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多明戈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这是他的习惯。过了一会儿,玛丽亚跟了上去。她在楼下就听到他用演戏的声调在高声朗诵,但她敲门时,他不来应门。她管自走了进去。房间很小,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只衣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放满了书的书架,桌子上、地板上、衣柜上也都堆着书。床没有铺好,他刚才把他那件教士的长袍扔在上面。他只穿着衬衣和长裤。桌子上纸头摊得乱七八糟,一个墙角里堆着一大堆手稿。玛丽亚看着她一向无可奈何的这乱糟糟的一片,叹了一口气。他只当没看见她进来,依然朗诵着一个剧本中的一段段台词。

“多明戈,我有话跟你说。”她说。

“别打扰我,娘们。你听听这当代最伟大的天才的精彩诗句。”

“把书放下,多明戈。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去你的。我现在怀着那当代的凤凰,举世无双的洛佩·德·维加的神圣灵感,你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呢?”

“我非要你听我说了才走。”

多明戈怒冲冲地把书扔下。

“那就说吧,快说,说完了就走。”

于是她把卡塔丽娜讲的事讲给他听,讲圣母怎样在她面前显灵,对她说堂胡安的儿子,那位主教有能力治愈她的残疾。

“这是在做梦啊,我可怜的玛丽亚。”她讲完之后,多明戈说。

“我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她说她完全清醒着。我没法说服她不是那么一回事。”

多明戈被弄得心烦意乱。

“我跟你下楼去,叫她自己把这事情讲给我听。”

卡塔丽娜再次把那奇遇讲了一遍。多明戈只消对她望上一眼,就可以断定她是坚决相信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的。

“你怎么能肯定自己当时没有睡着呢,孩子?”

“我怎么会在早上那个时候睡着呢?我刚从教堂里出来。我在哭着,等我回到家里,手帕被眼泪湿透了。我怎么会睡着了揩眼泪呢?我明明听见主教和堂曼努埃尔进城时教堂敲起当当的钟声。我听见了喇叭声、铜鼓声和人们的欢呼声。”

“魔鬼欺骗没有警惕性的人的花招可多哩。连那个创立了那么多女修道院的特雷萨·德·耶稣嬷嬷也长期害怕她所见到的显灵是魔鬼在作祟哪。”

“难道魔鬼能装出圣母跟我说话时的那副和善和仁爱的样子吗?”

“魔鬼是个出色的演员,”多明戈笑着说,“每逢洛佩·德·鲁埃达对他剧团里的演员不耐烦的时候,他会说只要能弄到魔鬼来为他演戏,他愿意拿整个剧团的演员的灵魂来做回报。不过,听着,我的宝贝,我们知道是有一些虔诚的人受到过亲眼看见吾主耶稣和圣母显灵的恩宠,可他们得到的这种恩宠是作为他们祈祷、斋戒、苦行和毕生事奉天主而得到的赏赐呀。人家长年累月地自我牺牲才修得这福分,你做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卡塔丽娜说,“但是我可怜,我不幸,我祈祷圣母救助我,所以她怜悯我。”

多明戈沉默了一会儿。卡塔丽娜意志坚决,而且固执得很,使他害怕起来。她不懂她可能招惹多少风险。

“我们神圣的教会并不随便让人自称和天国有所联系。我们国家里不知有多少人声称他们受到了天赐的超自然的特权。其中有些人是愚昧无知,真心相信自己说的话;有许多却是骗子,他们胡说八道的目的,不是图名,便是谋利。圣教公署注意他们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在无知的人们中间制造混乱,并且时常引导他们相信歪门邪道。有些人被圣教公署监禁起来,有些受到鞭打,有些被押上大帆船做苦役,还有些被活活烧死在火刑柱上。你是爱我们的,我求求你,你对我们说的话可一句也不要泄漏出去啊。”

“可是舅舅,亲爱的舅舅,这可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啊。人人知道,在这个王国里,没有一个人比这位主教更圣洁的了。大家知道,他长袍上的一块布条就能制造奇迹。残废使我失去了我的迭戈的爱情,现在既然天国的圣母亲自对我说,主教能治好我的残废,我怎么能不声不响呢?”

“这事情不光关系到你一个人。如果圣教公署要调查起来,很可能又要重新审理我的案子,因为圣教公署记性很好;再说,如果我们被关进了宗教法庭的监狱,这房子就得卖掉,来付我们在监狱里的生活费,你妈就得流落街头去讨饭。你至少得答应我暂时不要声张,等我们再仔细考虑一下。”

多明戈的表情是这么恐慌,这么紧张,卡塔丽娜只得让步了。

“好吧,我答应这么办。”

“你真是个好孩子。现在让你妈带你去睡吧,这一天热闹下来,我们都疲倦了。”

他吻了她,离开了她们母女俩,但是在楼梯上叫她的妹妹。她走出房来。

“给她吃点儿泻药,”他低声说,“让她的肚肠好好搅动一下,头脑就清爽了,我们明天就可以教她相信,那回事只是一场晦气透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