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十月一日进入教室时,我才意识到我已经上高三了,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我的学习生涯虽然长得出奇,但也快要结束了。这样更好,我和阿方索聊过很多我们毕业之后可以做的事情。他和我一样,并不是很了解毕业后的出路。我们会参加一些应聘,他就信口那么一说,但是实际上他也不是很清楚什么是应聘。我们说应聘,获得一个职位,但对于我们来说,应聘这个概念很模糊:我们要参加笔试吗?还要参加口试吗?这样我们就能获得一个职位?一份薪水?

阿方索跟我说他想结婚,无论获得什么职位,有了工作之后他会马上结婚。

“和玛丽莎吧。”

“当然啦!”

有几次我小心翼翼地打听了尼诺的情况,但他不是很喜欢尼诺,他们连招呼都不打。他从来都不明白我喜欢尼诺哪一点。他说尼诺很丑,整个人松松垮垮、歪歪扭扭的。他觉得玛丽莎很漂亮,因为担心我受挫,他马上又补充说:“你也很漂亮。”他很爱美,也喜欢打扮。他很注重外表,胡子刮得很整齐,他会买衣服,几乎每天都去健身房。他跟我说,他在马尔蒂里广场的商店里工作很开心,那里不像肉食店。在鞋店,你可以穿得很优雅,你必须穿得很优雅。你可以说意大利语,去店里的人都彬彬有礼,都上过学。在那里,当你半跪在男女客人面前,帮他们穿上鞋子,你可以非常得体,就像宫廷里恋爱的骑士,但现在他没办法继续待在店里了。

“为什么?”

“哎。”

开始他没有仔细说,我也没有刨根问底。后来他跟我说,皮诺奇娅现在基本一直待在家里,因为她不想太辛苦,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总之很显然,孩子出生以后,她就更没有时间工作了。按道理,这样一来他的道路就被扫平了,因为索拉拉兄弟对他很满意,也许他高中毕业之后就能马上去那里上班。但现在没有任何可能了,莉拉忽然间冒了出来。仅仅是听到她的名字,我就觉得胃里一阵痉挛。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从阿方索嘴里我得知,莉拉从海边度完假回家之后,就像疯了一样。她还是没办法怀孕,在海里游泳没有管用。阿方索列举了一系列她发疯的事情,有一次,她把阳台上的所有花盆全打碎了。她说她要去肉食店,但她让卡门一个人在那里工作,她自己满街逛。晚上斯特凡诺醒来,看到她没在床上:她在房间里转悠,读书、写东西。后来她忽然平静下来了,或者说,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才能,来毁掉斯特凡诺的生活,她唯一的目的是:让斯特凡诺雇用吉耀拉在新肉食店上班,她要去打理马尔蒂里广场上的店铺。

我感觉非常诧异。

“米凯莱一直想让她去那里上班,”我说,“但她不愿意去。”

“以前是这样的,但她改变主意了,她现在不顾一切地想去那里,唯一的障碍是斯特凡诺,但你知道,我哥哥总是听她的。”

我没问其他问题,我不想又一次陷入到莉拉的事情中去。我有些不解地想: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忽然想去市中心工作?但我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情,因为我有很多问题要面对:书店、学校、老师的提问和课本。有些课本是我自己买的,但大部分都是我从书店里偷的,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我又开始刻苦学习,尤其是在夜里,一直到圣诞节放假之前,下午我都在书店里忙碌。假期之后,我就没继续在书店里上班了,加利亚尼老师给我找了两份家教,我都很努力地做着。我要上课,要带家教,根本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

