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教堂后的圣保罗集市广场上,今晚举行了一场奇怪的集会。

从外来游客看不见的条条小街小巷,从没有贡朵拉游船经过的威尼斯城的各个角落,从里约尔托桥头的泰德斯基广场和马尔库斯广场,从总督宫的柱廊和皮亚采塔广场,从火车站和蔬菜市场,从老城最神秘的各个角落里,络绎不绝地走来了许多衣冠不整的人物,他们像硕大的老鼠一般,倏然闪身穿过紧紧相靠的一排排房屋的阴影,在小教堂的阴影中聚拢。

他们中间有卖石膏像的,有叫卖蔬菜的,有鱼贩,有沿街兜售的小贩,有行李搬运工和擦皮鞋的,也有清道夫和愁眉不展的鲁莽小伙子,他们没有任何职业,却要靠威尼斯生活;还有不少乞丐,他们平时像盲人一样坐在桥头,哆哆嗦嗦地、两眼空洞无光地望着对他们已是一片漆黑的太阳,而现在,他们的眼睛又变得像猫眼一样,在黑夜里也能洞察一切……他们聚集在广场上,悄声地在相互耳语。

这是威尼斯的任何导游手册上都没有记载的聚会。今天,导游手册的地图上没有画出的这些小街小巷,都自动地开放了,吐出了一个威尼斯,一个远离地位和声望、金钱和享乐的底层世界。

他们都听从一条古老的威尼斯法则。这条法则千百年以来使所有的小商小贩和乞丐组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一个紧密的联盟;他们组织严密,有自己的规矩,其严厉程度甚至不亚于正常的法规条文。

这是阴暗世界的一种森严的等级制度。

从钟楼那边,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击掌声。影子般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他们朝小教堂拥去,黑压压的像是一群蝙蝠。

教堂前的最低一级台阶上,站着罗贝托·塔琪奥。他身披一件宽大的黑风衣,头戴一顶宽檐的黑帽子。黑色的人群拥上前去围在他跟前,静了下来。

“朋友们——”塔琪奥高喊一声,声音越过小小的广场,在四周房屋的墙面上激起了回声,“我把大家叫来,是因为这里,在我们的王国里,发生了一件罪行。我们是诚实的乞丐和商贩,我们赚的是有钱人口袋里的钱,但我们从不杀人!但这里发生了一桩谋杀案,而且现在又有一起谋杀案即将发生!有一位你们不认识的先生给了我一些钱——给你们每个人1天1000里拉。”

“为什么呀?”人群中有人问。

“我们要监视某个人,日夜监视。我知道,这是很乏味的事,但人家有求于我们……咱能让人家白求了吗?我们期望富人有好心……让我们也为给钱的人做一次好事吧。”罗贝托·塔琪奥从大衣内掏出了一个钱包,高高举起。大家都看到钱包鼓鼓的,装着不少钱,而且毫不费力就可赚到手。

“这是第一个1000里拉,你们人人有份,我马上来分。不过谁接受了它,就必须得按我们的规矩办事。具体的任务,我会单独对你们说。”罗贝托-塔琪奥把帽子往脑后一推,结束了演讲,同时收起了“官腔”,又恢复了小贩的身份。

“谁要是退缩,就让魔鬼把他抓走。”他边说,边跳下台阶,走入了乞丐和小贩堆里。

“那么明天后天谁来给我们付钱呢?”人堆里有人问,“我在总督宫能挣不少钱哪……”

“钱由我来担保!怎么样?”塔琪奥环视四周,“哪个愿意就举起他的脏手,伸过耳朵来!”

