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早晨,托伊让人把那套灰绿色的套装给她,她好穿着上法庭。她紧张而害怕。托伊知道听审本身并不是正式的审判程序,但它是通向后者的第一步,因而它本身就够令人害怕的。

跟其他几位女犯人一起坐车到达法院后,托伊被押着经过一道弯弯曲曲的走廊和楼梯到了候审庭。她一进去,立即引起了一场骚动,许多人都起立鼓掌,仿佛她走上的是舞台似的。她看见迈尔斯·斯潘塞直挺挺地站在辩护席旁,接着又在人海中望见了她父母熟悉的脸,斯蒂芬就坐在他们边上的侧廊上。她在人群中搜寻着,以为会看到乔伊·克雷默,可他显然不在场。她母亲朝她笑笑,挥挥手。斯蒂芬则看上去颇为尴尬,很不自在。

“肃静!”安东尼奥·瓦莱利奥法官环顾着法庭,举起手中的小木槌“当”地敲了一下:“我说了,肃静,人们!再有人吵闹,法庭将把他清除出去。”

例行手续毕,迈尔斯·斯潘塞起身跟法官打招呼:“我们想传唤几个证人出庭,阁下。”

“证人?”上了岁数的法官说,“你是什么意思,律师?这是一个有关引渡的听审。我们今天所要决定的只是这位女人是否应该被引渡给堪萨斯州当局。”

“这个我知道。”

迈尔斯干脆利索地说,“但我的当事人被指控犯了穷凶极恶的罪行,三桩独立的命案。我想我能向你证明她没犯这些罪,堪萨斯州对她的指控毫无根据,致使我的当事人被不当拘留。约翰逊夫人有心脏病,阁下,刚刚做过手术。把她移送到另一个州的羁押机关将是对正义的亵渎。”

“我反对,法官阁下,”地区检察官说,“这是极为不正常的。”

瓦莱利奥法官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在一张纸上涂抹着什么。最后,他抬起头宣布他的意见:“我想,本案不同寻常,我们也许得打破常规,斯潘塞先生,我同意你传唤你的证人。只是尽量简短些,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们还安排了另一个案子的听审。”

“辩护方传唤雷蒙德·冈萨雷斯。”

斯潘塞大声说。

随着一个黑黑的青年男子沿着侧廊走到证人席,旁听席上顿时鸦雀无声。托伊伸长脖子环顾四周,随即一怔。他看上去挺面熟,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她跟迈尔斯说了句什么,但这位律师显得有些紧张,局促不安的,没有留意她的话。

“事情不好办,”他对托伊说。

“他是个孤独症患者,几乎无法交流,可他女朋友坚持说他能作证。”

雷蒙德身穿整洁的黑茄克,里面是白色的棉衬衫,下身是一条褐色的呢绒裤。他的长发用一根橡皮筋束在脑后。在证人席上就位,看见法庭上黑压压的人,他脸色发白,害怕地低下头。可他手心里却紧紧地攥着托伊多年前给他的那只镶有碎钻的红宝石戒指。由于捏得太紧了,戒指嵌进了他的肉里。

等他宣誓完毕,斯潘塞开始发问。

“你第一次见到被告是什么时候?”雷蒙德眼睛盯着前方,一点都不带结巴地回答道:“我十三岁时。”

“在什么地方?”

“在达拉斯一个主日学校的教室里。”

“我明白了,”斯潘塞说,“那天发生了什么?”雷蒙德缓慢而费劲地讲述了他的故事。法庭上一阵静默。这对艺术家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时刻。萨拉带来一张托伊的真人般大小的画像,画中的托伊像一个天使展翅飞进法庭。萨拉将画挂在墙上让大家看。谁都能认出画中的女人身上穿的“加州天使”T恤跟托伊被捕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并且,画中人跟托伊的相象也是有目共睹的。栩栩如生的画像打动着每一个人,在雷蒙德作证的当儿,大多数人的眼睛依旧盯在画上,使得他能较为轻松地表达自己。

尽管雷蒙德寻觅已久,这些年来一直不能自己地画啊画的那位女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可以从各种角度尽情地欣赏她,但他被一大堆人给包围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气味、讨厌的颜色在他头脑中盘旋。然而他坚持着。看一眼托伊便使他感到坚强和自信。真的是她!她就在那儿!没什么能伤害他!

他讲述了由于患孤独症,他如何感到自己被关在一座玻璃监狱里,坐在被告席上的这位女人又是如何不知怎么的使他获得了自由。他以充满激情和感染力的嗓音,认定托伊是一位神奇的人,是上天在他需要时派来的天使。

知道她是真实的,他坚持说,这给了他以重新生活,继续绘画,以及像现在这样跟他们说话的力量。她在地球上的存在表明这世界还有希望,未来还有希望。

“完了。”

斯潘塞在雷蒙德说完后紧接着说。雷蒙德的故事颇为触动人们的心弦,他心想,并给法庭带来了一些戏剧性,但对于澄清目前对托伊的指控却无多大作用。

就在雷蒙德走下证人席时,法庭的后门开了,闹哄哄地出现了一群人。

他们当中有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是坐在轮椅里由一个相貌平平、穿紫红色毛线衫和黑裤子的女人推进来的。雷蒙德冲过侧廊去迎接他们,而后回过头对迈尔斯·斯潘塞说:“他来了!”他的目光瞟向托伊,随即又回到律师身上。

托伊胸中一阵激荡,望着那黑黑的年轻艺术家的脸,残存在记忆里的那天在达拉斯的片断又闪现在她脑海里。她记得急救室的值班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为她忙乎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尽管后来她被告知得了心脏病。仿佛她一直站在房间的一角望着所发生的一切。她记得自己蹒跚地进了教堂,正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去那里,接着便看见了他的脸,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而是那时的样子。跟所有人一样,他曾经是个孩子,而这会儿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的他却是个完全成熟的男人。

“不可思议,”斯潘塞说,“我会传唤他作为下一个证人。露茜来了吗?”

