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摸黑沿着山径爬上村子时,蓦地那位林野之神不知从那个角落窜了出来。他带领我们到一个村民的家中投宿。这位村民刚自火场返家,他告诉我们亨利·葛拉夫已死,雷门则逃之夭夭,而今匿身于黎巴嫩高地的某处,至于莉黛的尸体则已被寻获。

第二天早上,我和查理接受了前来调查的警方第一回合的质询之后,坐在村舍前面的矮墙上目送员警们前去仍然冒着黑烟的宫殿废墟,从我们所站的高度,我们只看得到湖面泛起的微光,以及湖面四周未受祝融波及的镶边似的绿树。在那片高地以及那座烧得焦黑的宫殿废墟处,许许多多趁火打劫的人正在残骇上探索搜巡,使得那景象活像在一具死尸上到处钻动的蛆似的。

到了最后我总算打破了沉默,“如果哈丽特姑婆知道我们曾经来过这里看她的话,不晓得她会不会很高兴?”

“就我对这位亲爱的老妇人的了解,”查理爽朗地说道,“如果她知道她死后也把这整片地方全部都带走的话,她一定会十分高兴的,而且当她看到你我二人在湖底偷窥摸索时,她一定会像个妖精似地大笑不已。唔,就打她这火葬的场面来说吧,现在全黎巴嫩的人一定都不会忘记她了。”

“好像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想到那儿捞上一两件纪念品似的。”我说道,“你的‘加百列猎犬’呢?如果那间杂物间未受波及的话,那些瓷狗应该还安然无恙地放在那里才对。”

“它们恐怕是逃不过那场大火了,”他看着下方那片景象,并点点头。“不管怎样,要是我现在下去和那些趁火打劫的人抢夺那些东西,我就太可恨了。有朝一日我终会再买一对,以表示对她的怀念。唔,你看,有一辆车开过来了,你想会不会是辆警车,载着更多的员警来到这里?照那辆车子的外型看来,里面坐的一定是高级长官,他们一定不是来找我们的。”

“看起来倒很像计程车。你想要是我们告诉司机我们是住在腓尼基旅馆的客人,他会不会因此赊帐让我们搭车?”

“门儿都没有。就凭我们这幅模样,想踏进车门一步都办不到。”

“噢,我不知道,你如果不是这么脏兮兮的,一定很好看。”

“老天,”查理本欲站起身来,此时又陡然跌落在矮墙上。远方村街的末端有辆又大又亮的汽车向前滑行,而后戛然地停在一列警车之后。司机下车把后车门打开,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从他的衣着看来,毫无疑问地是个英国人,而从他的举止看来,也毫无疑问地是个非常有自信的人。“爸爸!”查理惊叫道。

“爹地!”我也几乎在同一刹那间叫了出来。

“是我父亲,”堂兄说道,“不是你父亲。我在大马士革打了那一通电话之后,他一定决定要——”

“才不是你父亲呢,是我父亲。我在贝鲁特打了一通电话,他一定是搭了晚班飞机赶来的。你以为我见了自己的父亲还认不出来吗?”

“要不要打赌?哈啰,爸爸!”

“哈啰,爹地─”

来人在大老远的地方就认出我们来了,不急不徐地向我们走来。

“二十块赌一块,要不要?”查理在我耳际说道。

“不——不。”不管是谁,那个人已经来到了我们的面前。我的心头顿然涌起一股快慰和欢欣之感。

他站在我们面前,审视着我们。“我可怜的孩子们。唔,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历劫安返。就是那个地方吗?”他转身望着对面的达伯拉汉宫,望了约有半分钟之久,然后转过身来。“好了,你们待会儿再把全部经过告诉我,我现在先把你们送回贝鲁特的浴缸里。我问过警方了,他们说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他们稍后会再来找你们。”

“我想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查理问道。

“大致知道。全贝鲁特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你们这两个小白痴无异于羊入虎口。查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让思蒂也卷入这场风暴之中?”