他慢慢走向第一个举起手的人。这个人朝四面看看,挠挠头,犹豫了一下,终于向他伸出了脏手。一个个硬币叮叮当当地落到了他的手掌上。这乞丐喃喃地跟着数数。

“1000里拉。”

塔琪奥凑过身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乞丐咧嘴笑着看了看大家。

“圣母玛利亚,这真是件好事!”他高兴得叫了起来。

塔琪奥的手又伸进了钱袋。他从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钱币叮当作响,一阵耳语之后,换来的是对方满意的点头。

没过多久,圣保罗广场上又空无一人了。人群像老鼠般倏然散去,消失在沉默的运河岸边。这里只剩下了罗贝托·塔琪奥一个人,钱袋已经掏空,脸上满是汗水。

他很满意。这个由乞丐和小商贩组成的王国,这个由他罗贝托二世担任首领的底层社会组织,纪律颇为严明。

从此时开始,在塞尔乔·克拉维利和他的巴巴利诺别墅周围,拉开了一张牢不可破的无形大网。

爱克赛尔大饭店的经理看见鲁道夫·克拉默穿过旋转门走进棕榈大厅时,连忙一阵风似的赶了过去,燕尾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子飘了起来。

“先生!”他气喘吁吁地叫住了克拉默,顾不得礼貌就把他拉到了边上,在一个种着棕榈树的大木桶后面站住。

“以您请来的那位女士的名义,我必须向您提意见了!请原谅我这样失礼。可是我想,对一位10年来经常住在本店、我们很熟悉的客人,有话就不妨直说了!您的那位女士心情十分沮丧,都快哭了……”

克拉默咬咬下嘴唇。他的心猛地抽紧了,浑身一阵紧张,这连经理都看出来了。他沉默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出什么事了吗,先生?”经理关切地问。

“瓦格娜小姐现在在哪里?”

“听法朗茜丝说,她已经睡了。”

“那就请您让她睡吧!”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正欲避让的经理的衣领,“您跟我来!”

“带我去哪里呀?”

“去您的办公室!您这富丽堂皇的饭店里,即将卷起一阵台风,把你们的头发都吹掉!”

“您……您说话太费解了,先生……”

“贝瓦尔德博士回来了没有?”

“没有!”

“他当然回不来!他失踪了!在威尼斯失踪了!在不知哪一条又脏又臭、沉默无言的运河中失踪了!而你们这些人都还眼睁睁地看着来接走他的船开远了!这简直就和10年前的情景一模一样……您还记得这事吧,皮埃特罗?”

“不可能的事,先生,这不可能!”经理边说边整理着他的衣服。他棕黑色的脸上一片惨白,面颊都陷了进去。

“先生请尊重本店的声誉!”

“人都不见了,还谈什么声誉!在你们美丽的威尼斯,竟然有一个凶残的人!您知道吗?一个像撒旦一样的人所能干出来的坏事,他都干了!而您还在说什么饭店的声誉!走,去找台电话机!我要从您的办公室里往外打电话……”

“太可怕了!我的客人们……”

克拉默顾不得经理还在说话,就径直穿过大厅,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写字台后坐了下来。经理急匆匆跟了进来。见到总服务台边的三个服务生好奇地往房间里张望,他不客气地一脚踢上了房门。

“您……您想给谁打电话?”他大声问。

“先打警署……”

“警署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离这儿最近的分局……”

“那就给各家报社打,只要有人接就行。”

“所有的报社?”经理沉重地坐了下来,“您想发布什么消息呀?”

“这您马上就能听到了。”

“也要提到本店的名字?!”

“当然!”

“不!这样会引起丑闻的!”他跳了起来,从克拉默手中夺走了听筒,“我们的客人会跑掉的!”

“他们不会跑的。相反,您的饭店会好几个星期都客人爆满!皮埃特罗……您了解人们的心理。一个人的痛苦,会成为众人早餐时企盼的读物!他们明天早上就能读到报纸了。在喝咖啡、吃面包之际看到报上刊登的消息后,会使他们头发都竖起来,顾不得蜂蜜从小勺里直往下滴!一位著名的医师与科学家,从爱克赛尔大饭店里失踪了……”

“我完了!”经理大喊起来,“但您也别想拿到听筒!”