“来了。”

雷蒙德说。

背后,法官正在敲他的小木槌,急切地想让听审继续进行。雷蒙德走了出去,托伊的目光转向斯潘塞。

“我得跟他谈谈,”她激动地说,“听审结束后,你得想法让他来见我。”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

斯潘塞凑近托伊,紧张地低声说。

托伊不客气地看了他一眼:“可我相信只要你下决心去做,你就能安排成。你是个重要人物,不是吗?我请求你作为一个朋友帮我一次忙。”

律师全身血都往脸上涌,他点点头说:“好的,不管任何事,只要你提出,我当然尽力。我会跟法官说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什么,不觉说了出来,“如果我必须做的话,我还不如贿赂看守。”

“好的,”托伊说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真的很感激。”

斯潘塞低头望着胳膊上托伊碰过的地方,仿佛她仅仅这么一碰就使他有种触电般的感觉。他似乎完全忘了听审这回事,转过身激动地对托伊说:“我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是个好人。当然,我会以某种方式改过自新的。你知道,在我死之前。”

此时,法官嚷了起来,斯潘塞终于大声说:“我们传唤贾森·卡明斯,阁下。”

贾森·卡明斯被推到证人席上。他恢复得不错,但仍然很虚弱,无法自己行走,他的左臂仍缠着绷带。飞到纽约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恳求他父母带他来。雷蒙德一打电话,小男孩就决定来,谁也阻止不住他。雷蒙德究竟跟这孩子说了什么,谁也无从知道。

“她没想伤害我,”省却了第一轮询问,贾森直截了当地说。

“我身上着了火,她扑在我身上,这才将火扑灭,瞧,要不我全身都会被烧坏的。这就是我怎么知道她是位天使的原因。”

“她跟你说过她是谁吗,为什么去那儿?”

“先生,”小男孩说,“我当时身上着了火,在这种时候,很难记住什么。”

“好吧,”斯潘塞说,“关于那天你还记得什么?”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小男孩热切地说。

“那是个关于蓝色的小机车努力将一堆玩具拉上山的故事。瞧,故事是这样的:我想我能,我想我能。于是小机车说:‘我知道我能,我知道我能。’”贾森停下来,做了个手势,接着说:“噗,噗。这是鸣笛声,”说完他撮起嘴发出一声尖尖的叫声。旁听的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再接着,他开始学机车发出“嚓嘎嚓嘎”声。

“你可以下来了,贾森。”

斯潘塞不耐烦地说。他能感到自己的名声正从手指缝中悄悄地滑走。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法庭上提供过证据。这是一场闹剧、杂耍。法官朝律师皱皱眉头:“斯潘塞先生,这孩子很招人喜欢,姑且承认,但他的证词对本案说明不了多少问题。也许我们现在应该趁时间尚未耗尽,抓紧解决引渡的问题。”

“还有一位证人,”斯潘塞抗议道。法官直瞪他,他赶紧补充一句:“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简短。”

法官叹了一口气,最终点点头。

“我们传唤露茜·潘达格拉丝,阁下。”

托伊一听到露茜的名字,猛地扭头四下张望,急切地想见她。用不着她等多久,一位漂亮的小姑娘飞快地穿过侧廊跳进托伊的怀里。她的椅子被带翻,撞在她身后的法官席上,法警不得不将椅子扶正。露茜的双手摩娑着托伊的脸和头发,然后开始吻她。湿热的吻印在托伊的鼻尖上,前额上,以及下巴上长有酒窝的位置。

“我美丽的天使!”她说着,轻轻地拍拍托伊的头顶。

“对不起,阁下,”斯潘塞抱歉地说,“正如您所看到的,证人对我的当事人极为依恋。”

“我们可以继续进行吗,斯潘塞先生?”法官严厉地说。露茜从托伊怀里爬下,将自己的蓝裙子拉拉直。她的一头金色的卷发扎着一个与裙子相配的饰有飘带的蓝缎子蝴蝶结。挺直腰杆,她朝证人席走去,敏捷地坐下。

“你几岁了?”斯潘塞问。

“九岁,”露茜清脆地回答,“但我参加了盖特计划。这就是说我比跟我同样岁数的大多数孩子要懂得多。”

“你能跟我们说说什么是盖特计划吗?”

“一个为有天赋的孩子设立的计划。”

“我明白了,”斯潘塞说,“你能告诉法庭你是怎么跟约翰逊夫人发生接触的吗?”

