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教士坐在自己位于马尔卡那所宅院的书房里,琢磨着自己的敌人。他不是傻瓜,知道外面某个地方肯定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自己网站上的那个假布道证明了这一点。那个布道非常有效地摧毁了他的声誉。

十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是最难被发现踪迹的“基地”组织恐怖分子。他在南北瓦济里斯坦的山区里,从一个安全屋换到另一个安全屋,一直改名换姓,不断改头换面。他严禁任何相机靠近自己。

他的同伴至少有一打人,现在都已经死了。他不像他们那样,他从来不用手机。因为他非常了解美国人的能力——他们能从网络里侦测到最细微的耳语,然后循声而至,找到那所房子,把房子和里面的人都炸成齑粉。

只有一件事是例外,让他现在觉得十分后悔——他从来没有从现在的住处给任何人发过电子邮件。他总是从远离自己住处的地方发布自己的仇恨布道。

不过还是有人能穿越他的防护。假布道上的那个演员太像自己了。长得像,说话也像。“他”对着全世界宣布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还有自己在呼罗珊圣战联合会用的假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出卖的,或者为什么被出卖,被谁出卖,但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追踪他的人肯定能查到他在基斯马尤电脑的真实IP。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洞穴巨人和他保证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连洞穴巨人都死了。

他知道无人轰炸机。他从西方媒体印的专栏里读到过,知道它们能做什么。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具体细节他甚至从来没有向他的技术专家泄漏过。他必须推测,他已经被追踪到了——就在他的脑袋顶上,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有一架机器不断盘旋,监视着他所在的城镇,甚至是他的这所房子。

所有这些都让他得出结论:他必须中断现有生活中的所有联系,再次消失。这时,贾玛从基斯马尤来了,带来他在伦敦的朋友穆斯塔法的消息。一切都改变了。这关系到五千万美元。他召见了自己的前任秘书——他现在已经替代洞穴巨人了。

“贾玛,我的兄弟,你累了。距离太远了。休息一下,睡个觉,吃点东西。你不回基斯马尤了。放弃那里。不过你还得再跑一趟。明天,也许就是明天。”


格雷·福克斯很疑惑。他在保密专线中的声音说明了这一点。

“追踪者,你是说,要让这个伦敦的帮凶和他在马尔卡的同伙之间多进行通信吗?”

“是这样。为什么这么问?”

“他已经把他在贝尔戈维亚晚宴上从一个半吊子律师那里听来的消息传给传教士了。”

追踪者仔细考虑着自己的回答。撒谎和“隐藏部分真相”——一名英国前内阁大臣曾这样说过,差别很微妙。

“看来达达里是那么说的。”

“英国人怎么考虑的?”

“他们觉得,”追踪者很真诚地说道,“这个混蛋坐在他位于伦敦的别墅里,给他在南边的朋友传递消息。顺便说一下,我的请求还是没有得到高层的许可吗?”

他想转移话题,不去讲穆斯塔法·达达里从伦敦以外发消息的事。这会儿达达里正在凯斯内斯,有三个前突击队员陪着看下雨呢。

“是这样,追踪者,由于奥珀尔还在那里,所以不允许进行导弹打击,不允许进行登陆攻击,也不允许从我们在摩加迪沙的驻地派直升机进行攻击。我们已经有了另外一起索马里灾难——一枚火箭弹打掉了三角洲部队悬停的直升机。你得再想别的法子。”

“好的,头儿。”追踪者答道,一边挂断了电话。


传教士是对的。他在基斯马尤用来秘密发送的电脑已经没有用了。但他不知道他在伦敦的盟友——他少年时代的伙伴和秘密的支持者——也已经暴露。他用蔬菜价格设计的密码所编辑的消息,也被破解了。所以他从马尔卡给达达里发送了一个要求,同样破坏了自己的安全。这个要求也被截听,并且破译了。


“杰克森中校?”

“是我,爱丽儿。”

“在马尔卡和伦敦之间有些奇怪的东西在传来传去。”

“你要知道,爱丽儿,是你在用达达里的名字发邮件。”

“是的。但马尔卡刚刚回复了。他问他的朋友借一百万美元。”

他早该料到的。自己的预算肯定能够支付得起。比起一枚导弹,这只是很少的一个数额。不过为什么要浪费纳税人的钱呢?