“电话机威尼斯多的是,皮埃特罗。您别太孩子气了!您的电话机无非就是离我近一点嘛。来吧,给我……”

经理把听筒递给了克拉默,克拉默马上按了电话机上的一个白色按钮,接通了饭店总机。

“小姐!”克拉默语气生硬地说,显得颇为严肃,“请您在这几分钟内不要再接其他客人打的电话。您让所有的线路都出现忙音。好,现在您一个一个地给我接通驻在威尼斯和齐奥嘉的所有报社的编辑部或记者。对……此事已得到皮埃特罗·巴内塞总经理的许可。我就在巴内塞先生的办公室里。”

经理唉声叹气地合抱着双手,无精打采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活像是一个已被定了罪的犯人。

“我……我怎么负得起这个责任呀……”他语无伦次地说。

“用您的人性!”

“用……”他定睛望着克拉默,“先生,您不是喝醉了吧……”

“您以后可以说,您也为拯救世界出了力!”

“您……您确实喝多了!”他又跳了起来,想再次从克拉默手里夺走听筒,但被克拉默用左手挡开了。

“喂,小姐!”他对着话筒大声说,“对,请接夜班编辑!我有消息,必须要赶上早报!您说什么,已经发排付印了?那就只能让另外一篇文章让路了。您等着瞧吧……啊哈,是夜班编辑!我是克拉默。您还不认识我,但我明天会来见您。请您听我说,并且记下来……”

皮埃特罗·巴内塞听到克拉默接着说出的一番话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两眼呆望着克拉默,自己不时地从额头上擦去汗水,深深地叹着气。

“我们彻底完蛋了!”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先生,没有想到您竟会这样对待我们,置十年的友谊于不顾……”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鲁道夫·克拉默不断地陈述情况,加以说明,做出保证和承诺。

最后,他又给警方打了电话。

当他终于说完“小姐,我电话打完了,多谢您”这句话并挂上电话时,已经是清晨了。

太阳已从大海里升起,照亮了威尼斯的大地,给一座座教堂的圆顶抹上了金光,染蓝了一条条运河。各个市场上都已支起了摊架,第一批卖鱼的妇人们已进了教堂,去祈求一天的好运。

此时,在巴巴利诺别墅的周围,已出现了几个乞丐。他们毫不引人注目地游荡着,甚至都没引起出门去市场买乡村新鲜黄油的克拉维利的大管家的注意。

伊尔莎·瓦格娜做了个噩梦。她猛地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梦见自己正睡在柏林自己的家里。突然,窗帘动了,一个男人从房顶翻身而下,爬进了她的房间。他的长相很像克拉默,但一双眼睛却阴森森的,充满了贪婪,这时,她大叫一声,想跳下床来,不料却像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一样,被弹了回来。

于是,她醒了,面对着一堵贴着墙纸的墙壁坐着,眼前是一片玫瑰花,亮晶晶的。她举起双手擂墙,但玫瑰花并不消失。

这时,她才完全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坐在床的内侧,面对着墙壁。在她的家里,放床的位置与这里不同,她习惯了从床的这一边起身。这习惯现在令她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撞到了墙上。

大窗户前,阳光已穿过窗帘的缝隙进了房间。走廊里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她看看表,已经是上午9点了。

她赶紧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沉甸甸的窗帘。窗下的大运河已对她失去了魅力。来威尼斯后,经过了第一天的激动,现在又着着实实地睡了一觉之后,她已恢复了冷静与清醒。

只身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口袋里仅有100马克。有个上司在这里,他却没出现。另有一个新结识的人。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不想另找什么字眼来称呼他。他从第一分钟起就一直在欺骗她,说自己名叫克拉默。住的是一个她永远也住不起的房间,楼下饭店的账册上还有·笔同样将一直挂着的晚餐账单。这就是事实,伊尔莎看得很清楚……她现在不再留意阳光明媚的格兰德运河和正在河上行驶的装载着各色水果的贡朵拉船。

