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段愉悦的恋爱时光开始了。在那之后,每当完成自己的工作并用完茶点之后,丽莎便会跑到某个指定的地点去与吉姆碰面。通常,他们会在威斯敏斯特桥大街上的教堂碰面;然后他们会一起散步,手挽着手,一直走到其他什么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有时,他们可以从艾伯特路堤一直走到巴特西公园,然后便在公园里的长凳上坐下,看着周围的孩子们嬉戏玩耍。爱骑自行车的新式女性常常去河对岸的公园,已不怎么到巴特西来,而丽莎带着属于她那个阶层的旧式偏见,在看到那些骑自行车的新女性时,总是忍不住要评论一番——那语气、用词一点儿也不像个淑女。她和吉姆都很喜欢小孩子,那些衣衫褴褛的顽童总会围着他们,骑在吉姆的膝上,或是同丽莎玩闹。

他们认为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维尔街的人们,但有那么两次,他们在一起散步的时候,遇见了一些认识他们的人。有一次是两个在沃克斯豪尔做工的工人,他们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吉姆和丽莎。直到他们走得很近时,丽莎才发现了他们;于是她很快地松开了吉姆的手,随即,和吉姆一起低下头看着路面,整个就像鸵鸟一般,他们以为,只要他们不看着别人,别人也就看不见他们。

“吉姆,你看见他们了吗?”等到他们走过之后,丽莎低声问吉姆。“我想的是,他们有没有看见我们。”突然,她几乎是本能般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刚走过的两人中的一人也回头往他们这方向看。于是,他们刚才的问题便有了清晰明了的答案了。

“这可真是吓着我了。”她说。

“我也是,”吉姆回应道,“我吓得出了一身汗。”

“我们真是十足的傻蛋,”丽莎说,“我们刚才应该跟他们说话才是!你觉得他们会把这事儿传出去吗?”

这天过后,他们并没有听见什么谣言。后来,吉姆在酒吧碰见了其中的一个男人,那人并未提到自己曾碰见过吉姆。于是,吉姆和丽莎都认为,那两人当时并没有认出他们来。然而第二次却更糟了。

这天,又是在艾伯特路堤,他们一下碰见了四个熟人——他们都是住在维尔街上的人。丽莎感到心都沉了,因为这时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了;她想过赶紧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些人已经看见她了。她于是低声对吉姆说道:

“别害怕!”当他们遇上这四个人时,丽莎冲着其中一人叫道:“哦,这可真巧!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那些人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也向丽莎扔出了相同的问题。

“你们又是要去哪里呢?”

“我?哦,我刚去了医院。我们厂里的一个女孩病了,于是我决定去看看她。”刚开始时,她说得有些结巴,然而很快,她便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开始毫不犹豫地撒起谎来。

“等到我出来时,”她接着说道,“便碰上了吉姆。他向我问好,之后说自己要到沃克斯豪尔去,并问我要不要一起走一段路。于是我回答说:‘好啊,我倒是并不介意。’”

一个男人眨了眨眼,另一个人则说道:“继续吧,丽莎!”

她于是就像是清白受到玷污一般地发起火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她说,“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开玩笑?不!你是刚从乡下来的不会开玩笑的人,不是吗?”

“你们认为我是在骗人?你认为我为什么要骗人?爱撒谎的人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别这样,丽莎,说话别这么粗鲁嘛。”

“粗鲁!你再对我说那些,你看我会不会打肿你的眼睛。我们走。”她对一直窘迫地站在一旁的吉姆说道。然后,他们便走开了。

那几个人一边哄笑着离开,一边叫道:“我们很快就能有好戏看了!”

