的白色窗帘就像极光一样摇曳着,用音乐来打比方,窗帘的摇动如同风琴的旋律。

“就选这里吧?”龙一郎说。

“我说龙一郎,你有钱吗?”

“你不要问了,我跟你说过,上次那本书卖得很好啊,现在还在卖。这种事,你不要让我自吹自擂了嘛。”

“你有积蓄吗?”

“有啊。”

“有吗?”

那间房子无论采光还是壁纸的颜色,都与塞班岛那家旅馆的房间很相似。我这么一提,龙一郎便说:真的,就像能看见窗外的大海。

这时,我觉得我们不像是素昧平生的一对。

直到不久以前,我们还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然而我却没有那种感觉。

我仿佛觉得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如此融洽的一对了。

置身在古代遗址那样空旷的地方,就会有真切的感受,因为生活的亡魂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行迹,惟独我们两人的声音清晰可闻。如果是在街上,就不可能伫立在这样的空间,就不会联想到这些事。

但是,这里一切都是空白,所以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和我在这里,原本是各不相关的两个人,却将某种东西色彩特别浓重地重合在了一起。

没有弟弟的日子就像观赏没有声音的电影一样,总是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每次走过弟弟的门前,虽然他并没有死去,却会像看见真由或父亲的照片一样,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一层淡淡的阴影蒙在心头。

无论做什么事情,心里都会久久地牵挂着弟弟。干子也会无意中多买一块蛋糕回来,于是大家就垂头丧气地分着吃掉。

“原以为要等阿由上大学,或者交上第一个女朋友后常常不回家,才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干子言者无心,但她的话却震动着我的心。我还不能相信弟弟已经不在家了。

我的心里有一种苦涩:在身边时毫不在意,不在了反而处处牵挂。心中颇似撒手放走了一个重要人物一般懊悔不已。

我在打工回家的路上,独自坐在咖啡馆里喝着咖啡,那个女人主动向我搭讪了。

当时我正在看书,而且一张大木桌中间放着一只硕大的花瓶,里面插满雪白的卡萨布兰卡百合、蕾丝花、花枝之类的东西,所以我丝毫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我的正对面,久久地热切地望着我。

“嗯……”

听到那纤细的声音,我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发现那人在隔着桌子望我。她那张白皙的脸在鲜花与花枝之间露出来,显得非常漂亮,就好像混杂在花枝之间。

“对不起,我猜想你会不会是我朋友的家人。”她飞快地说。

她一头呈褐色的披肩长发,有一种高雅的感觉,长长的睫毛,眼梢有些吊起,深邃的茶褐色眼眸,纤薄的嘴唇,洁白的肌肤,极普通的白色毛衣,配着一条极普通的黑色紧身裙。我漫不经心地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好像英国贵族。

“嗯?”我感到奇怪。又遇上怪人了?如果是怪人,我已经不需要了呀!我身边已经多得可以卖钱了。如果说我没有这么想,那是谎话。然而,好不容易涌上来的好奇心使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也许是的……你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那女人回答:“是一个读小学的小男孩。”

“那也许是我弟弟。”我说,“你坐到这边来吧?”

她这才笑了,还微微地皱起鼻头,露出整齐的皓齿。那是一副令人心动、招人疼爱的笑脸。于是她端着盛有皇家奶茶的杯子坐到我的身边。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还是觉得,她的饮料与她这个人非常相称。

“你是在哪里遇上我弟弟的?我弟弟的名字叫‘由男’,我叫‘朔美’。”

“对不起,我在读大学,学校里大家都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叫我‘宽面条’,因为我每天的午饭都是吃宽面条,嘿嘿……”

果然是一个古怪的人。难道我平时总是在播放着怪人专用的频道?

“我是白天在公园里和由男君认识的。他好像逃学了,一副闲得无聊的样子。我那天正好学校放假,偶尔到公园里来散步,就跟他打招呼。我们竟然谈得很投机,谈着谈着就成了朋友。后来我们还在公园里见过几次,不过现在他不来了,我真为他担心,不知道他怎么了。因为他还是一个小朋友,连他的住址、电话、名字,我都不知道。”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姐姐?我们长得不太像,年龄也相差很多。”我说。

“那种事,我有的时候能够感觉到,由男君也有这样的本事吧?刚才我喝着茶时,看见你从那扇门进来,坐在我的对面,我便有意无意地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印象,觉得你和由男君说的‘失去记忆的姐姐’很相似,所以我就想问问看,如果不是也没有关系。”她说。

“原来是这样。”我总算能够理解她了,因为弟弟和塞班岛的朋友们的缘故,我已经对那些与感应有关的话题产生了足够的免疫力。

“那孩子已经休学,去一家寄宿的私立儿童院了。那所学校好像从早晨到晚上都把课程排得满满的,所以他没法出来吧。”

“嘿!真的吗?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只要精神振作就没有问题。我只是担心,心里胡乱猜着他是去上学了呢,还是搬家了呢,或是身体不好?”她笑了,“我把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写给你,请你转交给他。”