“不公平,不公平。”查理说道。“是这个蠢女孩自己要送上虎口,而我则是入虎穴救美的大英雄呢。等她父亲来了,我再把详细情形说给你们听。现在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人希望能得到你的首肯,另一人则希望能得到你的欢迎和祝福。”

“真的?我太高兴了。欢迎你,亲爱的。”他伸出手来,将我搂入怀中,而另一只手则环着堂兄的肩膀。“恭喜你,小伙子。我们都开始以为你们绝不会有这么美好的结局。”然后轮流吻了我们两人。

堂兄对我咧嘴而笑。“唔?”

“当然然啦,总是你赢。噢,查士叔,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拥抱着他。“谢谢你来接我们,爹地无法赶到吗?”

“恐怕不能。他派我来当代理人。你们看起来有点狼狈,你们确实都没事吗?”

“噢,是的,我们真的没事。查理照顾我也是真的。他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等会儿你听了就晓得。”

“现在似乎是最好的时机,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查理说道,“我的保时捷跑车丢了。”

“我想也是。那辆车现在就在腓尼基旅馆里。”

“你真能干,”他的儿子满心钦慕地说道。“你如何办到的?”

“思蒂的司机把它开回来的。”

“汉弥德!”我惊叫。“噢,谢天谢地!他发生了什么事?”

“偷查理车子的贼儿太过狂热,以致于在一个急转弯时把车子驶出路面。不,查理,没事,只有一、两处刮痕,仅此而已。还好车子只是撞上岩块而卡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一路穷追不舍的汉弥德乃将撞得快昏过去的贼儿拉出来。你可以当场亲自向他道谢——他也来了,是他载我上来的。”

“那辆是他的计程车吗?”我问道。“那些计程车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我根本认不出来。噢,那真是太好了!你想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又转过身去望着达伯拉汉宫,这次他望的时间更久。而后才转身过来说道:“唔……一部长篇小说总算结束了。等你们休息过后再把详细情形告诉我。至于目前,你们最好试着把这件事情忘掉。一切让我来处理。”他向我伸出手来。“走吧,孩子,你看起来真的累极了……这到底——?”当他转身要走时,几乎踩到趴他身边的一只小狗。这只小狗企盼地望着我们,而且尾巴直摇个不停。“这只狗不是你们的吗?”

“老天,不是,”查理说道。“是这村子里可怜的狗。”

“那么你们不介意我将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弃置不理吧?恐怕我们不能——这是什么?”在查士叔说话的当儿,查理依令俯身将狗赶开,此时却发出这么一声惊叫。

“相不相信,它脖子上还挂有牌子呢!”查理又说道,“如果牌子上写着位址的话,或许我们还可以把它送回去。”这时我也凑过头来从堂兄的肩上注视着眼前这只脏兮兮的小狗。“在这个国家里,如果狗脖子上还挂着牌子,那这只狗一定是只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名什么?”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狗牌上的名字:‘苏珊’。

查理抬起头来。“它听得出来我们的声音。”从他干哑的声音,我知道他此时也正和我一样大受感动。“它认出我们,我和父亲。它一定在哈丽特姑婆去世之后就跑出来了,难怪我在宫殿里还寻不着。”

“你认识这只狗吗?”查士叔问道。

“当然认识。”查理将小狗抱起,并拥入怀中。“在这荒山野地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天之后,检疫所对它来讲一定就和富丽堂皇的腓尼基旅馆一样舒适。”

“检疫所?你该不是想把这只脏狗带回家吧?”

“脏倒没什么关系,”堂兄说道。“你不记得苏珊了吗?它是哈丽特姑婆最钟爱的一只狗,这是她送给我的结婚礼物,爸爸。这是我私人的加百列猎犬。我们总不能任它在野地里自生自灭吧,它是我们家族里的一份子。”

一个迳地笑个不停的汉弥德此时已经站在车门口了。我进到车里,坐在两个男人之间。查理的手臂紧紧地搂着我,而我的头则斜倚在他肩上。

在车子往贝鲁特驶去还不到一哩路之前,我和苏珊就已沉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