罩着锦缎的长沙发椅前的玻璃台上,磨光水晶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玫瑰。

伊尔莎惊讶地站住了。她还记得,他昨晚并未在那里站立过。而这些玫瑰是刚采剪的,露珠还在它们蜡一般光洁的花苞上晶莹地闪着光。

花朵间夹着一张纸片,这是一张名片,印着的名字下写着一行字。

伊尔莎·瓦格娜没动这名片,只是看了看上面的字。

鲁道夫·克拉默,苏黎世歌剧院。

下面是手写的字:早安。

她陡然转过身去。他连名片都是用假姓名印的,她痛苦地想。她越是阻止自己这样想,这想法却越是使她感到伤心。他是个伪君子……这是自昨夜的神秘面纱被揭落后所留下的惟一认识。这些玫瑰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缓缓地环视整个房间。晚礼服仍搭在沙发椅的靠背上,床边放着银灰色的皮鞋,桌上散乱地扔着交织有金线的丝披巾和闪闪发光的小手提包……它们此时在她的眼里,像是梦中的道具,像是从刚出海就遇险搁浅的船只中被冲到岸边的遗物。在耀眼的阳光下,这一切就像是被遗弃的骗人的东西。

她猛然转身,不再看这些东西,匆匆走到衣橱前,一把抓出了昨天换下的旅行装,然后又奔进了浴室,急急忙忙洗了个澡。在镜子里,她迎面看见的是一张绝望的脸,带着无声的惊呼。她颤抖着手,想重新整理好昨晚刚做的发型,但不很成功,于是就放弃了努力。随它去吧,她想,反正也无所谓,去警察局不用讲究这些。在别人的眼里,我是一个被遗弃的打字员,一个骗取酒饭的女人,是一个“案件”,会被移送到德国大使馆,给上几个零花钱,就被推出大门,叫我回柏林。

整理箱子时,她听到饭店旁边的马路上有几个男孩在大声叫喊,他们清脆的呼喊声从敞开着的窗子传了进来。突然,她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把手里的衣物往地上一扔,赶紧跑到窗前。

一个报童正站在楼下,手里挥动着一份晨报在大声叫卖。她听不懂他在叫些什么,但其中有一个名字,虽然被报童喊得有些走音,她却听见了好几遍:

贝瓦尔德……贝瓦尔德……贝瓦尔德……

一阵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报童仍在不停地挥动着报纸,嘴里不停地用意大利语叫唤着。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含糊不清、但听上去像“贝瓦尔德”四个字的名字。

伊尔莎·瓦格娜又急忙跑回房间,拉开房门,奔过走廊,冲下楼梯,跑进了大厅。她在那里恰好同皮埃特罗·巴内塞撞了个正着。他正陪一位新来的女士去乘电梯。

“贝瓦尔德博士出什么事了?”她不顾大厅里还有许多客人,大声问道,“经理先生,那些报童在喊什么?他们干吗要这样大叫大嚷?贝瓦尔德博士怎么了?”

皮埃特罗·巴内塞的额上突然冒出了汗。一名侍童赶紧过来,领着惊愕不已的新来的女士去乘电梯。巴内塞把伊尔莎·瓦格娜推到了一个棕榈树木桶后面。

“镇静,小姐,请镇静!饭店里的骚乱已够多了!这个克拉默!噢,我的天哪!要不要我给您叫一份果汁来,小姐?”

“贝瓦尔德博士究竟怎么样了?”伊尔莎·瓦格娜仍然不顾一切地大叫,“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报纸上登了什么消息?您干吗不告诉我?”

