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第三个儿子马丁,需要说的就更少了。每个家庭都有不争气的子孙,堂胡安·德·巴莱罗的家庭也并不例外。马丁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堂娜比奥兰特给她丈夫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他既没有使布拉斯科·德·巴莱罗在教会中飞黄腾达的火一般的热诚,也没有使堂曼努埃尔获得名利双收的雄心和技巧。他似乎满足于埋头耕种那几英亩薄田,靠土地的收成养活他的父母。

那时候,由于连年战争和富有冒险精神的青年纷纷被美洲吸引而去,西班牙劳动力很缺乏。在这个地区本来不多的那些聪明而勤劳的摩尔人差不多都被迫离去了。堂胡安对马丁极为失望,尽管他妻子坚决地说有这么一个强壮、勤快而什么活都肯干的儿子也有某种好处,他却始终不乐意。

可是对他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马丁在二十三岁那年结婚了,却是娶了个门第不如他们家的媳妇。诚然,新娘是个老派基督徒,有凿实的证明可以确信她家四代没有一个人跟犹太人或摩尔人通婚的,不过她父亲只是个面包师傅。孔苏爱洛是他的独生女,将继承他的家产,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做小买卖的。过了几年,孔苏爱洛有了孩子,接着堂胡安又受到了一次打击。那面包师傅死了,堂胡安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一来面包铺可以卖掉,他们跟一门低微行业的这种不光彩的关系就可以被人遗忘了。可是面包师傅刚刚体面地安葬好,马丁就对他父母说他准备搬到城里去,自己经营这爿铺子。他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堂胡安大发雷霆,堂娜比奥兰特痛哭流涕。他们的儿子便向他们指出,他们前个时期能够过得稍微宽裕些,这全靠孔苏爱洛带来的嫁妆,现在这笔嫁妆花完了,他有四个孩子,往后说不定还会生四个。西班牙银根很紧,他把铺子出盘所能得到的钱维持不了他们大家几年生活,到头来没有别的指望,只能饿死。他提出一条很可笑的理由:烘面包决不比垦荒或榨橄榄更见不得人。

马丁把他的妻儿安排在铺子楼上住。他每天天不亮就早早起床,把面包烘好,然后骑马到农庄去,在那里一直干到天黑。他发了小财,因为他的面包质量好,过了一两年就能雇用一个人替他在农庄里工作,但是他没有一天不去看望他父母亲的。他去的时候,一定会带些什么给他们,没多久他们便能在教会允许吃肉的日子天天有肉吃。他们一年年老了,堂胡安不得不承认他儿子经常送点儿东西给他们是他们晚年的一大安慰。

堂胡安·德·巴莱罗的儿子这样降低身价,开始时城里的人有些惊异,街上的孩子们跟在他背后喊着Panadero嘲笑他,但是他和和气气,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古怪的事情,因而很快就打消了大伙对他的蔑视。他心地慈善,穷人到他门上求乞,他从来没有不给一个新鲜面包就打发他们走的。他很虔诚,每星期天都去做弥撒,一年总去忏悔四次。他眼下三十四岁,身体健壮,略微有点儿发胖,因为他爱吃好菜好酒。坦率的红脸显得兴致勃勃而喜形于色。

“他是个好人,”人们都这样说他,“不大有知识,不大有文化,可是善良、老实。”

他容易跟人亲近,喜欢开玩笑,过了一段时候,他能够更轻松地应付这新的环境,而有身份的人也常来他店里聊天了。的确,这里好像变成了一个聚会的地方,你能在这里会见朋友,谈谈什么。

亏得他担负起了抚养父母的责任,因为布拉斯科修士离家二十年来从没给父母寄来过一个钱,他的钱都捐掉做好事了,而堂曼努埃尔也从没寄过什么给他们,因为他认为只有他自己才能把钱派上最好的用场。这样,他们到了晚年就全靠马丁了。然而他们始终为他害臊,为他一生没有出息而不禁懊丧。他们看到他显得相当心满意足,经常恼火。他们出于自尊的要求,对他那个平民出身的妻子以礼相待,慢慢对他们的孙儿女也喜爱起来。但是他们心里最疼爱的还是给他们的古老门第带来声誉和光荣的那两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