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母亲的说法,因为吉耀拉的缘故,莉拉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了。所有一切都开始于四月的一个星期天,甜点师傅斯帕纽洛的女儿邀请艾达去教堂的电影院看电影。第二天晚上,店铺打烊了之后,吉耀拉去找了艾达,跟她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你来我父母家里看电视吧,把梅丽娜也带过来吧。”事情总是一环套一环,她和她男朋友米凯莱·索拉拉晚上出去时,也会拖上她。他们经常五个人一起去吃披萨,吉耀拉、吉耀拉的弟弟雷洛、米凯莱、艾达和安东尼奥。披萨店在市中心的圣露琪亚区,米凯莱开车,吉耀拉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后面的位子上坐着雷洛、安东尼奥和艾达。

安东尼奥不愿意空闲时间也和他的老板在一起,开始,他和艾达说他有事儿,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吉耀拉说,他的缺席会让米凯莱非常生气。他把头缩在肩膀里,从那之后,他开始听从命令。他们吃饭时,基本上都是两个姑娘在说话,米凯莱和安东尼奥几乎一句话都不说,而且索拉拉经常会离开他们,去和披萨店老板聊天,他们之间也有各种交易。吉耀拉的弟弟静静地吃着披萨,也很无聊。

两个姑娘最爱聊的主题是艾达和斯特凡诺之间的爱情,她们谈论斯特凡诺送给她的礼物,还有前一年八月,他们一起在斯德哥尔摩度过的愉快假期,艾达向可怜的帕斯卡莱说了多少谎;她们还爱聊在肉食店里,艾达现在是老板娘了。艾达说呀说,越说越激动。吉耀拉在那里听她说,时不时会插一句:

“假如可能的话,教堂应该可以取消婚姻。”

艾达马上不说话了,她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但太难了。”

“很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需要去找圣轮法庭。”

“那是什么?”

“具体的我不了解,但圣轮法庭可以摆平所有事儿。”

“你确信?”

“我读到过。”

这种意外的友谊让艾达觉得很幸福,一直到那个时候为止,她一直默不作声,因为发生的事情让她很害怕,同时也有很多顾虑。现在她发现,谈论这件事情让她心里舒服多了,让她觉得理直气壮,负罪感也消失了。让她不自在的是她哥哥对她的敌意,实际上他们每次回家都要吵一架。有时候,安东尼奥简直要扇她耳刮子,他大声地说:

“你他妈为什么要把你的烂事儿告诉所有人?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简直就像个婊子,你让我也成了个拉皮条的!”

她用一种她能做到的、最令人生厌的语气说:

“你知道为什么米凯莱·索拉拉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因为他是我老板。”

“这也是一个原因。”

“那还为什么?”

“因为我和斯特凡诺在一起,他是一个重要人物,假如我等着你出息,梅丽娜的女儿还一直都是梅丽娜的女儿。”

安东尼奥失去了耐性,对她说:

“你不是和斯特凡诺在一起,你是斯特凡诺的姘头。”

艾达哭了起来。

“不是真的,斯特凡诺只爱我。”

有一天晚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他们在家里,已经吃完了晚饭。艾达在洗盘子,安东尼奥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们的母亲一边哼唱着一首老歌,一边在起劲儿地打扫着地板。后来梅丽娜不小心用扫帚碰到了女儿的脚,这引发了一连串可怕的反应。当时有一种迷信的说法,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就是假如用扫帚扫过一个未婚姑娘的脚,这个姑娘就会嫁不出去。艾达好像忽然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向后跳了一下,就好像有一只蟑螂爬到了她脚上,她手上的盘子掉到了地上。

“你扫到我脚上了。”她冲着母亲喊道,她母亲吓得张大了嘴巴。

“她不是故意的。”安东尼奥说。

“她是故意的,你们都不愿意我结婚,让我伺候你们,你们想让我在这里待一辈子!”

梅丽娜一边尝试着去拥抱女儿,一边说不,不,不,但是艾达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开了,梅丽娜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把椅子,跌到了盘子的碎片上。

安东尼奥跑过去扶母亲站起来,但梅丽娜吓得大喊大叫起来,她害怕儿子,害怕女儿,害怕周围的一切。这时候,艾达却毫不相让,她叫喊得比母亲声音还大,她说:

“我要让你们看看,我会结婚的,很快会结婚的,莉娜假如不让开的话,我会让她让开,我会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安东尼奥摔门走了。这次他比平时更加绝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极力想从这场悲剧中走出去,他尽量装聋作哑,尽量避免经过旧肉食店。假如他偶然遇到斯特凡诺,也会立刻扭头看向一边,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揍他的冲动。他觉得头很疼,他不明白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他没有把莉拉交给米凯莱,他是不是做错了?假如莉拉没有回到她丈夫身边,他妹妹的处境是不是会发生变化?所有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他想着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善,也没有任何恶。但在这时候,他的脑子很容易又卡壳了,就好像为了摆脱那些噩梦,他又开始和艾达吵架了。他对着妹妹喊:“那是一个已婚男人,他的孩子很小,你比我们的母亲还要糟糕,你根本就没脑子。”艾达就会跑去找吉耀拉倾诉,跟她说:“我哥哥疯了,我哥哥想把我杀了。”

就这样,有一天下午,米凯莱把安东尼奥叫去,让他去一趟德国,办一件比较棘手的事儿。安东尼奥没有推脱,相反,他很愉快地出发了,没和妹妹还有梅丽娜打招呼就走了。他想,在国外,在那些人说话就像电影院里的纳粹分子,他们肯定会用刀捅死他,用枪打死他,但是他很高兴。他觉得,这要比继续看着他母亲和妹妹受罪,但什么也做不了要强,他更乐意被杀死。

坐火车出发之前,他唯一想见的人是恩佐。他发现恩佐很忙,在那段时间里,他在变卖所有东西:驴子、小车、他母亲的小店铺、铁路边上的那片菜园子。他想把卖的钱给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姑,让姑姑照顾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

“你怎么办?”安东尼奥问他。

“我要找一份工作。”

“你要改变你的生活?”

“是的。”

“你做得好。”

“我需要这么做。”

“我还是只能做以前的自己。”

“胡说!”

“就是这样,但是也好。我现在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拜托你了,你能不能时不时去看看我母亲、我妹妹还有几个小孩?”

“如果我在城区,我会去看他们的。”

“我们都错了,恩佐,我们不应该把莉娜带回来。”

“也许是吧。”

“一切都一团糟,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的确。”

“再见。”

“再见。”

他们连手都没有握。安东尼奥到了加里波第广场,坐上了火车。他经过了一场非常漫长、让人难以忍受的旅行,整天整夜,他感觉到各种气愤的声音在他的血管里流淌。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觉得非常疲惫,双脚发麻,自从退伍回来之后,他就没有出过远门。他时不时从火车上下去,在喷泉那里喝一点儿水,但他很担心火车开走。后来他跟我说,在佛罗伦萨的火车站,他觉得很难受,他想:我在这里停一下,我去找一下莱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