在那之后,丽莎他们决定要去一些绝对不可能碰上熟人的地方。他们一直走到威斯敏斯特桥之后的路段才碰面,然后回到巴特西公园;他们可以躺在草地上,躺在对方的臂弯里,以此来度过漫长的夏日傍晚。白昼的炎热过后,公园里会有一阵阵和煦的微风,这时,他们便可以深呼吸,吸入那些宜人的空气;他们似乎远离了伦敦,四周是那么宁静又凉爽。躺在吉姆身旁的丽莎感到自己对吉姆的爱已超越了世上的一切,也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要是这幸福时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那该多好啊!他们一起看星星,看那蓝蓝的天空里一颗颗闪耀着的明星,一直到蓝色的天空变为黑色,而星星也愈见增多,愈发明亮起来。等到随着黑夜的来临,四周逐渐变冷时,他们觉得草地上太凉,对他们而言,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于是,他们会跨过威斯敏斯特桥,散步到堤岸上,找一张空长凳坐下。这时,丽莎总会依偎在吉姆怀中,而吉姆则会用他那长长的胳臂抱住丽莎。九月的雨也未能阻止他们,他们仍旧像往常一样找棵树坐下,吉姆会把丽莎放到自己膝上,然后打开自己的外套,将她包裹进外套里,而丽莎则总是会将手臂绕在吉姆的脖子上,紧紧地贴着他,偶尔还会发出特别愉悦的笑声。在这样的夜里,他们通常不会多讲话,再说了,他们彼此间又能说些什么?他们常常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两个小时内不说一句话,只是脸贴着脸,彼此都从脸颊上感受到对方热烘烘的呼吸;有时候,一天下来,丽莎唯一的动作便是将嘴唇上扬,吉姆则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去,这样他们才能吻到一起。有时,丽莎会就那么睡过去了,而吉姆为了不吵醒她,便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怕把她弄醒了,这样,当丽莎醒来时,总会满脸微笑,于是吉姆便又会低下头去吻她。他们都觉得非常幸福。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因此当大本钟敲响十二下时,他们又总会感到非常惊讶,并且一点儿也不愿意就这么起身回家。他们的告别总是特别漫长——每天晚上,吉姆都不让丽莎离开自己的怀抱,一想到分别,他的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我真的愿意放弃一些东西,”他总会说,“如果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话。”

“别这样,老朋友!”丽莎总会这么回答道,同时,眼里也似乎噙着泪,“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要我们在一起时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但尽管他们总是十分小心,维尔街的人们还是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起初,丽莎开始注意到,女人们对她不像从前那般友好了;当她经过时,她们好像总在刻意看她,然后还会说些什么,有时还会爆发出一阵大笑;然而一等到她走近,她们便立即住嘴了,随即便是一阵令人尴尬的、刻意保持的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丽莎都不愿相信大家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而一点儿异样也未察觉到的吉姆则总是安慰她说,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罢了。但事情却日渐变得明晰起来,吉姆于是也发现,人们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俩的秘密。一次,丽莎正在同吉姆的女儿波利谈话,突然,布莱克斯通太太就把女儿叫了回去,等到小波利走到她妈妈身边时,丽莎发现她们两人都在愤怒地看着她。丽莎在布莱克斯通太太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怒容,这可吓坏了她;她想要硬着头皮跨上前去同那女人说几句话,然而布莱克斯通太太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很生气地看着她,于是她只得打消了之前的愚蠢念头。当她将这事告诉吉姆时,他气得脸色发青:“那个该死的女人!要是她对你说了什么瞎话,我回去就揍他。”

“吉姆,不管发生了什么,千万别打她,可以吗?”丽莎说。

“那么她最好小心点儿!”他回答道,然后,他也告诉丽莎,最近他妻子好像一直很不高兴,已经很久没同他讲话了。前一个晚上,他下班回家后问候她“晚上好”,然而她却转身背对着他,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我在跟你说话,你就不能有个回应吗?”他接着说道。

“晚上好。”她闷闷不乐地回答道,仍是背对着自己的丈夫。

在那之后,丽莎注意到波利也在刻意躲着她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波利?”一天,丽莎忍不住问波利,“你现在完全不和我说话了;难道你的舌头被割掉了吗?”

“我?我只知道,我没有什么想要对你说的话。”波利回答道,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丽莎一下便脸红了,随即向四周观望了一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情景。几个坐在人行道上的年轻人看到了这一切,丽莎看到他们彼此用胳膊肘轻捅着,并且还相互地使眼色。

再后来,街上的人便开始戏弄她了。

“你看起来好苍白。”一天,一个人对她说。

“你是太辛苦了吧,一定是那样了。”另一个人说。

“丽莎不适合婚姻生活,这才是丽莎想要的生活。”

“你们在瞎说些什么?我没有结婚,也绝不想结婚。”她回应道。

“丽莎可是有丈夫所能带来的一切欢乐,却是丝毫没有丈夫可能带来的一切烦恼。”

“我真搞不懂你们在瞎说些什么!”丽莎说。

“不,你当然不懂;你可是什么都不懂的,对吧?”

