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到恢复过来,丽莎便开始观察起车上的乘客。而首先落入她眼帘的便是吉姆·布莱克斯通旁边的那女人。

“这是我的妻子!”吉姆用拇指指着那女人介绍说。

“你好像不怎么上街,对吧?”丽莎说道,想要和他们熟识起来。

“是的,”布莱克斯通太太回答道,“我最小的一个孩子得了麻疹,所以我班都不上了,天天守着他。”

“哦,他现在好些了吗?”

“是的,他慢慢在好转了,今天吉姆想去清福德,然后他对我说:‘你也一起去清福德吧,这对你会有好处的。’并且他还说:‘你可以让波利——你知道,她是我们最大的一个孩子——照看那些孩子们。’所以我说:‘好吧,我也不介意出去玩一天。’”

布莱克斯通太太说这些话时,丽莎一直在盯着她看。首先,她注意到了她的衣着打扮:她穿着一件黑色披风,戴着一顶有趣的老式黑色宽边软帽。接着,她仔细地观察了眼前这女人:中等个子,稍显肥胖,年龄在三十至四十岁的样子。她有一张又大又圆的脸以及一个大大的嘴巴,头发梳理得很是奇特,从中间分开来,并且还编着一些小辫子。不难看出,这是个强大的女人,当然,也很容易看出,她一定经历了很多辛苦的劳作,也养育了不少孩子。

丽莎认识这车上其他所有的人,现在,大家都已坐定,并已从出发的兴奋与喜悦中平静下来,开始有时间彼此问候了。大家都为有丽莎的陪伴而感到高兴,因为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有欢乐。起初,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年轻的叫卖小贩身上,这人身着传统服饰——灰套装,紧身裤,以及大量亮光闪闪的扣子。

“啊,比尔!”她冲他叫道。

“啊,丽莎!”他也回应道。

“你今天可真帅,你会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

“喂,丽莎·坎普,”他的女伴揶揄道,“你最好离约翰尼远点儿。你要是敢跟他拉拉扯扯的,我就给你颜色看。”

“好了,克拉里·夏普,我不需要他,”丽莎回答道,“我有自己的伴呢,他可比约翰尼强多了——汤姆,我说得没错吧?”

汤姆感到很高兴,但却找不出任何机敏的回答,于是只得美滋滋地用肘部碰了一下丽莎。

“哦,我说,”丽莎一边用手抱住肋部,一边说道,“小心点儿,你会碰坏我的肋骨的。”

“你担心的不是你的肋骨,”一个率直的朋友叫道,“你担心的是做裙撑的鲸骨吧。”

“该死的!”

“你的裙子里装鲸骨了吗?”汤姆假装天真地伸手到她腰上去感觉。

“不要这样,”她说,“把你的手拿开!”

“哦,我只是想摸摸看你衣服上是否有鲸骨。”

“该死的,别跟我耍滑头。”

他仍是把手放在她腰上。

“现在,”她重复道,“把你的手拿开。如果你再碰我那里,你就必须娶我。”

“丽莎,那正是我想要做的事啊!”

“闭嘴!”她恶狠狠地回答道,并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移开。

马车一路向前疾驰着,后座那男人也开始精神饱满地吹起了小号。

“别吹炸了,老大!”在他吹出一个特别不和谐的音之后,一位乘客这么说道。他们一路往东驶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交通也是越来越拥挤。最终,他们踏上了去清福德的路,路上还遇到了许多去往相同目的地的车辆——有驴车、小马车、商用车、狗拉车、拖车、四轮马车等,几乎涵盖了当时所有的车型,并且里面几乎都坐满了人,可怜的瘦驴拖着四个肥硕的纳税人的也有,两匹壮马轻松地拖着几十个人的也有。这些车彼此擦身而过时,车内的人都会冲着对方欢呼,而“红狮”马车内的乘客往往是最喧哗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变得越来越毒辣,路上的尘埃似乎越来越多,地上冒出来的热气也是越来越明显。