“好的,”她说,“但我首先要问一个问题。”

露茜伸长脖子张望着,等看到法官,她朝他咧嘴一笑。

“既然他问了那么多的问题,”她说,“我就不能问一个吗?”法官朝她和蔼地笑笑:“我想你一定有正当的理由,年轻女士,问吧。”

“瞧,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决定将矛头直接对准法官,“那坏人怎么能走进教堂将我带走?那是教堂,是星期天。这不对劲,你知道?”

“是不对劲,宝贝儿,”法官温和地说,“这确实不对劲。这就是你的问题吗?”

“差不多吧,”她说,“要是坏人不在这儿受到你的惩罚,为什么我的天使在这儿?你是不是准备把我的天使打发走,让坏人继续伤害像我这样的孩子?这是不太明智的。我以为法官都应该很明智。”

法官嗯嗯呃呃的,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朝她笑笑。

“斯潘塞先生,”他笑嘻嘻地说,“我打算让你来办这个案子。这案子我处理不了。”

法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这回法官没管。他正暗暗地乐呢。

笑闹声平息后,迈尔斯·斯潘塞让他的证人将星期天所发生的事件的经过回顾了一遍,竭力略去犯罪活动的具体细节,以免陷入尴尬,而将大量的提问放在露茜·潘达格拉丝与托伊在中央公园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上。接着,地区检察官站起身问法官他是否能诘问她。

“好了,在约翰逊夫人将你放在州参议员的轿车后座之后,她上哪儿去了?”检察官问。

“她走了,”她说着,伸出下巴,“她有别的事要做。当你身为一位守护天使时,瞧,你不只要照看一个孩子,而是有一大帮。”

“我来问你,露茜,”他继续说,“你是一位极聪明的小姑娘。为什么一位试图救你的人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呢?她怎么知道你是否平安,车里的人会不会送你去医院?要是约翰逊夫人真的关心你,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医院?”

“她用不着去,”露茜自信地说,“她知道我会平安无事。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她是位天使。天使们无所不知。”

“让我们把注意集中在她如何离开汽车那一刻。她伏倒在汽车底板上,爬出车门,是吗?这样就没有人能看见她,对吗?只有犯了罪担心被逮捕的人才会这样逃走。”

检察官望着法官。他想强调这点:在逃跑的过程中,托伊的行为像一个罪犯,离圣人相去甚远。

露茜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手心里的那把托伊的心形锁上。她打开锁,正如她已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观察着托伊和斯蒂芬身着结婚盛装的微型相片。接着,她朝旁听席上望去,在人群中发现了斯蒂芬的脸。

“露茜,”地方检察官说,“你听见我的问题了吗?”

“听见了,”她说,“我正在想呢。瞧,她没像你所说的那么做。她只是走了。我正搂着她的脖子,接着她的脖子就不在那儿了。”

“这怎么可能呢?”检察官说,“约翰逊夫人是隐形人还是什么?”他大笑,但旁听席上似乎谁也没觉得他的话有多好笑。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露茜·潘达格拉丝。这可是个他们刚刚亲耳听到的真实故事。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地?一个人怎么能在心脏病发作、生理上已经死亡之时跑到任何地方?至此为止,这些疑问在法庭上一直被小心回避着。

“不,真蠢!”露茜瞪着地区检察官,“她不是隐形人,她是位天使。”

“你试着抱住她了吗?”

“你不了解天使,”露茜坚决地说,小鼻子一皱,有了主意,“天使们帮助你,但他们并不替你做所有的事。一旦他们做了他们必须做的,相信你已经安全时,他们便飞走了。”

“凭借他们的翅膀,对吗?”检察官嘲讽说,“也许就像一只蝴蝶?露茜,你认为约翰逊夫人是一只蝴蝶吗?她就在这儿。她有翅膀吗?”小姑娘用脚踢了踢前面的台子,脸涨得通红。

“你想使我显得很傻,”她气愤地说,“我不傻,我很聪明。你才是个傻瓜。我敢说当你还是个孩子时你总是把蝴蝶捉来关在坛子里。呸!这真卑鄙!真令人恶心!”于是,她的怒气消了,又露出灿烂的微笑,“不过,我并不担心,”她边说边捋了捋飘到脸上的头发,“因为你永远都抓不住一位天使。抓不住的。”

说到这里,她摇摇头,“不管你多强大,怎么拼命努力,你也办不到。所以还是别试了。”

“完了。”

检察官说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巴不得自己从来没盘问过她。

露茜从证人席上走下,冲法官微笑着,而后沿着侧廊走去。当经过斯蒂芬的座位时,她停住脚。

“喏,”她将那把金锁递给他。

“你把心丢了,我捡到了。”

斯蒂芬望着她递给他的东西,立即认出这是托伊的。锁背后还刻着他们结婚的日期。

“你哪儿弄到的?”他厉声说,“这是我妻子的。”

“里面有你的照片,”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她正在听房间那头某个人说话。接着,她回头瞥了一眼托伊:“她要你保存它。”

“她跟你这么说的吗?”他惊奇地问。

“不完全是,”她又回头看了托伊一眼:“瞧,她现在不需要一颗心,而你却正需要。”

斯蒂芬坐在那儿,一脸惊愕的表情,他完全清楚这小小的孩子是在斥责他。露茜一甩金色的卷发,径自走出了法庭。

法官要迈尔斯·斯潘塞靠近法官席:“我听说有一盘这位女人在堪萨斯火灾现场的录像带?这是真的吗?你有那盘录像带的复制件吗?”