“天真得就像婴儿一样。我们那在天上的天父啊!”

“你还没在伦敦待多久,是吧?”

他们开始一起取笑丽莎,而丽莎只是茫然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们可不要弄错了,丽莎可还是知道那么一点儿的。”

“哦,亲爱的,我真的快要爱死你了,但你确定你的妻子不会突然出现在那个角落里吗?”这样的挑衅非常大胆,惹得那一群人一齐哄笑起来。

丽莎感到非常难堪,一直拧着她的围裙,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脱身。

“小心别给自己惹上麻烦,这就是我们想要说的。”其中一个男人用一种滑稽的严肃神态说道。

“丽莎,你也应该给我们一些机会;你来陪我一个晚上吧。你应该轮流给我们甜头的,这样才能表明你并不反感我们。”

“真不明白你们都在瞎胡扯些什么。你们一谈到女人就开始冒傻气。”丽莎愤慨地说道,同时,转身往家走去,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这时期,莎莉举行了她的婚礼。在一个周六,小小的行进人群缓缓地从维尔街迈开了步伐,莎莉走在人群里,兴奋地咯咯直笑。在佩戴了一个星期的卷发纸之后,她的刘海现在看起来非常漂亮。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被称为电光蓝的颜色的棉绒衣服,而哈里则因戴着平时从未戴过的僵硬衣领而感到紧张不安,浑身不自在;他们两人肩并肩往前走着,后面跟着莎莉的母亲和舅舅(也是相互手挽着手),而队伍的最前端则是哈里的兄弟及一个朋友。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在喇叭声中扔了一只旧皮靴,走到维尔街中部,一路都是出来献上他们的美好祝福的邻居。但当他们走到威斯敏斯特桥大街,就快要接近教堂时,这对夫妇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哈里开始不停地流汗,这下他的硬衣领让他遭了大罪。教堂的正对面有一家酒吧,按常理来讲,他们应该先去那里喝几杯,然后再去教堂。由于这是个比较庄重的场合,因此他们便去了包间;而莎莉那很有钱的舅舅则为大家点了六罐啤酒。

“哈里,你是不是觉得很紧张啊?”一个朋友问道。

“不,”哈里回答说,就像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早已习惯了结婚这件事一样,“只是有点儿热,就是这样而已。”

“祝你身体健康,莎莉,”妈妈举起酒杯对莎莉说道,“这可是最后一次能称你为小姐的机会了。”

“希望她能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好妻子。”莎莉的舅舅补充道。

“哦,我不觉得我家那口子对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对他,我已尽到我的职责了。”我们的这位好女士回答道。

“好吧,伙计们,”哈里的兄弟说道,“我想我们是时候进教堂了。现在,我祝愿亨利·阿特金斯和他未来的妻子身体健康。”

“愿上帝保佑他们。”莎莉的妈妈说道。

接着,他们便向教堂走去。在他们沿着过道庄严地往前走时,一个面色苍白的助理牧师从教堂的附属室内走了出来,往圣坛的脚下走去。这时,刚刚喝下肚的啤酒开始产生一些作用,哈里和莎莉都开始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笑话。他们冲着彼此微笑,并且在仪式过程中他们觉得有性暗示意味的那部分互相用肘轻轻碰对方的肋部。到了要为新娘戴上婚戒的时候,哈里慌忙地在各个口袋里摸索,他的兄弟则在一旁低声说:

“我敢打赌,他准是丢了!”

然而,哈里最终还是找到了他的戒指,之后莎莉便小心地装好了他们的结婚证书,然后他们便再一次出门喝酒,以庆祝这一幸福的时刻。

傍晚时,丽莎和几个朋友来到了这对夫妇的房间里,还在莎莉以前住的同一幢楼里,同他们一起喝酒,并祝福这对夫妇健康长寿,直到大家都觉得已经是时候休息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