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段小插曲,是我们不时会有的走调演出。很遗憾,当然,但也只是身为凡人的一部分。我们走在一条艰险的路上——有谁能说他从没有跌倒过?很快,摄像机就会打开,而我也会重返生活,搂着我美丽的妻子走上一座寺庙的台阶。但是目前,只在这赤裸脆弱的一刻中,我要闭上眼睛,坠落下去。

肯恩带我穿过满布霓虹的复杂街巷。我们走过拉面店、弹珠店、“烧鸟”摊、电影院,以及贩卖手表和茶叶的摊子;我们还经过一家餐厅,门口鱼缸里有活河豚。我很清楚此刻我冒的险:我的寿司买晚了,赶到“会合点”也会晚。不过我不在乎,我和艾比是领先的,我可是躺在烫死人的沙子里才领先的,所以这段时间是我的酬劳。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我问肯恩。

“差不多了。”他说。我们又转过一个弯。“这里是二丁目,”他说,“这里每条街的同性恋酒吧密度都是全世界第一。”

“这里是邪恶的所多玛城。”我说。一时间我是真的相信。

肯恩投给我一个冷静的目光,摇摇头。“说这些太迟了。”他说。


事情开始在火车上,当时我和肯恩坐在一起,他的摄像机已经关上,眼前也没有其他参赛者。音效史蒂芬没有跟我们在一起,他在主题乐园里不舒服,我们还没有和他的代班会合。所以当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深信自己又要回到那急切渴望时刻之际,肯恩打开他的摄像机袋子找一包新电池,而我看到袋子里的东西,立刻感到胃一沉。一本杂志塞在机器设备当中,上面的字是日文,不过这是本什么样的杂志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它和我在意志薄弱的日子里曾经拿在手里的某些杂志没什么不同。封面的男人很年轻,体态妖娆,一双眼睛漆黑。我感到五脏六腑中有一把钥匙转开了。

我移开目光,但还不够快,立即就被肯恩看到我的眼光落在哪里。他笑了笑说:“哎,我太不谨慎了。很抱歉。”

我低头注视两只手。“这不关我的事。”我说。

我相信我的不安非常明显,肯恩似乎也觉得很好笑,他笑着问:“我猜你没有订这份刊物吧?”

“是没有。”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

肯恩把杂志从袋里抽出递给我。我没有接,但干渴的眼睛解了渴。“这是我在日本买的,”他说,“我还有些其他的——我想,你知道的,他们派我去哪儿,我都会买点小纪念品。”他又笑了笑,“不过最后在去埃及前,我把它们全丢了。天晓得如果把这种东西带进回教国家,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他的手臂碰触到我的手臂。我望向窗外的天空和大地。上帝的美好造物在我眼前展开,可是我的注意力却离不开我和他十分贴近这件事。

他挨向我翻开杂志,转了一下身子,不让火车上其他人看到我们在看什么。不过如此一来,却创造出一种我并不想要的亲近,而我似乎不能说什么。杂志很厚,全是一页页的图片。罪过、邪恶和男体——为什么我感觉他是在献宝呢?

“说来有点可笑,”他说,“他们把性器官用模糊方式处理,可他们在做什么明明就很清楚。”

太清楚了。没有几件事对我来说比这更清楚了。停!我心想,同时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试图平息翻搅的思绪。

“你不说些什么吗?”肯恩问。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在我脸颊上的气息。“好挽救我的灵魂?”

“或许改天吧。”我说。这时我连说话都有问题了,而他的手臂——我说过了吗?——正碰触我的手臂。从肩膀到手臂,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碰触。

“你不是有使命在身,”他说,“要消灭罪恶,传布上帝的话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随即又希望自己没这么做。一条欲望的绳索如蛇一般穿透我全身。“就连传教士也会疲倦。”我说。

肯恩把杂志放在我大腿上。“那么,你至少应该没收这本书,”他说,“为了我好。”

我低头看着这个渎神的物品。封面上的男人往上看着我。“你可以把它烧了,”肯恩说,“除非……”

除非。

我轻轻抚过杂志封面,让手指停在那个纸男人光滑的胸膛上。

“你看法如何?”他问,“你会烧掉它吗?”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

火车要进站了。我大腿上有赤裸男人的图片,双手不住地颤抖。我看看肯恩,知道自己已经破功了。

肯恩点点头。他脸上有种像是胜利的表情,他怎么看我,我也只能想象了。“我来过东京,”他说,“我知道一个地方。”


“到啦!”肯恩说。我们站在一幢白色建筑外,“可可旅社”几个字横挂在门口,看来原本是要盖成中世纪一样的城堡,可是眼前的建筑却小得有趣。肯恩打开门,等我走进去。

“你先走。”我紧张地说。其实也没有人看我们,况且在世界的这个角落,谁会在乎?只是积习难改。“我随后进去。”

他耸耸肩,在我前面进去了。我在人行道上来回走着,对着橱窗看,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等我数了两次从一到六十,我回到旅馆门口,打开了门。

大厅没有别人,只有肯恩站在一面有亮灯的大型展示板前。那上头有五排照片,每幅照片都展示一个房间的模样,每间都以不同主题装潢,有些亮,有些暗。

“在亮着的图当中选一间,”肯恩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气氛?外太空?”他指着一间墙上漆有流星,天花板上还吊着闪闪发亮的星球的房间。“岩洞?”他指给我看一间满是岩石和水池的房间。“圣诞节?”他又指向一间花花绿绿的房间,用红色和绿色装饰,满是闪闪亮亮的金箔纸,一个笑脸的圣诞老人矗立在床边。

“我无所谓。”我说。我伸出手沿着他的手臂摸着,感到心痛又空虚。我需要他的触摸。

“这个怎么样?”他说,指着一间垂挂红色天鹅绒布幔的房间,看起来像妓院。他按了一个按钮,机器吐出一把钥匙和一张卡片,卡片上有房间号码:17。

“你要我先上去吗?”他问。那声音好轻柔。我点点头,我知道这样很蠢,不过这是我向来的作风,有助于稍稍压下恐惧。

“好,”他说,“等五分钟再上来。”

我在大厅踱着步子,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每次都是这样,我应该离开的。我一边动摇,一边希望上帝欢迎我回去,我能够这样多少次呢?

但这正是我需要额外时间的原因。我需要片刻时间厘清心思、假想自己是别人。我深深吸了口气,按了电梯钮,来到二楼。走在狭窄的通道上,我欣喜、恐惧又恶心。

我敲敲门,门朝里面打开。我走进去,看到肯恩已经在等着了。当我亲吻这个男人、这个美妙的人时,我心想,这就是我,而同时我感到一种极度的狂喜,强烈到让我感到刺痛。这就是我,这就是我,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