“他说了他想怎么给他钱了吗?”

“叫什么德哈比希尔。”

追踪者一个人在伦敦的办公室里,点点头。他知道那是什么。巧妙、安全,几乎无迹可寻。一种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古老借贷体系。

搞恐怖主义是要花钱的,很多钱。那些人体炸弹一般都是孩子,在他们背后操纵的,通常都是不想死的成年人。这些人的背后,是那些戴着戒指的谢赫们。谢赫们的背后是那些出资人。这些出资人表面上常常都过着体面的生活。

对反恐怖主义机构来说,恐怖主义资金的来源是块宝地,可以通过那些提供资金的账户的操作追踪纸质的记录。因为资金的转移一定会留下纸质的凭单。可那些汉地人不这样做。在中东,这个系统可以追溯到好几世纪之前。

它的起源是因为,在过去,如果没有一小支军队护卫,带着钱财穿过到处是土匪的地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汉地人在A国家收取资金,然后授权自己的表亲向B国的受益人支付同样的数额,并扣除相应的手续费。不需要现金在边界上往来,只需要打个加密电话或者发个电子邮件就可以了。

德哈比希尔1970年成立于索马里的布尔奥,现在的总部在迪拜。在索马里语中,它的意思是“炼金厂”,成千上万在异国他乡工作的人把自己挣的钱通过它寄给自己祖国的家人。大多数的索马里移民社区都在英国,所以它在伦敦有很多办公室。

“你能破解进入达达里的银行系统吗?”追踪者问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中校。给我一天时间好吗?”


爱丽儿回到他的电脑屏幕前,进入一种至高的愉悦中。他开始翻查这个巴基斯坦大亨的支付事项,还有他完成购买的方式。所有这些都指向一系列离岸账户,其中最主要的在开曼群岛。那个账户有非常复杂的防火墙保护,技术十分先进。这个十几岁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待在弗吉尼亚的阁楼里,十个小时就渗透进去,给达达里的伦敦个人账户转了一百万美元。离开的时候,除了像达达里自己之前所做的那样做了个合法性确认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钱款从伦敦的一家银行正式转到了德哈比希尔的伦敦办公室。随款送达的,还有传教士之前在邮件里列示的受益人的具体情况。爱丽儿收到邮件后就进行了解码。索马里的金融经纪人提醒说,这么一笔数额的美元在索马里境内需要三天才能凑齐。是的,他们在马尔卡有一家分号。

米德堡和切尔腾纳姆对着伦敦那台计算机进出的通信进行了截听,还做了记录。不过他们的情报也仅限于推测,这是达达里发送和接收的。


“贾玛,我有个任务给你,需要非常小心。因为要打交道的都是索马里人,所以这件事必须由索马里人做。”

西方国家所有的先进技术也没法监听信使。奥萨马·本·拉登十年来,根本没有住在山洞里,而是在一连串的安全隐蔽处。他和全世界的支持者联系从来不用手机,也从来没被监听到。他就是用的信使。他最后用的信使就是库威迪。库威迪暴露后,被全世界追踪。跟踪他的人最终跟到了阿伯塔巴德镇的一处建筑物。

传教士让贾玛站在自己面前,用阿拉伯语把消息念给他听。贾玛在脑子里把它翻译成索马里语,反复念诵着,直到一个字不差。他带了一名巴基斯坦保镖一起离开了。

他还是开轻卡,两天前正是这辆皮卡车让他把伦敦来的消息从基斯马尤带到了这儿。高空中,外国势力目睹他装上了另外五加仑塑胶油罐。

坦帕郊外地堡里的人看到他们给燃料罐盖上油布,不过这只是普通的预防措施。两个人钻进驾驶室。既不是包得严严实实的传教士,也不是那个戴着红色棒球帽、身材苗条的年轻人。皮卡车离开了,转向基斯马尤,朝南开去。车子离开了全球鹰的视野时,全球鹰又被指示继续监视那座建筑物。然后皮卡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把油布取下,把驾驶室的顶部刷成黑色。这样伪装之后,又开了回来,绕过马尔卡往西,然后再往北。太阳落山的时候,它来到摩加迪沙飞地边上,继续朝邦特兰开去。那里有数不清的海盗窝。

