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尽管朱丽叶故意激怒我,又对着书店那家伙抖动她那对奶子,现在只要她用身子磨蹭我,我还是想说:“哦,求你让我教你看地图吧。”我到底在想什么?是以为我这个超级辣妹会唤起她某种女同性恋的觉醒,然后两人双宿双飞,到哪里开房间吗?当然不是。但此时此刻,我分明就在成田机场向这个电视明星解释经度和纬度,毕竟我曾经把她的照片放在日记里足足一年半。我实在没辙,她注视我的神情真让我感到皮肤刺痛。

看来我们是要去北欧,至少我肯定我们要去那里。虽然地图是日文,我也不确定我的看法正确,但我想我的方向是对的。

“你看,”我们凑近低头看地图时,我对朱丽叶说,“北纬六十七度和西经二十度的地方,在冰岛外海。”我指着蓝色部分,她也把手指移到我手指旁边,用指头敲敲地图。“所以这是不对的。而如果是南纬六十七度,我们就到南极洲了。”我把手指滑向地图下方,她也照做。“东经二十度和西经二十度都不对,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在海里,所以……”我把目光往上抬,很惊讶我们两张脸竟如此靠近。她看起来很专心,像要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听进去。我再把目光往下看着地图,把手指移到刚过北极圈的地方。“所以一定是北纬六十七度、东经二十度,就是上头的……”那国名是用日文写的。“瑞典?还是挪威?这几个国家我从没搞清楚过。”

“别问我。”她说着,对我露出了微笑——朱丽叶·詹森对我笑呢。(天啊,克制一下你自己吧。昏头昏够了吧。)我后退一步,把地图集放回书架时,她说:“是某个冷地方吧。”然后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补上一句:“我希望是瑞典,我在那里真的很红呢。”

我差点要大笑起来了,这话听来实在太可笑。或许只是我缺乏世界观念吧,我是说,没有人会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真的很红”。我想这话让人印象深刻。可是她在想什么呀?她以为我们到了斯德哥尔摩,就会被大批尖叫的金发粉丝团团包围吗?

我看到葛瑞特已经把摄像机对着我,便极力保持神情自若。“我们需要更详细的地图,”我说,“英文地图。”我浏览书架找北欧地图,但书架上没有,至少我认为是没有。不过这也很难说,因为我不懂日文。

“这样好了,”我说,“我们去找一家有北欧航线的航空公司?也许他们有比较好的地图。至少我们现在已经大略知道要去哪里了。”

朱丽叶把手臂在空中划了一下,作势要我带头走。“我跟在你后面,凯西。”她说。我不知道,她也许自大,也许是个高高在上的明星,但是我却爱死她叫我名字的样子。“带我走吧!”


我不确定选朱丽叶而不选我妈是否正确。我知道我妈感到很受伤,这件事我最后必须处理;但话说回来,先不管朱丽叶是我少年时期迷恋的偶像,也不管她上过《青少年》杂志多少次,如果要挑队友,总得根据一些条件,比方说聪明智慧,这样才是正确的抉择。

但事情其实还有别的因素:昨晚跟朱丽叶在旅馆聊天打闹时,我开始觉得我或许可以交到一个朋友了。我不确定这样想对不对,不过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朋友了,我害怕自己会脱口说出一些事。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沉默,我突然很害怕开口说话。昨天晚上有三次我几乎要告诉朱丽叶我孩子的事。说来真可悲,人家稍微对我亲切一点,我就好像非要挖心掏肺给人不可。结果我没有说。这个节目不是卸下武装的地方,即使摄像机不在也一样。而且就我所知,朱丽叶对我这么亲切,也有她的理由。我不是白痴。只是当时感觉我们很像在开睡衣派对:两人关灯后各自躺在床上,每次快要睡着时,就会想一些新鲜事说给对方听。我有一种想要对她说悄悄话,想要让那些话语脱口而出、融进她漆黑秀发中的念头……这感觉真是太强烈了。

此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我的宝宝正和我毫无所知、任意选中的人一起生活。他们现在是她的家人了。她有母亲,但不是我;等她八岁、十六岁或是三十五岁时,她会提到“我妈”,可是她提到的人不是我。

我想,对于“任意选中”的人这部分,我也不能有什么抱怨,因为我可以作完全不同的选择,但我没有。我在怀孕七周时发现这个网址,上头有想要收养小孩的夫妇的所有描述,我一度想从他们当中挑选一对,这样至少可以知道宝宝会在哪里找到家。我看过所有可能的人家,还花了整个周末制作图表,希望把范围缩小。有些人发型难看,被我当下就丢开;有些人用了太多惊叹号;有些人看起来有点老……也许这些对我不应该有差别,但实际上确实不同。而且你知道吗,就连错别字也很关键。至少在你说服别人把孩子送给你的时候,错别字还是相当重要的考虑因素。