她在店里的餐巾纸上唰唰的写着。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铃木加奈女”。

“我会交给他的。”我把餐巾纸接了过来。

“还是不应该让他去的。那里不就像军队一样吗?不上学也没有关系,还是待在家里好啊。”

一天,母亲去弟弟的儿童院接受面谈后回来,歇斯底里地大发脾气。因为弟弟去儿童院时间不长,周末还不能获准回家。

“为什么?是没有自由吗?还是那里的人都很讨厌?”我问。

“我说的不是那个,他们待人都很亲切。可是啊,他们老打听我离婚时的事,真是难以相信。烦死了,那些事,我早已经忘记了……”母亲不停地抱怨着。

“弟弟怎么样?”

“精神很好,说比去学校快乐,好像也交上了朋友。”母亲说。

“那不是很好吗?”我说。

“我不乐意。凭什么连我也要接受他们的面谈?”母亲说。

“你这么说,我就不知道怎么劝你了。”我说。母亲有时不该宽容的地方却很宽容,遇到这样的事情却又变得很任性。

干子在一边看着电视:“不过,我知道阿姨说的意思。阿由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又不是自闭症。即使不愿去上学,也只是逃学去玩,不能算精神颓废,他和那些爱钻牛角尖的小孩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说的是啊。”母亲说,“像他这样的年龄,说想离家,不愿意去上学,那么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不会的,还有更好的办法,只是这孩子不用脑子去想,不是吗?”

“也许吧。”我说,“比如,去住校制的私立学校,或去国外的学校上学。”

“读不起那样的学校啊!”母亲说。

“那么至少该转个学校。”

“这我考虑过。”

“可是,他为什么坚持去那样的地方呢?那种地方,我从来没有接触过。”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啊。”

“我去看看怎么样?探视,姐姐也可以去吗?”

“事先获得准许的话,就可以去吧。”母亲说。

经过几次出门旅行,如今家里形成了这样的倾向:有关弟弟的事情,由我来作决定。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探摸着“宽面条”给我的住址,心想还是去看看弟弟吧。

探视定在星期六的下午。

我还无端地想象我们姐弟俩隔着铁丝网……但是,那里不是看守所,所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家儿童院就设在一幢极其普通的大楼底楼。明亮、整洁,有着一种适度的生活感,还有孩子们喜欢的招贴画和玩具等,丝毫也没有寒酸阴暗的感觉。从传达室里望去,可以看见里边来来往往的孩子们。他们喧闹着,一副很快乐的样子,没有发现那种感觉古怪的孩子。

我说我是孩子的姐姐,我可以带他出去吗?接待员大姐微笑着说:“可以呀,如果在外面吃晚饭,请在七点半之前把孩子送回来。”

因为没出所料,我松了一口气。

也许有的孩子在家里得不到休息,生活又不顺畅,于是躲到这里来休息吧。但是相比这下,我认为弟弟的行为并不偏激。他只是没有说出来,我无法知道他的头脑里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因为以前发生过的那种灵魂上的事搅得他头脑里一片混乱,夜不成眠,何况向母亲解释,母亲也不会理解。他是明知这种情形,才自己决定要到这里来的。

一位和蔼的男子领着弟弟出来。弟弟笑着说“我走了”,便穿过传达室向这边走来。

“阿朔姐,好久不见了。”

“我们去吃东西吧,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蛋糕,要吃个够。”

“这里伙食怎么样?”

“还可以,做得很香。”

“是吗?”

两人无意中压低声音悄悄说了几句,离开了那里。

“外面的空气真好。”

走到大楼外,走进柔和的阳光里,弟弟笑得很灿烂。令人不快的是,他的情绪真的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周身笼罩着像是受到保护似的那种轻松自在的氛围。

“你快乐吗?大家对你都很好吗?”

“很好。我还有了新朋友呢。有的孩子有自闭症,但和他们在一起,我感觉相互之间心灵上不是不能沟通的。还有,有的孩子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哭闹起来,或者乱发脾气,也有的孩子只是不和老师说话,有的孩子刚才还和大家一起很要好地说着话,父母一来探望就突然变得不开口了。”

“全都是怪里怪气的吧。”

“是啊,睡觉前,大家常常说一些在家里过得不愉快的事。”

“他们对你作了什么样的诊断?在咨询会上?”

“说我太敏感。”

“说的没错。”

“我暂且对他们坚持说,父母离婚令我感到很伤心。”

“是啊,这很有效啊。”

“后来在只有父母才能参加的咨询会上,母亲遭到训斥了。”

“也很有效啊,不是很好吗?”我对他说。

“幸好我在这里不会待得很久。”

“是吗?”