她全身靠在墙上,心脏急速地跳动着。她突然深切地希望鲁道夫·克拉默能出现,并给她帮助。皮埃特罗·巴内塞的左手伸进了燕尾服口袋,把塞在里边的一张报纸捏得塞率作响。

“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情况呀,小姐。那只是有点怀疑罢了,是克拉默先生提出的荒谬怀疑。他认为贝瓦尔德博士发生了意外……好像一个人不可以在别的地方耽上一二天似的,再说又是在威尼斯……”

“贝瓦尔德博士不会这样的!”伊尔莎·瓦格娜觉得自己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您不了解他……如果他失踪了,那准是有人害了他。有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根本没有!克拉默先生把半个世界都搅翻了。所有的报纸上都登出了消息,警察也在寻找……但我怀疑,这样做是不是有用。”

“这……这一切都是克拉默先生干的?”伊尔莎问道。她问话的声音虽轻,但已流露出了一种深感欣喜的语气。

“他在找他?”

“对,从昨晚开始。所以他很抱歉,昨晚没能等您……”

“他在找他。”伊尔莎欣慰地说。

“要是您看到报纸,小姐……那上面登的消息,对于威尼斯只是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对于爱克赛尔大饭店,则是一件丑闻!”

皮埃特罗·巴内塞从口袋里掏出了报纸,把它展开后递给了伊尔莎。报纸的头版上,印着一行红色的通栏标题。伊尔莎·瓦格娜浏览了一遍,看来看去只认识贝瓦尔德博士的名字。

“请您把这篇文章翻译给我听听吧,”她紧张地说,“意大利文我看不懂。”

“好吧,小姐。”

巴内塞接过报纸,清了清嗓子,逐字逐句地慢慢译出了这篇文章:

贝瓦尔德博士在何处?

前天,在威尼斯某条僻静的小运河里,失踪了一个人!失踪者是前来威尼斯进行业务洽谈,下榻在爱克赛尔大饭店的德国医师兼科研人员佩特·贝瓦尔德博士。他前天在一位先生的陪同下离开饭店,在皮亚采塔小广场旁登上了一艘贡朵拉。这是一艘私人的贡朵拉,而不是经营性的游船。小船拐进圣安娜运河时,还有人看到过这位博士,但自此之后,贝瓦尔德博士就失去了踪影。

我们对舞蹈女演员伊罗娜·斯佐克的悲惨事件还记忆犹新。10年前,她为了给夫君购买一件首饰,同样也乘上了一艘贡朵拉,最后也有人看见小船驶进了圣安娜运河。然后她就失去了踪影。五天后,她的尸体浮到了一条小运河的岸边。她已被人扼死。

贝瓦尔德博士在何处?!

我们向所有的人发出这一呼唤。我们企求全市民众的帮助!凡有线索,可向任何一位警察报告。对能解开这一失踪之谜或找回下落不明者的人,将由私人方面兑现10万里拉赏金。

读完文章,皮埃特罗·巴内塞沉默了,拿着报纸的手垂了下来。他同情地望着伊尔莎·瓦格娜。伊尔莎脸色苍白地倚在墙上,嘴唇在哆嗦。

“这……这10万里拉是克拉默先生提供的。”他补充了一句,似乎想安慰瓦格娜。

“这……这相当于6000马克吧,是吗?”

“对。”

“那么克拉默先生现在在哪里?”

“去报社编辑部了。他有个想法,一个怪诞的主意,小姐。他想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他想把罪犯——假设确有罪犯的话——搞得六神不安,引出洞来,使他犯下错误。再过一个小时,专门刊载伊罗娜·斯佐克的故事的一份号外就要出来了。我曾经见过这位可怜的伊罗娜……是个美貌绝伦的姑娘……”

“我想回房间去了。”伊尔莎·瓦格娜有气无力地说,“我受不了……”

皮埃特罗·巴内塞挥手招来了一位侍童,陪伊尔莎去了电梯间。

伊尔莎前脚刚走,一群住店的客人就吵吵嚷嚷地拥了过来,围住了巴内塞,还有不少客人也都手拿报纸挥舞着,议论着,大厅里一片嘈杂。电梯起动时,伊尔莎·瓦格娜看见皮埃特罗的燕尾服被淹没在潮水般的男士和女士的夏装堆里,只有两只手还露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