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二手书店里没有了阿羽的身影,那么大家在经过那家书店时,就不会特意拐进去看看阿羽是否安好了吧。在大家眼里,那些木制的地板也好,总是挂着很多奇妙装饰的走廊也罢,都像是店主人自己的家一样,让那些寂寞孤独的人们不由得想进去待一会儿。

还有,如果那只乌龟没有艾丽每天精心的照料肯定早就死掉了吧。那些茶壶茶碗大概也会失去应有的光泽,看上去再也没有了生气吧。

雷利昂也一样,如果美千代随便让谁来做菜的话,那么,那道名菜—蔬菜沙拉,就不会是由那双巧手清清爽爽地做出来,而会因残留的水分弄得黏黏糊糊的。同时这个店也很快就会变得土里土气、肮脏不堪,从而给人一种陈旧破败的感觉吧。

如果有一天,母亲常去的那个酒吧千鹤姐不做了,那些无处可去的中年人大概会忧郁地叹着气,眼中的街道也会变得黑暗阴郁起来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每一个人的个性构成。我不再想知道这可怕的事实了。

因为这意味着我将会知道自己责任的重大。只要长期干下去,终究会有一天,很多人会是冲着我的笑脸来我们店,虽然不是一家人,却会像家人那样信赖。那么美千代做的菜的味道和我接客的热情就会成为双重的理由,吸引更多的客人来我们店就餐。

一想到这壮丽的远景,竟有些晕眩的感觉。原来这么好的事大家竟然都能装着不知道啊。

吃晚饭前,为了借几盘CD,我们先拐到了新谷君家。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可以再加深一步呢?

我们在一起已经很长时间了,常常会很自然地挽起胳膊,或者拉起手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融洽,甚至当我自然地站在他家门口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觉得新谷君好像也有点儿紧张,但毕竟是他自己的家,所以他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多想多问,就利落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音悦(TIVOLI)牌木制小型组合音响,看上去非常可爱。我说:“我一直以为你家会有一个配置着特大音箱的组合音响呢。”新谷君笑着说:“因为房间太小了。”

这间房子比普通的一室两厅要大一些,他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简单质朴。木制地板擦拭得光可鉴人,没有一点儿灰尘和霉味儿。厨房给人一种常常在使用的感觉,锅灶也不是光洁明亮烟灰不染的样子,一看就是常常自己在做饭,感觉他很会生活似的。窗边摆着一盆酒瓶兰,叶子柔柔地垂下来,映出了奇妙的剪影。

已经很久没有踏入男孩子的房间了,这种独特的感觉到底该怎样形容呢?就是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是有着一定距离感的男孩儿的家。”有一种疏远见外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无法消除。

“喝茶?还是咖啡?”新谷君问。

“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我说。新谷君马上拿出了“马尔代夫”店的袋子,看到它,我立刻变得轻松自在。他操作咖啡机冲调咖啡的动作特别娴熟麻利。

“你做咖啡的动作可真够利索的啊,都想把你挖到我们店来做了。”我说。

新谷君笑了,说:“再多进一个人的话,薪水会给得更低吧。再说了,你在店里做得那么好,我去了好像也没什么可做的。还是算了吧。”

那条街道、那个店,已经那么好地融进了我们中间,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欣慰的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人茫然地生活着,却又觉得确实还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并且在我们之间每天都有什么东西在恰如其分地滋长着。

我就像在某个女友的房间里一样,轻松自在地慢慢喝着咖啡。

新谷君把他推荐给我的CD一张张地从柜子里拿出来,说要借给我。有几张他觉得我可能也会喜欢,可是上次新谷君给我听了一张他非常推崇的CD,说是那个乐队刚在他的Live House开了一场演奏会。说实在的,我听了觉得很一般。从小听着音乐长大,我的耳朵在鉴赏音乐时变得非常苛刻,所以在我听来,这些年轻人的演奏有些过于单薄,而他们演唱的方式和歌词也都太孩子气了。可是看到新谷君一心认定他们会红的高兴样子,我便无法再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只好装着聚精会神的样子听着音乐。

仔细想来,在和男孩子的交往中,我好像从来没有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每当我认为没必要非得说出来而选择沉默时,总是会给人一种随便怎么误解我的意思都无所谓似的印象。或者还是因为年轻使然吧。

在音响架上,有一张新谷君小时候的全家照。背景是抬神轿和露天小吃摊等热闹的庙会场面。

“这是哪儿的庙会呀?”我问。

“是诹方神社,从那个知名的烤米饼店旁边的路拐进去,有个高台,高台上就是神社。那里每次举办盛大的庙会,我和母亲都会天天去逛。晚上爸爸下班回来后,我们一家三口常常逛到很晚才回家。在那一带应该算是规模相当大的庙会吧。在那个神社的后面可以看到那一带的街景,至今我还会梦到那些景象呢。那时,和著名的根津神社的庙会比,可能我更喜欢这个庙会吧。”新谷君说。

“那时候,你们一家三口感情一定很好吧?”我说。

同时心里暗想:那时他们家是不是和我家一样呢?照片上,新谷君夹在父母中间,被父亲紧紧抱着。看上去像是被当作小皇帝一样守护着。

“我们俩都是独生子女呀。”

“是啊,正因为是独生子女,所以当我们离开家开始独立时,我们的家人也都相应地不得不独立了吧。你们家的情形大概不只是独立那么简单,我们家则正好是这种感觉。不过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只不过我家遇到的变故不是突然的,而是属于比较自然的那种情况罢了。”新谷君说。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家的确很和睦。我们家住的地方属于小商贩手工业者居住的地区,在外边吃饭喝酒价格比较便宜,所以我们家经常在外面吃饭。当然,也无非是炸猪排呀、中华料理呀这些很平常的东西。从这个神社走下去下一个坡就是商店街,那里总是很热闹,卖的熟食小菜也都很便宜。每到傍晚,母亲总是拉着我的手走下那个坡去买熟食。从台阶上可以看到街道的热闹景象,那里永远都像是在过节一样。”新谷君说。

我心想,听着你的回忆,听你讲小时候去过的商店街,这些虽然感觉也不错,但也仅仅是想营造一个“感觉不错”的好气氛而已。现在这个时候,我并不想再增加我们感情的浓度。不知为什么,我竟绝望地认为我肯定不会有跟你母亲见面的那一天。我知道我们今后会有上床的那一天,可那又怎样?又能改变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