“我快要热死了!”很多人都这样叫道,大家都开始气喘吁吁并不停冒汗。

女士们脱掉了她们的披肩及斗篷,男人们也学她们脱掉自己的大衣,单穿着衬衫坐着。接踵而来的便是些格调不太积极向上的相互间关于每个人该脱什么衣服的打趣——这说明正派老实的英国人对法国闹剧那些暗示性的语言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陌生。

终于,他们走到了半道上供马儿休憩、清洁的地方。在之前四分之一英里的路上,人们一直在谈论这家中途客栈,直到人们看到它出现在一个小山顶上时,不禁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些很是口渴的年轻人甚至唱起了国歌以示庆祝。而有的人则哼起了不同的调子:“啤酒,光荣的啤酒!”在酒吧门前,人们鱼贯而入,所有人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下车。酒吧被“包围”了,酒馆的侍者和女仆们开始快速而忙碌地将酒递给门外那群早已迫不及待的客人们。

柯瑞东和菲丽思的田园诗殷勤,就要求忠实的情郎和多情的女子要从同一个罐子里共饮甘露。

“你也快来喝一点儿吧。”柯瑞东一边说着,一边礼貌地将手里的酒递给了自己的爱人。

菲丽思没有回答,但却接过酒来喝了一大口。她的情郎在一旁焦虑地看着。

“哦,给我留一口喝!”他看着酒罐越举越高,里面的酒也越来越少时,突然说道。

这时,那多情的牧羊女停了下来,将酒递给了自己的爱人。

“哦,天哪!”柯瑞东看着那酒说道,“我看你真能喝。”接着,他谦和优雅地将酒杯置于自己唇边,咬上了他的爱人刚刚碰过的地方,将那一品脱酒一饮而尽。

“哎呀!”那牧羊女评论道,咂了咂嘴,说道,“这可真够味!”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并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忠实的情郎喝完后,深深叹了口气,并说道:

“哦,我还能再喝一些!”

“要是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再喝一口!”

这殷勤的情郎受到鼓励,于是又回到吧台,很快拿到了他们的第二品脱酒。

“你先喝吧。”菲丽思含情脉脉地对自己的爱人说道。于是,柯瑞东使劲儿地喝了一大口之后,又把那酒递给菲丽思。

她拿出了未婚女子的那份谨慎,将酒罐旋转了一下再喝——并没有碰到柯瑞东先前所喝的位置。看到这里,柯瑞东评论道:

“你真是太特别了!”

接下来,为了不使他难过,菲丽思又把罐子转回至原来的位置,将自己的红唇放到了他先前喝过的地方。

“这样就好了!”她一边将酒罐递还给他,一边说。

然后,那忠实的情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短短的陶土烟斗,往里面填满烟叶后,便开始抽起来;这时,菲丽思正在回味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进胃里的愉悦感觉。接着,柯瑞东吐了一口痰,他的爱人立即说道:

“我能吐得比你远。”

“我敢打赌,你肯定不能。”

她试了一次,并且成功了。他开始集中起注意力,又吐了一次,比先前的位置都要远。菲丽思也跟着又吐了一次,他们就这样简单地取乐,直到号声响起,提醒他们,该继续上路了。

最后的最后,他们总算到了清福德,马车被拖到了一个阴凉处——待会儿他们也将在这里用餐。大家都觉得特别饿,然而却还没到饭点,于是大伙儿四散开来,开始喝东西。丽莎和汤姆跟莎莉及她那年轻的情人一起去了最近的酒吧,在大家喝起啤酒时,运动能手哈里生动地为大家讲述了上周六晚上去看的一场职业拳击赛。这是一场特别让人难忘的比赛,因为这天晚上,一名参赛选手因为受伤太严重而去世了。这无疑是个精彩的故事,并且,哈里还说,那天晚上还来了几个来自伦敦西区有头有脸的人物,哈里提到,他们试图偷偷溜进赛场,然而却不幸被发现,于是有人大叫“警察来了”,他们也因此着实受到了惊吓——哈里认为,那几个所谓大人物真是可笑。接着,汤姆开始和他讨论拳击——害羞而又不是很有主见的汤姆在哈里面前的表现真是糟糕透顶。在那之后,他们回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发现人们已为午餐做好准备了:一筐筐装着食物的篮子已被掏空,里面的食物都已摆了出来,而那些泡沫丰富的啤酒更是使得本已口渴的人们更加干渴了。

“过来吧,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真是绅士,”那马车夫叫道,“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喂牲口了!”