路上到处是车辙印儿,坑坑洼洼的,还常常驶过满是锋利石头的沙漠。他们加油,换轮胎;换轮胎,加油。开了两天,来到了加拉阿德。


“加里斯先生,是我。”

阿里·阿布迪从加拉阿德打电话来,看起来他很兴奋。加里斯·伊万斯则既疲惫又紧张。这些海盗对时光流逝或是快点解决问题完全没有最起码的概念,无休止地和他们谈判,对欧洲人来说这十分消耗精力,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这就是为什么顶尖的人质谈判专家数量非常少,报酬也很高。

伊万斯也一直受到来自哈里·安德森的压力。安德森每天至少打一通电话过来询问自己儿子的消息。伊万斯试图解释说,伦敦方面要是表现出即使是些微小的着急迹象,那么事情的发展就会比现在的境遇糟糕十倍,更别说露出绝望的迹象了。瑞典的百万富翁毕竟是个商人,所以起码他有一半是接受这个逻辑的。不过他也是一名父亲,所以电话永远响个不停。

“早上好啊,我的朋友,”伊万斯平静地说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你的委托人想说点什么?”

“我想我们又靠近了,加里斯先生。我们现在提出七百万美元解决此事,”然后他又补充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即使他只是在无意中听到为阿弗里特服务的这个讲英语的索马里人这么说,这句话也不会显得冒昧。伊万斯意识到,这意味着加拉阿德湾的谈判专家想要挣到他的第二个一百万美元了。不过地中海南北两边对于“尽快”这个词,有两种不同的理解。

“非常好,阿布迪先生,不过只是到目前为止。”伊万斯说道。两天前,阿弗里特最低能接受一千万美元,伊万斯出价三百万。他知道哈里·安德森瞬间就会同意用一千万解决此事。他也知道,如此一来,那些本以为应该是四五百万美元的索马里人就会立刻警觉起来。

如果欧洲人突然退让,那就是表明他们慌乱了。那么价格就很可能涨回一千五百万美元。

“你看,阿布迪先生,我差不多整晚都在和斯德哥尔摩打电话,我的委托人尽管极其不愿意,但还是同意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支付四百万美元到你的委托人的国际账户上;然后再一个小时,马尔默号起锚。这可是非常好的报价,阿布迪先生。我想我们都知道,你的委托人一定也能明白这一点。”

“我会立刻把这个新报价转告他,加里斯先生。”

挂断了电话,加里斯·伊万斯反复回想之前和索马里海盗成功交易的历史。外行人对先把钱汇进账户后放船总是会非常惊讶。怎么来防止这些海盗拿了钱却不放船呢?

但这就是奇怪之处了。在他们和谈判专家约定的一百八十次协议中,无论是纸质的、传真的或是电子邮件的,只要双方签了字,索马里人违约的事情只有三起。

基本上,整个邦特兰的海盗都知道,他们做海盗是为了钱。他们没有必要也不想要那些船、货物或者囚犯。把交易弄砸了会破坏他们的营生。他们可能是狡猾、残忍的,但是为自己赚钱就是赚钱,这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通常都是如此,但这次并不寻常。那三起事件中,有两起是阿弗里特干的。他和他的氏族一样臭名昭著。他是萨塞德人,是豪巴尔·吉迪尔部落的一个分支。该部落中最出名的人物法拉赫·艾迪德是一名残酷的军阀,他窃取了国际社会给那些缺乏食物的人们的救援物资。这使得美国人在1993年来到了索马里。结果,他把黑鹰直升机打下来,杀死了美国游骑兵,拖着他们的尸体游街。这就是萨塞德氏族。

阿里·阿布迪和加里斯·伊万斯通过卫星电话秘密商定,如果在那个泥巴堡垒里的老怪物同意,而且没有怀疑他自己的谈判专家已经被收买了的话,他们就用五百万美元了结此事。不管什么情况,五百万美元对双方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数字。哈里·安德森贿赂阿布迪的额外两百万美元,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让时间拖延不超过十天。