每个月底,我把挣的钱交给我母亲,她把钱收到口袋里,什么话都不说,但她早上会起得很早,为我准备早餐,有时候甚至会精心给我做鸡蛋羹。我还躺在床上,就听见她用勺子咚咚地敲着碗,她做的鸡蛋羹真是入口即化。至于学校老师呢,他们都一致认为我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因为整个学校也是死气沉沉吧,我毫不费劲地一直保持着全班第一名的位置,尼诺毕业之后,我就成了整个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我很快就发现,加利亚尼老师虽然一直对我很慷慨,但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她对我不像之前那么客气了。比如说,当我把她借给我的书还给她时,她表现得很不高兴,因为书里全是沙子,她把那些书拿走了,没说她会再借给我其他书;比方说她再也没有给过我她看过的报纸,我省吃俭用买了几次《晨报》,但后来停了,因为我厌烦了,那都是白花钱;比方说她再也没有邀请过我去她家,尽管我很希望再看到她的儿子阿尔曼多。但她还是一直公开表扬我,给我很高的分数,建议我去参加一些研讨会,甚至是看一些很有意义的电影,那些电影是几位神父在阿尔巴港公开放映的片子。直到圣诞节前夕,有一次在学校门口,她叫住了我,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她开门见山地问我尼诺现在怎么了。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回答她说。

“告诉我事实。”

“这就是事实。”

我后来得知,在那个夏天过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和女儿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他和娜迪雅分手了,方式非常糟糕,”作为母亲的加利亚尼带着怨恨说,“他从伊斯基亚岛给娜迪雅写了几行字,让她非常痛苦。”最后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用老师的语气说:“哎,只能这样了,你们都是孩子,痛苦有助于成长。”

我点了点头,然后她问我:

“他也离开你了吗?”

我的脸红了。

“我?”

“你们在伊斯基亚岛没有见过吗?”

“见过,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

“真的?”

“绝对没有。”

“娜迪雅很确信,尼诺是因为你才离开她的。”

我非常有力地反驳了这种可能,我说我可以和娜迪雅见面,当面告诉她我和尼诺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永远不会发生什么。加利亚尼老师很高兴,她向我保证说,她会告诉娜迪雅的。我当然没有提到莉拉,不仅仅因为我已经决定做我自己的事情,还因为提到她,会让我不可避免地陷入痛苦。我试着不再提这些事情,但加利亚尼老师又说到了尼诺。她说关于尼诺,传出几种不同的版本。有人说,他非但没有参加秋季的考试,而且已经不上学了;有人发誓说,有一天下午在阿莱内奇亚街上看到他,他一个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他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从瓶子里喝酒。她最后总结说,可能是因为很多人都不喜欢尼诺,所以有人爱说他的坏话。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遗憾了。

“我觉得肯定不是真的。”我说。

“希望吧。那个男孩,真是没办法把握。”

“的确。”

“他很出色。”

“是呀。”

“如果你打听到他在搞什么,请告诉我一声。”

然后我们就分开了,我跑去给一个住在玛格丽特公园的中学女生上希腊语课,但我的心绪很难平息下来。在那栋有些幽暗的大房间里,我受到了礼貌的接待。房子里有很多奢华的家具,地上铺着地毯,地毯上的图案是打猎的场景,还有高级军官的老照片,还有各种各样展示这个家族权威和富裕的标志。所有这些让我的那位十四岁的学生身心都变得迟钝,让我也觉得难以忍受。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必须非常注重我的用词和动词的变位。我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加利亚尼老师描述的尼诺的样子:穿一件破旧的外套,皱巴巴的领带,拖着长腿踉踉跄跄地走路,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在喝完之后把瓶子摔在路边的石头上。在伊斯基亚岛之后,他和莉拉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许事情和我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很明显她后悔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但尼诺却没办法再回到从前。他从一个对于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能提出细致解答的年轻学者,变成了一个颓废、被遗弃的人,因为他和肉食店老板娘的爱情落空了。我想着,等我遇到阿方索,我会问他有没有尼诺的消息。我想去找玛丽莎,向她打探她哥哥的事情,但我强迫自己把他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这件事情会过去的,我想。他找过我了吗?没有。莉拉找我了吗?没有。为什么我要操心他,还有她呢,他们什么时候操心过我?我还是继续上课,继续走我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