“没有,阁下,”斯潘塞说,“我的意思是,我相信我们可以从电视台搞到一盘复制件,可是原版在犯罪实验室不小心毁了。这是他们今天早晨通知我的。”

“那么说,”法官慢条斯里地说,“到目前为止,没有证据表明你的当事人到过堪萨斯,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住在这个城市的一家医院。”

“对。”

迈尔斯说。

“好,”法官说,“你们被赦免了。”

迈尔斯刚坐下,法官就开腔了。

“这不是正式审判,”他重复先前的话。

“我们今天所要决定的是被告是否应该让渡给堪萨斯当局。斯潘塞先生,我要说你的证人都相当可信,尽管他们还是孩子。”

他顿了一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瞥了一眼雷蒙德所画的托伊的肖像。

“我不懂有关天使的事,或一个人如何能同时出现在两地。也许存在着一种合理的解释,而我们目前尚未发现。我所知道的是这些孩子令人信服地证实约翰逊夫人的意图是正当的,毫无犯罪特征。”

他瞥了一眼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的地区检察官。

“有时候,所发生的事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律师。而作为一名法官,在缺乏实证的情况下,我偶尔只能根据直觉来作出裁定。州参议员魏斯巴思是一位杰出的、备受尊敬的人。他今天早晨打电话给我,愿意证明这位女人是无辜的。在他这个地位的人,甘冒名誉受影响的危险,肯为一个被指控犯有重罪的陌生人作证,这不是常有的事。我不认为堪萨斯当局的指控有确凿的证据。他们最有力的证人,贾森·卡明斯,刚才证实约翰逊夫人是清白的。”

他顿了一下,作了个深呼吸,而后宣布他的裁定:“引渡托伊·约翰逊至堪萨斯的请求特此予以驳回。”

说罢,他敲了一下小木槌,朝托伊微微一笑,立即退席。

听到法官的裁定,托伊因自己获释而欣喜若狂。旁听的人们发疯似地鼓掌、欢呼,记者和摄影师则拼命往前挤,想对她进行采访,拍摄。

斯潘塞试着向托伊解释裁定是什么意思,以及有关她的案件的其它特点。法官基本上压下了所有的刑事诉讼程序。他不能强迫堪萨斯当局撤回指控,但他有权驳回他们将托伊引渡到堪萨斯的要求。他们有两种选择,要么把问题提交到一个更高的法院,要么等着托伊的身体进入他们的管辖范围。

纽约当局正积极追踪诱拐露茜·潘达格拉丝一案中的那两名男嫌疑犯,决定不指控扎伊。

“我明白了,”托伊说,“我真会被释放吗?”他微笑着点点头,对自己的表现深感满意。

“谢谢你,”托伊兴奋地嚷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法警于是告诉她还得过好几个小时官方的正式文书才能制作完毕,在此期间她还得回拘留所。

“等一会儿,别急着带她走!”法警刚要带托伊出法庭,斯潘塞请求道。

法警耸耸肩,耐心地等着,并将涌上前来的一群记者和想表示祝贺的人拦在栅栏处。

“我已经决定退回给我的律师费,”斯潘塞对托伊说,“我不想拿你的钱。”

“那好啊,”托伊朝他微笑着说,“可付你钱的是我的丈夫,不是我。把钱还给他吧。”

斯潘塞打量着斯蒂芬,而后目光转向托伊。

“也许我还是把钱捐给慈善团体为好,”他轻轻地说,“这就是说,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议。”

托伊拍拍他的胳膊,轻声回答道:“你正在明白过来。”

接着,她又有了个主意,她打开手袋,掏出一张纸。

“这是一些我试图帮助的贫困家庭的名字和地址。你何不把钱寄给他们?由于我马上要离婚了,我现在可能没钱帮助他们了。”

“当然,”斯潘塞立即说,“你还有什么要说?随便什么。”

“随便什么?你说随便什么吗?”托伊“格格”笑着,轻轻地合拢双掌,好像他们在玩一个游戏:“你干吗不加些你自己的钱呢?”

“可以,当然可以,”他脱口而出,接着又滔滔不绝地说:“现在让雷蒙德·冈萨雷斯来见你应该没问题,我这就去安排。你会记得我吗?你能替我说句话吗?”

“那要看情况了。”

托伊说,搞不清他要她为谁说情,不过心想这没关系。

“你是什么意思?”斯潘塞瞅见法警正再次朝托伊走来,急切地说:“快,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那要看你愿意添上多少钱了。”

说完,托伊转身朝旁观者微笑着挥挥手。于是,法警押着她走出法庭,听审正式结束。

托伊被带到法庭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等着被押解回拘留所。她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接着便看见皮肤黑黑的艺术家就站在面前。她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可不知怎么的,一时倒都想不起来了。

“坐吧。”

她柔声说。雷蒙德一动不动地站着,充满爱意地凝视着她的脸:“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托伊笑了:“哦,你可是不一样了。你长高了有一英尺,还英俊了许多。”

“这是因为我是凡人。”

“相信我,”托伊说着,眉毛往上挑,“我也是凡人。如此平凡,事实上,我差点儿余生在监狱中度过。很可怕,嗯?”雷蒙德摇摇头:“你不知道你救了我的一生。你是我的救星。在那天你出现在我面前之前,我不知道还存在着一个外部世界。”

托伊有些不好意思。她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雷蒙德,不比我所知道的在堪萨斯发生的事情更多。我想只要结果是积极的,我们不必担心细节。”

她拉着他坐到小桌旁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雷蒙德伸出手,摊开手掌:“你还记得这戒指吗?”

