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私心的快慰,在此描绘救世主耶稣基督给我们讲述的这篇寓言,犹如古人所作的三联画。我任由激发我的双重感兴混淆而杂乱,无意彰显任何神灵对我的胜利,也无意彰显自己的胜利。不过,读者如若考问我的虔诚,也许在我的描述中不难发现:我就像在图画边角的一位施主,跪在浪子的对面;也像他那样,既含笑又泪流满面。

——献给亚瑟·封丹

浪子久别家门之后,厌倦了想入非非,也鄙弃了自身,在自寻寒苦的沉沦中,又念起父亲的面容,念起母亲常去俯在他床头的那个颇大的房间,念起那个有活水灌注的园子,想当初他总要逃出那终年紧闭的园子,还念起他从来就不爱的哥哥,而节俭的哥哥却为他保存了他未能挥霍的那份财产;浪子心中承认他并没有找到幸福,也未能在缺乏幸福的情况下,延长他所追求的陶醉。“噢!”他想道,“父亲当初十分生气,如果以为我死了,再见到我时,也许不顾我的罪孽,还会很高兴吧;如果我低首下心回到他面前,垂着头,风尘仆仆,跪在他面前说道:‘父亲,我作了孽,违忤了天,也违忤了你。’如果他伸手把我扶起来,对我说:‘进来吧,孩子……’那我该怎么办呢?”浪子不再多想,已经虔诚地上路了。

他走出山峦,终于望见自家炊烟袅袅的房顶。正是暮晚时分,他要等夜色朦胧,以便略微掩饰一点他的狼狈相。他远远就听见父亲的声音,双膝不禁发软;他倒下去,双手掩面,明知自己是正出的儿子,也还是为自己的耻辱而羞愧。他饿了;破斗篷的衬褶里只有一把甜橡实,像他饲养的小猪那样用来果腹。他望见家中正做晚饭,辨认出母亲走到屋前台阶……他再也克制不住,径直跑下山坡,走进院子,迎面的却是一阵犬吠:家犬已不认识他了。他想跟仆人说,而仆人也生疑,赶紧避开,去禀报主人。主人出来了。

他无疑在等待浪子,一见面就认出来了。他张开双臂;于是,儿子跪到他面前,用一只胳臂遮住脸面,举起右手请求原谅,高声说道:

“父亲!父亲,我作了大孽,违忤了天,也违忤了你,已经不配你对我的称呼。不过至少,让我做你的一个仆人吧,做个最末等的仆人,让我待在家中的一个角落,让我生活……”

父亲扶起浪子,紧紧搂抱:

“孩子!祝福你回到我身边的这一天吧!”

他的喜悦溢出心田,眼泪涌出来;他吻了儿子的额头,又抬起头来,转向仆人们说道:

“拿最漂亮的袍子来,给他穿上鞋子,给他戴上一只最贵重的戒指。去牛栏,挑一头最肥的小牛宰了,准备一个欢乐的筵席,因为我说过死了的儿子还活着。”

消息传开了;他急忙跑去,不愿意让别人去讲这话:

“孩子他娘,我们流泪想念的儿子回家了。”

全家人的欢乐就像高扬的一首颂歌,闹得长子心事重重。他出席了全家的欢宴,是父亲发了话,逼得他没法儿才入座的。连最低微的仆人都请来了,满席的人唯独他板着面孔,一脸怒气:为什么这样款待一个忏悔的罪人,要胜过他这个从未犯过罪的人呢?比起爱来,他更看重规矩。他肯出席筵席,是给弟弟一个面子,让他高兴一晚上,而且父母也答应了他,明天就狠狠训斥浪子,他本人也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弟弟一顿。

火把烈焰腾空,筵席结束,仆人撤下杯盘。夜晚没有一丝风,全家上下都困乏了,一个个都去睡觉了。然而我知道,在浪子隔壁的房间,有一个孩子,浪子的弟弟,一夜直到天亮,他怎么也无法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