“这是我的打算。”弟弟说。

我们坐上电车,驶向我家附近的那个车站,附近一带像样的闹市区就只有那里。我问他要不要顺便回家看看,他说不用了。我觉得他很了不起。他还是个孩子,不可能不想见母亲的。

窗外的景色柔和得像是披了一层云霞,街上到处都点缀着春天的花朵,色彩缤纷。星期六中午,车内乘客稀少,阳光洒满了摇晃得非常舒服的车厢。

“不知为什么,我和大家都很合得来。我能够知道他们头脑里想的事情。他们比普通学校的孩子怪诞或偏执,甚至让人担心,不知道接着会讲出什么话来,但我不知不觉地喜欢起他们来了。”弟弟说。

“你比同年龄的孩子早熟,脑子也好使,所以想的也就多了,于是气氛就形成了。这样的孩子,会不知不觉全身心地去感受普通孩子不用考虑的事情,所以你和他们才很投缘吧。”

我先试着作出分析,但与弟弟的亲身体验相比,这分析就相形见绌了,毫无说服力。

弟弟不停地点着头。

“我相信普通学校里一定也有合得来的孩子,现在只是没有找到。我连去找的力气也没有。”

我原想劝他不要勉强自己,但终于没有说出来。他拼命地要把自己的全身心都磨练得非常敏锐,我能对他说什么呢?不能。

走进经常光顾的咖啡店,坐在那张大桌子旁边之前,我把宽面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弟弟要了四块蛋糕,我感到很惊讶,我正回忆着上次来这里吃什么蛋糕,宽面条的面影忽然从我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对不起,我忘了一件事。”我说,“上次我在这里遇见一个人,对方要我把住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你。”

“那人是男的?”弟弟问。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无可言状的、僵硬而古怪的表情。我将此理解成是害怕。

“不是,是一个女的。”我将纸条递了过去。

“她是不是叫‘宽面条’?”弟弟看着纸条问。纸条上只写着真名,这让他很猜忌。

“是啊,正是她。”

于是弟弟似乎很高兴。他快速的情感变化中散发着隐秘的气氛。

“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我在公园里认识了那女人,她人很好,我们就交上了朋友。但她的朋友,那个男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我来儿童院的事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所以她在为我担心。”

“你说可怕,怎么可怕?”

“我说不清楚,就是可怕。他好像很喜欢我。”

“是同性恋吗?”

“不是指这个。”

“是怎么回事?”

“他每天晚上故意跑进我的梦里。还有,总是向我送来什么电波。”

“呃,你说的像画中的故事一样,莫非你觉得这咖啡店里的人都是间谍,在监视着你的举动?”

他终于患上精神分裂症了?我这么想着问他,不料弟弟勃然大怒。

“你说的什么呀!”他接着说,“我总觉得害怕,而且也没有去上学,上次我想问父亲能不能让我住一段时间的,真的。”

我不知道这些事,感到胸口堵得慌。

“是吗?”

“但是我一想到他那里有个小孩,已经够累的,我提出后他也许不会拒绝,我就不好意思提了。”

“你真了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考虑。”

“嗯。”

弟弟贪婪地吃起端来的蛋糕。我只是喝着咖啡,望着花瓶里与上次不同的鲜花。

除了鲜艳的橘红色唐菖蒲之外,还点缀着七拐八弯的深褐色的花枝。

上次插的是白色百合花和蕾丝花,那位女子……

我刚想到这里,弟弟开口了:“宽面条这个人,我很喜欢。你没有感觉到她有些神秘?”

“嗯,我知道。上次她就坐在我的正对面,从花朵之间露出白皙的脸,怎么说呢……”说着,就像儿时的回忆一样,那人的面影以模糊的映象,散发着她的气息,在我的脑海里苏醒过来。当时的印象就像谈恋爱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令我感到很酸楚。

“打个电话试试吧?”弟弟问。

“你很积极呀。”

“她是我的朋友啊。”他说着便跑去打电话,回来说她好像不在家,没人接电话,然后继续吃蛋糕。

我漫不经心地继续喝着咖啡,一边茫然地望着窗边排列的陶器柔和的线条。这家咖啡店使用的器具全都是日式的,供应的是用烤得很透的咖啡豆煮出来的浓咖啡。桌子全都是木制的,又宽又大。地板也是木地板,走在上面会发出很好听的声响。蛋糕不是那种涂满大块鲜奶油的蛋糕,而是欧式糕点,非常精致。

我很喜欢这家咖啡馆。下班到这里喝一杯咖啡再回家是很有乐趣的,也是在都市里生活的人的小小喜悦。

我每星期都要来几次,却很少留意周围的人,那个女人以前就常来这里吧……我这么想着。

这时,门口的铃声轻脆地响起,女服务员说着“欢迎光临”,随之吵吵嚷嚷地拥进一伙学生。在那伙学生的背后,那女人如影子一般悄悄地、又如风一般轻盈地走了进来。

“宽面条!”弟弟像发出暗号一样大喊了一声。

她露出惊讶的神情,旋即笑容绽开。

那是一副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果然在这里啊。又仿佛在说:我知道早晚会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