“去你的!”有人回应道,“我们可不是动物,我们可不是喝水的。”

“你太聪明了,”那马车夫评论道,“我能看出来,你一定刚从寄宿学校毕业。”

鉴于先前说话那人是个样貌看起来显老的女士,这评论无疑显得辛辣无比。另有个男人优雅地吹响了自己的号角,丽莎于是对他叫道:

“别吹了!你肯定会吹爆掉——我敢肯定,如果那样,你会毁了我吃饭的兴致!”

接下来,大家便开始用午餐了。猪肉馅饼、干腊肠、香肠、冷土豆、煮得很老的鸡蛋、冷的腌猪肉、小牛肉、火腿、蟹和虾,乳酪、黄油、牛油布丁以及糖饴,还有醋栗挞、樱桃挞、面包,然后又是黄油,更多的香肠和猪肉馅饼!他们就像是一群觅食的野兽般扑向了那些食物,冷淡、安静而又认真地开始吃午餐,他们大口大口地吃食,常常未经咀嚼便已吞入胃里。要是有聪明的外国人看到他们此刻的吃相,或许立刻便能明白英国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他也明白,为什么英国人永远、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奴隶。他们一刻不停地吃着——除了停下来喝酒,而每一次拿起酒杯,他们也总是一饮而尽;相互间没有任何问候!他们又继续吃喝着,然而就像一切事情终究都会有个尽头那样,他们最后总算是停了下来,他们两人和另外三十个人喉咙里都发出了满足的长叹。

然后,聚餐散场,人们一对对地四散开来。哈里和他的爱人去了丛林里幽僻的小道,这样,他们便能尽情地互诉衷肠并消化他们的午餐。汤姆一个早上都在等着这一幸福时刻的来临,他盼望着丽莎在酒足饭饱之后能够一改平日的冷淡,他任由自己的思绪在无尽的幻想中驰骋:他幻想着自己坐在草地里,背靠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栗子树,手就放在丽莎的腰间,而丽莎则柔情似水地将头倚靠在自己那充满阳刚之气的胸膛上。丽莎也预见到了午餐后人们会一对对地分开,因此正在绞尽脑汁地搜索应对策略。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示爱,”她说,“那些亲吻和拥抱都让我觉得很恶心!”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汤姆的爱抚感到厌恶,然而那却切实地引起了她的讨厌及愤怒。然而幸运的是,那备受祝福的机制——婚姻,竟成为了她的拯救者:因为吉姆和他的妻子并不是很想单独地度过那个下午,在看到了他们二人间的一丝尴尬后,丽莎提议大家一起去森林里走走。

吉姆立刻便高兴地同意了,然而汤姆却感到特别失望。他没有勇气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布莱克斯通。而吉姆只是友好地冲着他笑,这让汤姆感到很不愉快。接着,他们便开始往丛林中走去。吉姆总是试着要和丽莎走到一起,而丽莎也毫不抗拒,因为她终于得出结论:尽管吉姆长得“一脸坏相”,但却并不是个“坏家伙”。但汤姆一直紧跟着他们:当吉姆放快脚步想要跟上前面的丽莎时,汤姆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快脚步,而不想被丢在后面的布莱克斯通太太也是不得不一路小跑起来。吉姆甚至试图将汤姆排除在他和丽莎的谈话之外,让汤姆觉得受了冷落,然而汤姆却总是会以冒犯及愠怒的评论插进来——仅仅是为了让其他的人都感到不自在。终于,丽莎开始为此而生他的气了。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她对他说。

“你说同意跟我一起来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这点吗?”他特意强调了“我”字。

丽莎耸了耸肩。

“你让我感到很难堪,”她说,“如果你想要犯傻,你可以去别的地方那样做。”

“我看你是希望我立即离开了。”他生气地说道。

“我可没那么说。”