有几对夫妻看起来真的很好,我也相信其中任何一对都会是好的选择。但是最后,有个想法把我吓到了:我要把孩子送给的人不只是一般所谓的“和善而有爱心的夫妇”,他们可能是喜欢在圣诞节期间砍下自己树木的人,可能拥有马达船,或者靠养威玛拉那猎犬维生……这些想法让整件事变得更为明确,也引发太多关于命运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在我面前就有小宝宝可能面对的二十种生活,要是我选错了怎么办?要是那个脸上有青春痘疤的电脑程序设计师,明年夏天淹死在他家游泳池里,而我的宝宝将由他那个自称有洁癖、还穿那种丑绑腿裤的老婆独力扶养,那怎么办?这让我意识到我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比方说她会在这个国家的哪个地方长大、她会有多少堂表兄姐等等。还有,纽约州北部是让她成长的好地方呢,还是我该选佛罗里达州?

我试着想象这个孩子的模样,这个我只能从她踢我肚子的力量认识的小娃娃,我猜想她会希望我怎么选。她会想要有狗还是有猫?她喜欢靠山还是靠海?她会喜欢有个哥哥吗?她父亲应该留个小胡子吗?她喜欢有个会说法语的妈妈吗?而又有谁能说这些人当中任何人对她而言都比我好?我这个母亲既没有工作也没受什么教育,可能也还不成熟,但我却是唯一她还没生下来就爱她的人。


“北欧航空”柜台和我们说话的女士非常亲切,她个子很高,金发,会说英语、日语,还有瑞典语和芬兰语,反正是她的母语就是了。她叫爱琳。我们花了几分钟解释在找什么,以及为什么有人在拍摄以后,她拿出一份英文的北欧地图,指出我们在找的经纬度坐标。

“朱卡斯加维。”她说,只是我完全听不出是什么,直到她指出地图上的名字。她的念法让我以为这个地名以Y字开头。“就在这里,看到了吗?在瑞典的拉普兰地区,北边。你们必须飞到基律纳。”

“好的。”我说,一边写下“朱卡斯加维”。我注意到这里似乎由我主导。朱丽叶索性把一切都丢给我,比起跟我妈在一起可真有很大改变。“我们能够多快到那里?”

爱琳敲打她的电脑键盘,“今天中午十二点四十分有班机飞往哥本哈根。”我看了看钟,快到十一点了。“从那里,你们飞往斯德哥尔摩,或是哥特堡。我看看从哪里可以让你们最快到。”又一阵敲键盘的声音。朱丽叶一只手掩住呵欠,“是的,斯德哥尔摩比较好,我想。我再查一下飞基律纳的班机。”又过了一会儿,“是的,我想我找到你们的最佳路线了。你们先飞到哥本哈根,然后再飞斯德哥尔摩,今天晚上当地时间九点二十五分就可以抵达基律纳。”

“那会是什么时候,东京时间?”我问。我不确定这问题问得对不对,基本上说来,我是想知道我们旅行时间会有多久。

“东京比瑞典早八小时。就是说,你们会在这里的明早五点到。”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吓坏了,爱琳笑了。“没那么糟,”她说,“飞哥本哈根不到十一个小时,其他两次航行时间就短多了,一个一小时,另一段一个半小时。”

管他的,反正我可以在飞机上睡觉。“好吧,”我说,“我们买四张票。”我向葛瑞特伸手,他把节目组付机票钱的信用卡给我。

我们把护照交给爱琳。她看到朱丽叶的护照,突然笑得更灿烂了。“我认得这个人,”她说,“你是‘特蕾西’吧?演《知己》的那个人?”

原本懒懒靠着柜台的朱丽叶,这时简直像活了过来。“是啊,我就是。”她神采奕奕又谦虚地说,“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认得出我。”

“你的电视在瑞典很红呢。”爱琳说,“我非常喜欢。”

“谢谢你。”朱丽叶说。她像是拂晓一样闪现着淡淡的光芒。我想关于瑞典的事她没有吹牛。“你真好。”

爱琳处理我们的机票,朱丽叶在一个机票夹上为她签名,并且确定葛瑞特的摄像机捕捉到这一刻。我们收拾行李——比较重的东西好像都归我拿——走向我们一起的这段漫长旅程:一个是朱丽叶·詹森,舞台和银幕明星;一个是凯西·加德纳,名人的忠实追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