海面上的马尔默号暴晒在阳光里,东西都开始发臭了。为了省油,冰箱被断了电。欧洲带来的食物都没了,要么被吃掉了,或是腐烂变质了。索马里卫兵把活羊带上了船,就在甲板上宰杀。

伊克鲁德船长想用水冲洗甲板,但电泵和空调一样,也是用油的。所以他让船员们拿桶去海里打水,用扫帚刷。

幸运的是,周围的海域有很多鱼,都是被船边上扔下的羊下水引来的。欧洲人和菲律宾人都很喜欢新鲜的鱼。但总吃就很乏味了。

电力淋浴坏掉之后,他们就用海水冲洗。淡水就是液体黄金,只能用来喝。不过放了净化剂之后,味道令人作呕。令伊克鲁德船长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只不过偶尔有人腹泻。

不过他不确定这样会持续多久。索马里人要排便的时候,就在船尾的栏杆那儿解决,连屁股都不撅起来。菲律宾人怒火中烧地看着,只得在无休无止的热浪里,反复用刷子把那些秽物冲进泄水孔。

伊克鲁德船长甚至不能再和斯德哥尔摩通话了。他的卫星电话被他称之为“穿西装的小个子混蛋”切断了。阿里·阿布迪和昌西·雷诺兹的办公室进行复杂微妙的谈判时,不希望有任何外行人的干扰。

瑞典船长正想着,他的乌克兰大副喊道:有船来了。通过双筒望远镜,他能辨别出那艘单桅帆船,还有舰桥上那个穿着旅行夹克、干净整洁的小个子。船长迎接了到访的客人。他又有机会问一下那个叫卡尔森的商船实习生的状况了。在这一带,他是唯一知道那个孩子真实身份的人。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少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阿布迪只是告诉他,奥夫·卡尔森很好,他被留在堡垒里只是为了确保船上的这些船员能够行为得体。伊克鲁德船长恳求放卡尔森回来,但那只是徒劳。


阿布迪先生在马尔默号上的时候,一辆满是尘土的皮卡车开进了村子后面堡垒的院子。车上有个大块头的巴基斯坦人,既不说英语也不说索马里语。另外还有一个人。

巴基斯坦人留在卡车上,另外一个人被领进去见阿弗里特。阿弗里特认识一个哈蒂·达罗德氏族的人,也就是从基斯马尤过来的人。这个萨塞德军阀不喜欢哈蒂的人,事实上,他不喜欢所有从南方来的人。

尽管严格说来,阿弗里特也是穆斯林,但他事实上从来不去清真寺,也极少做礼拜。在他的脑子里,南方人都是伊斯兰青年军和疯子。那些人折磨人是为了真主,而他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来人自我介绍,名叫贾玛,用对酋长的礼节表示了恭敬。他说他是马尔卡一名谢赫的信使。他带的口信儿只能对加拉阿德之主说。

阿弗里特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名叫阿布·阿萨姆的圣战主义传教士。阿弗里特有一台电脑,不过他的人里面只有年轻人知道怎么用。但即使知道电脑的功能,他做梦也想不到去看圣战分子的网站。阿弗里特听着,越来越有兴趣。

贾玛站在他面前,背诵着自己记下的消息。开始是通常的大段致敬的话,然后才是内容的重点。他背完消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老萨塞德人盯着他看了几分钟。

“他想杀了他?割断他的喉咙?还要拍下来?然后放给全世界看?”

“是的,酋长。”

“付我一百万美元?现金?”