“我的戒指,”托伊激动地叫道:“我真不敢相信它在你这儿。我也有你的戒指,你知道的,可放在我加利福尼亚的家中了。”

“拿去吧,”他说,“它是你的。”

“不,”托伊说着,合拢他的手掌:“我不要,我把它给你了。我从来不把东西给了别人然后又拿回来。再说,你给了我更为珍贵的东西。你给了我你的南瓜戒指。你记得吗?”

“记得,”雷蒙德垂下眼睛,“可那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儿。”

托伊越过桌子,抬起他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它对你来说并非一文不值,是吗?你把那戒指看得很珍贵,不是吗?”雷蒙德想起那塑料戒指如何成为他最珍视的财产,不禁笑出声来。他父母从不给他买玩具,断定他只会弄坏它们。八岁那年,他在一只麦片盒的底部发现了那只戒指,便走到哪儿都带着它。他带着那塑料片足有五年之久。

“是桔黄色的,”他说,“我一直喜欢桔黄色。”

“好啦,”托伊说,“在许多方面上你是我的救星。那只桔黄色的戒指有一种魔力,雷蒙德。每当我情绪低落或遇到麻烦时,我就会带上它,几乎马上我的感觉就会好起来。”

托伊深深地叹息一声,“你不知道我带过它多少次,”接着,她灵机一动:“哪天也许你会碰上生活中遇到麻烦或感到困惑的人。如果你真的碰上,就把戒指给他,并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他听。这样,我们的经历就会传给下一个人。”

“我现在就有这么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一个女人,她很美,心地跟你一样善良。可是她不喜欢别的人。”

“萨拉?”扎伊问,“我在医院碰见过她。那好极了,雷蒙德。”

“是啊,”雷蒙德说,“我得作画,你知道。”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旧画已经退色,”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新的取代。”

托伊不解,但她没追问他。她只知道这人身上有某种永恒的东西。他懂得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他没意识到这点,但托伊断定他懂得一切,可能远比她知道的多。

就在这时,监狱的看守来了,告诉他们接托伊回监狱的汽车已经到了。

雷蒙德瞥了一眼自己的脚,并拢双脚,接着张开双臂将托伊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嗅吸着她那清新的发香,腾出一只手,用手指轻柔地触摸她脸部的轮廓。

“别离开我,”他的嗓子因激动而有些暗哑,“谁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你?”托伊脱出身来,亲吻他的面颊:“你不再需要我了,雷蒙德。你有你的工作,有萨拉。你还要什么?”

“我们得走了。”

看守不耐烦地说。

“再者,”托伊赶紧补充一句,“你有所有我的那些画像。我看见法庭上的那张了。画得好极了!”

“我留不了多久,”雷蒙德耸耸肩,“每个人都想来买。”

“嗨,”托伊高兴地说,“那就再画。或者,也许你现在该画另外一个人了。”

于是,她朝他笑笑,走出门去。

在办理释放手续期间,他们将托伊拘留在监狱的医务室。桑迪·霍金斯从门口伸进脑袋,“祝贺你!”她说着,递给托伊一只装有她的东西的口袋。

“谢谢,”托伊说,“这岂不是太好了?我就要释放了。”

“一个叫杰夫·麦克唐纳的新闻记者打过电话,”霍金斯告诉托伊,“他说等文书一办好,他们就派一辆高级轿车来接你。既然你已获释,他们想在电视台作实况播送。”

“好的,”托伊真希望自己从未答应过上电视,“不过,要是到时车不到,我就不等了。”

那女人想起了人们彻夜不眠聚集在监狱前的情景。他们一定会把她抢走,撕成碎片。

“他们这会儿就派车来。噢,你父亲也在这儿。他想跟你道别,我想他是要回洛杉矶。要我带他进来吗?”

“当然。”

托伊说。她环顾着屋内。虽然有好几张病床,但一张都没人住。他们可以私下交谈。

当他父亲走进来时,托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他。他径直走向她,张开双臂搂住她,这使她不免感到意外,因为他从不流露深情。

“我爱你,爸爸!”她贴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说。

他脱开身,有些不好意思:“托伊……我……自从你病了我想了很多。我怕我对你来说不是个很好的父亲。”

“瞎扯!”托伊真诚地说:“爸爸,你是一位好父亲。”

“我没能给你很多,我从没挣足够的钱。”

现在轮到托伊感到不好意思了。她从没看见过他父亲这样,如此伤感:

“你给了我所需要的一切,爸爸。好啦,我们坐下吧。”

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两把钢折椅上。他父亲上半个身子伏在膝盖上,拍了拍自己的衬衣口袋,想摸出一支烟。接着,他的双手落在大腿上。他知道在一个医疗机构里是不能抽烟的。

“我记得你还是个小姑娘时,常喜欢穿那些戏装。你是个了不起的舞蹈家。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东西。”

