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埃德加德路下车,在干洗店楼上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人问起,你就说你名叫维诺妮卡——你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只是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看着人们努力把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和一个文着“怪物”的冷面女孩联系起来,你觉得像在接受某种褒奖。你感觉自己就像BBC情景剧里那个用娇滴滴的声音接电话、用歌声抚慰吓坏了的邻居的女孩。

绝大多数时候,没有人问你的名字。住在公寓里的人们不会串门。很多时候,只是每天早上,楼梯间会传来纸箱和袋子搬上搬下的声音,还有墙上的浮雕墙纸被刮到的声音。有时,半夜也有。你猜,大多数邻居是外国人——不远万里,背井离乡。此地只是他们漫漫长途中的一站。下个星期,有人问起,他们准会忘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这里的家具也是如此,简陋,磨损得不成样,有的把手掉了,有的抽屉坏了。它们胡乱地堆在一起,美其名曰:物尽其用。很久以前,一个孩子把她的玩具都放在角落那个小小的门上粘着仙女贴纸的白色橱柜里。但现在,橱柜被衣服和包压得吱呀作响,不堪重荷。小铃铛也不再叮当作响。

你时常外出,随心所欲地散步。你的脚步遍布整个伦敦:英国国会大厦、牛津大学、皮卡迪利广场、特拉法尔加广场。有时,你会去美术馆和博物馆,从一个展览流连到另一个,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肃静的氛围之中。你凝视着一幅幅画作,检视着每一根线条,理解数百年前将它们拼凑在一起的那些疯子的想法。你还会吹毛求疵——大海看起来并没有流淌,更像某种凝固的树脂,简直乱来。你明白了,大多数作品是垃圾,都是哗众取宠的勾当,专骗那些蠢货。不过,偶尔会有些作品因为其中的纯真和智慧打动你。尤其是你在国家美术馆看到的那幅画,画里有一扇看得见风景的窗,窗前的桌子上摆着水果。那是一片任何人都乐意置身其中的风景,但画家并不想这么做。他只用一些粗放的线条勾勒了一下,仅此而已,焦点集中在水果和并不精致的果盘上,有人刚刚拉开凳子,走出房间。但是葡萄和李子的光泽让你意识到这是早晨,窗外微风拂过,带来鸟儿的歌唱和大海的低吟。你在那幅画前凝视了好几个钟头,直到托诺伊牌扩音器里传来画廊将在十五分钟后关闭的通知。在保安的带领下,你找到了离开的路,但你的脑海仍旧被那幅画占据着。多么精妙的画啊。没有拘泥于重要的那一面,而是努力呈现那些不着一笔的部分。而真理没有边界,始终蕴于那些你不愿直面的事物之中。

你需要现钱的时候,就穿上裙子,去酒店的酒吧里晃荡。你的价码比那华丽的第一次低得多——你很快就摸清楚了市场行情——但你还是赚了许多。关上门,你便忘记身后的男人了。他们的脸孔变得模糊不清——可以相互替代,毫无辨识度。你发现,没有一个例外。没有一个。被剥掉只剩一条底裤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乏善可陈。

你觉得宿舍并不安全——门锁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打开——所以你在厚夹克的内衬里挖了一个洞,把收入都藏在里面。你觉得,会有人趁你不在的时候溜进屋里,放在这里无疑会安全得多。但这也并不能保障什么,如果你需要钱,你还是要出门,才能赚到。

有时候,你懒得起床。你躺在旧被子里,看着窗帘缝里透出的光线从屋子的一边挪到另一边,听着窗外车来车往:轿车的喇叭声、公交车发出的突突的声响,还有刺耳的汽笛。你知道,等到噪声累积到某个程度,光线落到抽屉附近,白天就会过去,而你会一直待在床上,直到声音消逝,城市里寂寂无人,睡眠则会伴随夜晚橘色的阴影重新降临,将你带走。

偶尔,你的指尖会躁动得刺痛,你的心脏就像走下坡路的自行车一样不断累积着能量,越跳越快。有那么一些瞬间,你的脑海里会闪过空白的画布,你不由自主地想要前往之前偶然经过的几条街外的艺术品商店。图案时常闯入你的脑海,你坐立不安,恨不得用手把它们拽出来。有几次,你甚至想过妥协,放任色彩和形状在脑海中纠缠。你觉得这感觉就像烟鬼摄入尼古丁,酒鬼沉迷于酒精。不过你懂得悬崖勒马。你还给自己划了界线。因为你不该这样——你懂这个道理。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觉。你根本不存在,任何东西都没法和你发生联系——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男人付钱在你身上寻欢作乐。你不受任何人影响。每天你都会不着痕迹地将这种感受确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