“是的,酋长。”

阿弗里特仔细考虑着。杀掉那个白人异教徒,这个他懂。但是放给全世界看他的所作所为,这太疯狂了。那些异教徒会来报复的,他们有很多武器。阿弗里特抢他们的船,拿他们的钱,但他还没疯狂到要挑起他和整个异教徒世界的仇怨。

最后,他作出决定——暂缓决定。他让他的客人去客房,在那儿休息,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水。贾玛走后,他下令不许他们保留自己的车钥匙,身上不许带任何武器,也不许带手机。他自己腰带上跨着一把也门双刃弯刀,但他不喜欢有任何其他武器在自己附近。


一个小时后,阿里·阿布迪从马尔默号回来了。之前他不在,所以没看到卡车从南方来,也没看见那两个访客。更不知道其中一个是信使,负有奇怪的使命。

他知道自己之前答应加里斯·伊万斯的那通电话的时间。因为伦敦在非洲之角以西三个时区,所以他们是在加拉阿德时间晌午的时候通的电话。那么,明天他没有理由离开自己的房间太早。

天刚破晓,阿弗里特对他最信任的一个手下说了很长时间。那个人叫优素福,是个一只眼睛的野兽。阿布迪没在,所以并不知情。他也没看见一个小时后,那辆车顶被刷成黑色的皮卡车开出了院门。

他隐约听说过有个圣战狂热分子在网站上对全世界宣传死亡和仇恨。不过他没听到那个人自毁声誉的事,也没看到他在网上声明,说自己是被异教徒的阴谋恶意中伤的。不过,就像阿弗里特一样,虽然原因不同,但他讨厌萨拉菲斯特分子和圣战分子,讨厌所有其他极端主义的疯子。他对恪守教义的理解仅限于使自己免于罪责的程度。

早上和他的委托人碰面时,他既惊讶又高兴地发现,他的委托人情绪相当不错。好到他建议他们降低要求,从七百万降到六百万,这样很可能就可以了结这件事,而这个氏族的首领居然同意了。

他和加里斯·伊万斯通话的时候,流露出一丝自满。他真想说“我们几乎就要成功了”。不过他知道,这句话只能表明,他们俩是在密谋一个协议的价格。他私底下想:再有一个星期,也许只要五天,那个怪物就会让马尔默号启航了。

第二笔一百万加入他的积蓄时,他已经能感到文明社会舒适的退休生活正向他招手。


追踪者开始担心了。用钓鱼的术语来说,他向水里放了一大块诱饵,就等着怪兽前来咬钩了。但是水面上的浮子没有动。甚至连上下起伏都没有。

他在伦敦的大使馆办公室里,能够实时看到坦帕郊区地堡里所看到的画面。空军的一名高级军士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手里握着操纵杆,指挥马尔卡那座建筑物上空的全球鹰飞行。他能看见军士长看见的画面——狭窄的街道,尽头是一个水果市场,乱糟糟的;围墙里面有三座房子,一片寂静。

那座建筑物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进去。全球鹰并不仅能监视,还可以监听。它能听见那座建筑里最细微的耳语的声波。不管他们使用计算机还是手机,它都能从网络里把他们说话的音节提取出来。拥有内太空卫星的米德堡国家安全局同样也能做到。

可所有这些技术都落空了。他没看见贾玛驾驶的皮卡把车顶刷成黑色,然后又兜了回来朝北开去,而不是向南。他也不知道,这会儿它正在回来的路上。他更不可能知道,他的饵已经被咬了。在加拉阿德湾那个暴虐的萨塞德酋长和马尔卡这个歇斯底里的巴基斯坦人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笔交易。用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不同寻常的逻辑来说,他现在面临一个未知的不确定因素。

他只能怀疑。他怀疑自己输了,被比自己聪明的野蛮人算计了。这时,保密电话响了。

是军士长奥德从坦帕打来的。“中校,有辆敞篷车接近目标。”追踪者重新盯着屏幕。那座建筑物占据了屏幕中心大约四分之一的大小。门边上有辆皮卡车,车顶是黑色的。他没认出那辆车。

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从场院侧面的房子里出来,穿过沙地,打开大门。皮卡车开了进去,大门关上了。卡车上闪出三个人影,走进了主屋。传教士有客人来了。


传教士在他的办公室里接见了这三个人,保镖回自己屋去了。奥珀尔给传教士介绍这位从北方来的信使。优素福,萨塞德人;他只有一只眼睛,但目光炯炯有神。他带的消息也是背诵下来的。传教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了。阿弗里特的话简洁明了。