“不错,”托伊说,甜美的回忆盘旋在她脑海,“你还记得那次我从秋千架上摔下来,把胳膊都摔断的事吗?就在你和妈妈带我去看马戏之后,记得吗?”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说,“我开车送你去的医院,记得吧?你的胳膊都摔弯了,我当时还怕你无法复原呢。”

“总是你开车送我去医院,爸爸。我总是不是摔断了这跟骨头就是那根。”

他轻声笑了。接着,他再度变得严肃:“我知道你和斯蒂芬快破裂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他老是瞧不起你母亲和我。把我们当贫穷的白人对待。就因为他父亲是个医生并不见得他教出来的孩子比我教出来的强。”

“你说得完全对,爸爸。别为斯蒂芬心烦了,他看不起所有人。不过,你从没告诉我你不喜欢他。我以为你和母亲都喜欢他呢。”

“你从没问过。”

他俩都笑了。

“好啦,”他说着站起身,“我想我该走了,要不会误了飞机的。你母亲对这上电视的事兴奋得不得了。没见过她这么激动。”

托伊陪他到门口,揿了揿蜂音器,而后跟他一起等着看守来。

“我可能会留在纽约,”她脱口而出,“不回洛杉矶了。”

“哦,”汤姆·梅耶斯说,“那好,宝贝儿。反正妈妈和我现在见到你的次数并不那么多。跟你说吧,我们就当你还住在那儿,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不常常去看你。只要你觉得一个人离你很近,平安无事,用不着非得看见这人的身体。”

托伊对她父亲对人生的实际态度报以微笑。接着,她碰碰她父亲的手:

“不管我住在哪儿,我的心永远跟你们贴在一起,爸爸。”

“噢,”他说,“我想我得跟你说。你认识给你画那些像的那位艺术家吗?”

“你是说雷蒙德·冈萨雷斯?”

“没错,我想这是他的名字。收音机里刚才说下星期他要将这些画大拍卖。一位著名的艺术商品人就在法庭里跟他签了约。世界各地的人都将赶来。”

她父亲顿了一下,用手擦了擦下巴。

“我也想要一幅,你知道的,”他笑着躲躲闪闪地说,“你认为他会替我画一幅吗?我不敢肯定我买得起。收音机里似乎说要好多钱。”

“我相信他会的,爸爸,”托伊柔声说,“你只要跟他说就行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看守在敲门。她父亲刚要去拧门把手,但停住了,双脚在地板上挪动着。

“我……”

“什么事,爸爸?”托伊见他欲言又止,脸上一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我爱你,托伊。这些年我可能没对你说过,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想说。只是我想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

托伊说,害怕自己会哭出来。

他俯身亲吻她的面颊。接着走了出去。看守在他身后锁上门。托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被幸福所淹没。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他父亲亲口说他爱她。

托伊洗了个头,洗了个澡,用他们发给她的多功能剃刀刮了腿。她还想化妆,但她的包里一点化妆品都没有。电视台要求她穿那件海军蓝的“天使”T恤。她在行李袋的底部找到了它,穿在罩衫外面。过几天,她得把它洗一下,她心想。

梳洗穿戴完毕,她坐在床沿上等待着。蓦地,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眼前直冒金星。她感到自己马上就会昏过去,正要叫护士,随即想到这么做的后果,又得到医院去一遭。决不!托伊用手捂住胸口装起搏器的位置,那儿,那部小机器正“嘀嗒嘀嗒”不停地运作。镇静下来!她对自己说。这一定是怯场的缘故。几分钟后,那种感觉过去了,托伊深感欣慰。

“你的车来了,文书也准备好了。”

桑迪·霍金斯一进门便说。

“嘿,女士,这么说你就要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但愿如此。”

托伊说。接着,她停住脚:“他们告诉我那天是你为我做的人工呼吸,我还没谢你呢。”

“哪里话,”桑迪不好意思地掉开视线,“这是我的本职。”

“你很称职,桑迪。”

“好啦,你也没那么严重。”

桑迪手搭在托伊背后,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她俩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朝监狱的后部走去。大楼的一边有一排窗户。

桑迪走过去,托伊跟在她身后。

“看见那里的那些人了吗?”她对托伊说。

“他们都是等你的。我想这是你的本职:使所有的这些人感觉良好,抱着梦想,可以这么说吧?”托伊惊讶地摇摇头。接着,她随桑迪到了后门,等着出去。接下来的事便是她钻进轿车的后座。不少犯人脸贴在窗户上朝她挥手。托伊摇下车窗,伸出头,朝后挥手。

轿车没停在电视台前。那里另有一番喧闹的场面。汹涌的人潮不断地冲击着警察组成的人墙。

在司机将车开进电视台后部一个封闭的停车处的过程中,托伊透过车窗的有色玻璃望着人群。停稳车后,司机先下车打开车门,让托伊出来。此时,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她真的能行吗?真的要上全国性的电视台吗?

一位身穿黑色短裙、肤色微黑的时髦女子在后门迎接她,引她穿过一道走廊。

“你还有几分钟时间化妆。”

她瞥了一眼托伊的衣着,随即掉开目光,对托伊按他们的要求穿着那件T恤挺满意。

“我这就送你到绿房子去。那里面有一个电视监控器,有咖啡和果汁,请随便喝。”

“我母亲呢?”托伊说,“我跟他们说拍摄时要我母亲在场。她怎么不在?”