“好吧,丽莎,我也不想留在不受欢迎的地方。”于是,他转身便走了,穿过林下那些灌木丛,一直往森林深处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觉得自己特别不幸,每每想起丽莎,他的喉咙便是一阵哽咽:她太不友善,太不领情,他真希望自己没来清福德。她完全可以和他一起散步,而不是和布莱克斯通那个野兽;她从来不肯为他做任何事。他恨她,但同时,他也是个可怜的为情所困之人,于是又开始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太苛刻了些,太容易气恼了些。于是接下来,他又开始觉得,要是自己什么也没说,那该多好;他开始急切地想要见到她,并为刚才的一切做出补偿。他开始朝着清福德的方向往回走,希望可以很快见到她。

而丽莎这边,当汤姆转身离开时,她多少感到有些吃惊。

“他这是在做什么?”她说。

“为什么,他在嫉妒呀!”吉姆笑着回答道。

“汤姆在嫉妒?”

“是啊,他在嫉妒我。”

“哦,他没有理由嫉妒任何人——一定不是那样的!”丽莎说道,随后也一直在谈论着汤姆,他是如何地想要娶她,她又是如何地不想嫁给他,她同意和他一起来清福德,也是在能够完全保有自己的自由之基础上的。吉姆很是体谅地听着,但他的妻子却丝毫没留心她在说什么,她无疑正任由自己的思绪沉浸在家务事及家庭里。

当他们回到清福德时,发现汤姆正独自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丽莎被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打动了,她觉得自己似乎对他过于残忍,于是离开布莱克斯通夫妇,径直向汤姆走去。

“我说,汤姆,”她说道,“不要生气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汤姆也是装了一肚子的道歉之词。

“你知道,汤姆,”丽莎接着说道,“我非常性急,我为刚刚说的话表示道歉。”

“哦,丽莎,你真是太好了!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你才是有资格生气的人。”

“丽莎,你真是个好人!”

“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丽莎,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我敢这么说,”他回答道,脸上也放出了光芒,“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吧,然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骑驴。”

骑驴一事玩得十分尽兴。一开始,丽莎有些害怕,因此汤姆便一直步行着护送她,当那动物开始小跑起来时,丽莎爆发出一阵尖叫,而当汤姆感到丽莎将手放到了自己肩上,并对他叫道“哦,抓住我,我要掉下来了!”之时,汤姆觉得自己在一生中还从未如此幸福过。其他人也加入进来了,并建议大家来进行一场比赛。但在第一轮中,当那驴子真的开始跑起来时,丽莎却跌落到汤姆的怀里,而那驴子则径自奔走了。

“我知道我该怎么骑了,”她在跑掉的驴子被追回来之后说,“我跨着骑。”

“我的天!”莎莉说,“你穿着衬裙怎么行?”

“行,怎么不行,我偏要跨着骑!”

这回换了一头装着给男人骑的鞍子的驴子,她翘起腿,得意洋洋地踏进两侧的铁蹬,在鞍子上坐下了。丽莎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谦虚,也不害羞;骑跨在鞍上她感到十分自在。

“这回我一定行,汤姆,”她说,“你也去弄头驴子来,跟我们比试比试。”

这场比赛也完全就是一场骚乱。丽莎使出浑身力量来踢打她的驴,一边还不住地尖叫大笑,最终赢下了这场比赛,并且领先其他对手很长一段距离。这场比赛之后,大家感到又热又渴,于是便跑到酒吧去喝酒休憩,讨论着赛驴场的事情。

在他们喝得差不多了之后,丽莎、莎莉和她们的崇拜者及布莱克斯通夫妇一起走出酒吧,准备去寻找其他的乐子,他们很快便被扔椰子的游戏吸引住了。

“哦,让我们来扔椰子吧!”丽莎兴奋地叫道,就这样,那些不幸的男子们不得不开始准备铜币,以供莎莉及丽莎用以投掷——而更让人难过的是,她俩的投掷技术不是一般的可笑。

“这看起来很简单,”丽莎捋了捋头发,说道,“但我却总是击不中那些椰子。汤姆,你来试试吧。”