他准备用他的瑞典俘虏换一百万美元。他要现钞。他的仆人优素福得看到那些钱,并且数清楚,然后告诉他的主人,他确实见到了那些钱。

剩下的内容是说,阿弗里特不会进入伊斯兰青年军的地盘,他们可以在边境上进行交换。优素福知道交换的地点,可以指引装着钱的汽车过去,同时看着钱。北方人会带着囚犯去接头地点。

“碰面的地方在哪里?”传教士问道。优素福只是盯着他,摇了摇头。

传教士在巴基斯坦边境地区的帕坦人中,见过这样的部落的人。你可以拔掉这个人所有的指甲、手指和脚趾,但他开口说话之前就会死掉。传教士点点头,脸上露出微笑。

他知道,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真正的南北方交界。不过地图是给那些异教徒用的。部落人的脑子里有他们自己的地图。他们能知道上一代人各种事件的准确位置,诸如氏族和氏族为了争夺一匹骆驼的所有权而相互厮杀的地方、人死的地方等等。这些被标注的地方就是世代仇怨的起源。他们知道,如果不属于当地氏族的人越过了边界,那他就会死。他们不需要白人的地图。

他同样知道,他可以把钱藏起来。但能有什么结果呢?加拉阿德的氏族首脑无论如何都会拿到钱,对他来说,那个瑞典男孩有什么用呢?只有他,传教士,知道那个斯德哥尔摩的商船实习生让人难以置信的价值。因为他在伦敦的好朋友告诉了他。巨额的赎金能让他重新富有,即使是在那些可能很虔诚的伊斯兰青年军里也是一样。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钱不仅能表态,它还有绝对的话语权。

有人在敲门。


院子里新来了一辆车,这次是辆小轿车。五万英尺高空上面,全球鹰一直在盘旋,监视着一切。还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穿过沙地,和司机说了几句。坦帕和在伦敦的美国人都看见了。

汽车没有开进院子。司机递上一个大手提箱,穿白衣服的人做了签收,朝主屋走去。

“跟着轿车。”追踪者说道。建筑物的轮廓从屏幕上滑过,平流层上的那组摄像头盯上了轿车。车没走多远。开出不到一英里,就停在了一个小型的写字楼区外面。

“推近点。让我看看那栋楼。”

写字楼逐渐拉近。马尔卡这会儿烈日当空,所以没有影子。太阳落到西边沙漠里的时候就有影子了,很长很黑。淡绿色和深绿色;有一个标志,还有个罗马字母拼的词儿,D打头的。德哈比希尔。钱到了,已经被送来了。天上的监控返回了传教士的住处。


一摞一摞百元大钞被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了光滑的长桌上。虽然传教士离他在拉瓦尔品第的老家很远,但他喜欢传统的家具。

优素福已经声明,他必须数一下赎金。贾玛继续把阿拉伯语翻译成索马里语。这是优素福唯一会的语言。奥珀尔把手提箱拎了过来,待在原地,以免还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在两名私人秘书中较为年轻。奥珀尔看见优素福在摸那些成捆的钱,就用索马里语问道:

“需要帮忙吗?”

“埃塞俄比亚狗,”萨塞德人咆哮道,“我自己数!”

他数了两个小时,然后哼了一声。

“我要打个电话。”他说道。贾玛把他的话翻译过去。传教士点点头。优素福从袍子里拿出一部手机,试图打电话。在四面都是砖墙的屋子里,他找不到信号。他被护卫着去到外面露天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个人在打电话。”坦帕的军士长奥德说道。

“截下来。我要知道电话的内容。”追踪者突然说道。

电话传进了加拉阿德那座土坯造的堡垒。电话接通了,声音有些颤抖。通话极其简短。马尔卡那边说了四个字,回答只有两个字。然后电话就断了。

“怎么样?”追踪者问道。

“是索马里语。”

“问国安局。”

差不多一千英里外的马里兰州,一名索马里裔美国人摘下头戴式耳机。

“一个男人说,‘钱已运到’;另外一个回答,‘明晚’。”

坦帕给伦敦的追踪者打电话。

“我们知道那两句话是什么了。”通信监听员告诉他,“他们用的是本地的一个电话网络,叫霍尔姆德。第一个说话的人在马尔卡。我们不知道回答的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别担心,”追踪者想,“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