“我想她是在化妆。”

那姑娘说,“我去替你找她。”

托伊在一把红的维尼纶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本杂志。她想不通他们为什么管这房间叫绿房间。这里面没有一样东西是绿色的。她刚翻开杂志,乔伊·克雷默出现在门口。

“乔伊?”托伊叫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怎么进来的?”

“哦,”他说,“乔伊能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你怎么样,小家伙?”

“妙极了。”

她嘴里虽这么说,但实则感到并不那么妙。就在她试图定睛看乔伊的脸时,她的眼前又开始冒金星:“我想我怯场的厉害。小子,我原以为这挺容易的,其实却不。”

“没什么事是容易的。”

乔伊蹦出句话。接着,他改了主意:“好吧,也有些事相当容易。你可以不上电视,你也知道。”

“我知道,”托伊说,“可我答应他们了。我从不食言。”

“现在的情形不同,”乔伊说着,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你用不着证明什么。相信你的人会相信你,不相信你的人照样不会相信你。何不让乔伊带你去喝杯香喷喷的咖啡?”他轻叩自己的手腕。

“嘿,你指望这些电视台的人什么呢?”

“可我不能一走了之,”托伊说,“我母亲还在这儿呢。”

“不错,可那又怎么样?她是你母亲,她会理解的。让她上电视,给他们讲讲你。你知道,一个像你一样的大明星需要有个人打前站。等你好好地休整一下,一切都平息下去之后,你要是决定还上电视,你可以回来。”

托伊此刻正紧靠着乔伊,她低语道:“你是说,我可以就这样走出门?”乔伊笑了:

“是啊,你想吗?”

“真的?”托伊轻声说。这会儿她感到更难受了。她不想上电视,展示自己。

“嘿,我们是走还是怎么的?”乔伊边说边站起身朝她微笑着。接着,他从兜里掏出钢笔,连同一本杂志一起递给她:“撕张纸给你妈妈留个条。然后我们就赶紧走。”

托伊写的是:“妈妈,对不起,让你替我担当这份差使。祝你愉快!我跟乔伊一块儿走了。我爱你!回头见。”

她刚要署名,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添了几个字,最后草草地在纸的末端签上名字。

“你又加了句什么?”乔伊问,他一直越过她的肩膀在看。

“祝你演出成功!”托伊说,“妈妈一直想当演员。除了我谁都不知道。甚至我爸爸也不知道。”

“哦,是吗?好啦,梦想成真。”

当准备穿过走廊时,托伊倚在乔伊身上说:“要是有人看见我们怎么办?”

“谁也不会看见我们。你顾虑太多了。就让乔伊领着你走,好吗?我有计划,瞧。乔伊总是有条不紊的。”

他猛地拉开电视台后部那厚重的钢门,两人像两个贼似的蹑手蹑脚地出了后门,一边还笑嘻嘻地互相做鬼脸。乔伊不想到人群周围去,于是他们朝一条僻静的街道走去。

“喏,我的车停在那边,”他跟托伊说,“对不起,没地方停车,人太多了。”

托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蓦地瞧见了一个陡峭的山坡,就跟在旧金山可以见到的那种山坡一样:“我们得走到那儿吗?”

“怕了?”乔伊说着耸耸肩,“我开的不是高级轿车,托伊。那只是辆普通的车,得停在普通的停车场。我今天甚至没值勤,我之所以穿上制服只是为了溜进去看你。”

“对不起。”

她赶上他,一边爬坡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汗珠从她脸上、脖子上、双乳之间滚落,“我表现得娇里娇气的,是吗?我只是感到不太舒服。”

“不太远了,”乔伊说,“还能再走一段吗?”托伊停住脚,用手撑住腰,喘不过气来。接着,她感到一阵疼痛,不由得皱起眉:

“我走不动了,乔伊。”

“嘿,要我背你吗?”托伊望着他。

“不,”她最后说,“可要是我没装起搏器的话,我发誓我该心脏病发作了。”

他大笑:

“你没什么心脏病,你只是心烦意乱而已。你闲坐得太久了,你得回去工作。”

现在托伊能看见坡顶了:“你的车就停在坡顶上吗?”

“是啊,”乔伊说,“我告诉过你了。”

“如果你对我撒谎,乔伊·克雷默,”托伊坚决地说,“我会一脚把你踢下去。”

“什么,我撒谎?”他说,这回才真的放声大笑,“只有几步了,快!你能爬上。别让我把你看扁了。”

只有几步了,托伊对自己说,气喘吁吁。只要再走几步,她就可以坐下来好好歇歇,缓过气。她停了一下,回过头朝下看。难怪她喘不过气来。她仿佛站在埃非尔士峰顶上。

脚下,远远地,她看见人群还在那儿等。她把他们扔在那儿,自己爬到这儿来真的对吗?他们支持过她,相信过她,而她却一走了之。唉,托伊叹了口气,扭头去看乔伊。

再有最后一步就到坡顶了。乔伊已经站在那里,向她招手,一脸傻笑。

“好啦”她站在他身旁,扭头去看他的脸。她感到自己就像个刚跑完马拉松的长跑运动员。疼痛消失了,她感到无比的轻松。

“瞧!”乔伊叫道。

她慢慢地转过头,一阵怡人的微风扑面而来。她感到太阳照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风儿将她的长发从后颈吹起。接着,太阳就从她的头顶越过,托伊心中充满敬畏。在她脚下是一道道神奇的景致,仿佛她正乘坐在一架飞机上。屋舍、大楼显得那么渺小。接着,她看到了一些类似院子里的游泳池一样的东西,随即意识到她看到的正是湖泊、河流与海洋。