他和哈里的技术都不怎么样,然而吉姆却打下了三个椰子,看得出为他们提供这游戏的老板都开始担心起来。

“你真是太棒了。”丽莎很是赞赏地说道。

他们试图让布莱克斯通太太也来试试运气,然而她却坚决地拒绝了。

“我才不会干这些蠢事。在我看来,这完全就是在浪费钱。”她说。

“别这样,现在别说这些破坏气氛的话,”她的丈夫评论道,“我们去吃椰子吧。”

每一对都分到了一个椰子,当女士们喝完了椰汁之后,又将椰肉切下,准备再用作晚餐或茶点时的补充品。过了一会儿,大家便开始用晚餐,又是香肠、煮鸡蛋、干腊肠以及无数的啤酒。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啤酒——我已经喝晕了。”丽莎说。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饭后,他们还剩下一个小时才返程,这时,那六角手风琴总算派上了用场。大家坐在草坪上,听着哈里先拉了一首独奏曲。接着,有人提议大家来唱唱歌,吉姆于是起身唱起了那首古老的《啊,金色的小伙子,啊!》。在这些人面前根本没必要忸怩,丽莎也自告奋勇地为大家献上了一首流行的滑稽歌曲。接下来又是手风琴表演,然后又有人提议谁来唱首歌。丽莎转向了在自己身旁默默坐着的汤姆。

“老兄,你来给我们唱一首吧。”她说。

“我不行,”他回答道,“我不是唱歌的料。”这时,布莱克斯通站起身来,表示自己可以再来一首。

“汤姆真是个脓包,”丽莎心想,“完全不像布莱克斯通那个家伙。”

随后,他们又在启程回家前去酒吧最后喝了几杯,等到号角响起之后,一行人才开始摇摇晃晃地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丽莎一边摇晃着前行,一边说道:“哦,我想我可能喝得太多了。”

车夫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感到无比忧郁,他坐在驾车的位子上,手握缰绳,耷拉着脑袋,几乎快要靠到自己胸前。他正在哀伤地缅怀自己的青春岁月,懊悔自己当初没能做得更好。

丽莎完全不屑这类崇高的感情,她伸出拳头敲了一下车夫的帽子,帽子被敲下去遮住了车夫的眼睛。

“老家伙,”她说道,“你干吗把脸拉得跟风筝一样长啊?”

他转过身来,对她进行了还击。

“你才是老家伙!”他说。

“布丁脸!”她叫道。

“风筝脸!”

“斗鸡眼!”

她非常兴奋,一边笑一边唱,引起了一阵喧嚣。她一边乐着,一边和汤姆交换了帽子,而看到汤姆戴上自己的羽毛帽子之后,她尖声狂笑起来。当车子开动的时候,大家唱起《因为他是一个大好人》,这个夜晚回荡着满满的嘈杂喧嚣之音。

丽莎、汤姆和布莱克斯通夫妇坐在同一排的位置上,丽莎就那样坐在两位男士之间。汤姆感到无比愉悦,希望那车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渐渐地,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大家也安静了下来,歌声停止了,人们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好多。有的人睡着了;而莎莉和她的爱人此时正依偎在一起,也是昏昏欲睡。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夜晚,天空依旧是很蓝,很黑,布满了无数闪耀的明星。这个晚上,丽莎抬头望着那天空,突然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情感,觉得自己突然希望靠在谁的怀里,或是能够体会某个强壮的男人的爱抚,并且,这感觉也愈加强烈起来。她没再说话,同排的另外三人也是默默无言。接着,她渐渐感觉到汤姆的手悄悄地围上了自己的腰间,他的动作非常小心,感觉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这一次,丽莎和汤姆都觉得非常开心。然而突然,她身体的另一边也有了动静,她感到有只手正在自己的腿上摸索,还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攥着——是吉姆·布莱克斯通!她吃了一惊,随即浑身一阵颤抖。汤姆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反应,于是轻声低语道:

“丽莎,你看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

“不,汤姆,我没有,刚刚只是有些战栗而已。”

他的手在丽莎的腰上一阵收紧,同时,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而丽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他们到达威斯敏斯特桥大街上的“红狮”酒馆。这期间,汤姆自忖道:“我相信她还是喜欢我的。”

到达后,大家互道晚安,莎莉、丽莎及她们的崇拜者以及布莱克斯通夫妇一行人开始准备回家。然而在维尔街的转角处,哈里却对汤姆和布莱克斯通说道:

“我说,兄弟们,让我们在酒吧打烊前再去喝几杯吧。”

“我倒不介意,”汤姆说,“等我们把女士们送回家就去吧。”

“那样我们就来不及了,现在就快要到打烊时间了。”哈里回答说。

“哦,我们可不能把她们扔在这里。”

“你们当然可以的,”莎莉说,“没有人会跟我们一起跑掉的。”

汤姆本不想和丽莎分开,然而丽莎却先开口了:

“汤姆,去吧。莎莉和我可以一起回家,你们没多少时间了。”

“是的,晚安吧,哈里。”莎莉最后说道,想要为这一争议做个了结。

“晚安,我的姑娘,”他回答道,“让我们再来亲一口吧。”

莎莉并没有抗拒,而是将脸凑过去,任由哈里在她的左右两颊上留下了两个重重的吻。

“晚安,汤姆。”丽莎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晚安,丽莎。”汤姆虽然这么说了,然而却仍是一脸渴望地望着丽莎。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微笑着将脸凑了过去。他弯下身来,将丽莎揽入怀中,满是激情地亲吻了她。

“丽莎,你吻得真甜。”他的这一评论惹来了众人的一阵哄笑。

“谢谢你带我去清福德,老朋友。”大家开始分别时,丽莎对汤姆说道。

“很好,丽莎,”他回答道,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似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上帝保佑。”

看到吉姆仍是同他的妻子走在一起,似乎并没有加入他和汤姆的行列的意思,哈里便问他:“哦,布莱克斯通,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了,”他回答说,“我要回家去了,明天早上我五点就得起床。”

“真不够意思!”哈里愤慨地说道,随即便与汤姆一起去酒吧了,其他人则继续沿着那沉睡的街道往前走。

莎莉先到家,于是她便与剩下的人告别了;接下来是布莱克斯通夫妇的家,丽莎在这里与他们夫妇简单聊了几句,在互道晚安后开始继续往前走。她独自一人走在这极其安静的街上,远处的灯杆所投射过来的微光只是更加显现了她的孤独。此时的街道与白日里大为不同——白日里这里总是挤满了人,然而现在,除了她自己以外,这条街上既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丽莎感到有些震惊。此刻,在她眼中,路两旁的房屋,路面平整的人行道以及笔直的水泥公路仿佛是一片不毛之地,就像这里的所有人都已死去,或是这里刚刚经受过一场大火的肆虐,才导致了现在的荒无人烟。突然,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并吃惊地回头看。在她身后,有个男人正急匆匆赶来,不一会儿,她便认出那人正是吉姆。他跟她打招呼,并低声叫道:“丽莎。”

丽莎于是停下来等他。

“你怎么又出来了?”她说。

“丽莎,我是来向你道晚安的。”他回答道。

“但是你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准确地说,我是想要再说一次。”

“你的妻子在哪儿?”

“哦,她回家了。我告诉她,我有些口渴,还想出来喝几杯。”

“但她总会知道你并没去酒吧的。”

“不,她不会知道的。她会径直上楼去看孩子。丽莎,我只是想要单独见你。”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但试图拉住她的手。然而丽莎却迅速缩回了手。之后,他们便一直默默地往前走,来到了丽莎家的房门前。

“晚安!”丽莎说道。

“丽莎,我们再走走好吗?”

“小心别被旁人听见了。”她低语道。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她也不知道。

“可以吗?”他又一次问道。

“不——你明天不是五点就得起床吗?”

“哦,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去酒吧才那么说的。”

“那么,你就是为了和我一起才这么说吗?”丽莎问道。

“是的!”

“不,我不会去的。晚安。”

“好吧,那么甜蜜地道晚安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汤姆说你吻得真甜。”

她默默地看着吉姆。很快,他便伸出手来抱住她,几乎将她抬离地面,然后开始亲吻她。但丽莎却将头扭开了。

“丽莎,把嘴靠过来吧,”吉姆低语道,“把嘴靠过来吧。”

他扭过丽莎的脸,亲吻了她的嘴——而她也没再反抗。

最终,她挣开了他,溜回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