整个世界呈现在她的脚下,那壮观的景象令人窒息。

乔伊激动地指点着:“那是大本钟。还有,瞧,那是艾菲尔铁塔。就在那儿,是金字塔。”

托伊微笑着,那微笑直入她内心深处。

“原来你早有安排。”

她说。

“噢,不错,”乔伊说着,朝她眨眨眼睛,“我只是一个来自布鲁克林的普通家伙。不过,在车的事上我是向你撤了个小谎,我得承认。但我不是头儿。我只是个兵。”

托伊望着他,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她瞧见他的警服就像玩具兵穿的制服一样,浅蓝色中泛红,上衣钉着黄铜钮扣。他使她想起了那天去看她父亲时,在他的工作间里看到的她父亲所雕刻的木头兵。

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又一个梦,又一个幻想。

“乔伊,除非我又在做梦,那下面是整个世界,而不仅仅是曼哈顿。这就是说你是一位天使,而不是一个兵。”

“噢,”乔伊说,“我们现在不使用翅膀了。人们对我们不虔诚。瞧,那曾经像一场搏斗,而如今则更像一场战争。头儿驾驶的是一只逆风行驶的大船。他将它称之为他的军队。”

乔伊停住嘴,掏出一只微型对讲机,举到嘴边:“是的,我看见了。洛杉矶,对吗?好的,我马上带人去。我明白,我明白。我是有点儿忙不过来。”

乔伊转向托伊说:“这不久就是你的领地。最近我们在加利福尼亚有点儿缺人手。没有足够的优秀人选申请这工作。”

托伊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下面的一个小角落。

“你得到了一点锻炼,托伊,你将为我们去管加利福尼亚。头儿一直为此深为烦恼,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一块土地,也是他的杰作之一。”

乔伊仍然注视着那片土地,托伊能看见连绵的沙滩,蔚蓝的海水波光粼粼,棕榈树在微风中娑娑起舞。接着,景致变了,托伊看见一条长长的、锯齿状的裂缝,意识到那是圣安德利斯大断层。

“如果情形不迅速好转,”乔伊悲哀地说,“头儿可能会真的发怒。”

说到这儿,他马上又补充一句:“不过现在好了,你会干得很出色的,托伊。你会趁现在还不是太晚之前将这些人引上正道。”

他们回到坡顶,沿着一条狭窄的鹅卵石路往前走,托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路边鲜花盛开,芬芳而美丽,令托伊心旷神怡。

“我们上哪儿去?”

“我们去食堂。我们不是无休止地工作的,你也知道。今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有个舞会。”

托伊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头儿会在吗?”

“不,”乔伊说,扬起眉毛,“他全部时间都在工作。做头儿的就这样。”

远处有顶巨大的白色的帷帐,在微风中起伏着。帐外,天空五彩缤纷,令人目不暇接。托伊能看见四处走动的人们,听到和谐的音乐。乔伊的眼珠是湛蓝的,而托伊的则是碧绿的。

两人相互凝视着,目光交接在一起,就像初次见面似的。接着,他挽起托伊的胳膊,两人继续朝帐篷走去。

“那里的所有那些人怎么样?”托伊问,“他们会相信我吗?”

“头儿对这类事有他的策略。”

托伊好奇地问:“什么样的策略?”乔伊不语先笑,他的肩膀由于紧张而抽动着,“噢,你知道,头儿处理事情有他自己的方式。”

托伊这下真的动了好奇心:“快,乔伊,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策略!”

“很简单,”乔伊说,“头儿喜欢让它们像个谜。”

“像个谜?”托伊心想,这听上去未免太轻率、太无情。

“噢,”乔伊答道,“其实他不这么叫,这只是我的解释。”

“他称为什么?”

“信任,”乔伊满面笑容地说。接着,他扭头看着远处,有个人正沿着鹅卵石路朝他们走来。

“喔,你以为是什么?瞧,那是谁?”托伊呆住了,惊奇地睁大眼睛。玛吉·罗伯茨身穿桃红色的裙子正朝她走来。一看见托伊,她立即冲过来扑进她的怀里。托伊赶紧搂住那孩子。

“噢,玛吉,”她说着,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看上去那么漂亮,那么健康,那么幸福!”

“你来了,”玛吉激动地叫道,“你终于来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对了,这真是个难缠的家伙,”看到玛吉和托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乔伊笑着对托伊说,“一直就不让我安宁,催着我去接你,而我忙得要命,你也知道。”

他竖起一根手指,对玛吉摇摇头:“告诉你吧,纽约是个难管的州。等你有了自己的领地,小姑娘,你就明白了。”

他的话音刚落,托伊听见欢快的喇叭声,蓦地瞧见众天使聚在帐篷下,笑语盈盈。他们中有黑皮肤的,也有白皮肤的;有高的,也有矮的;有的是孩子,有的是成年人。他们没有翅膀,没有光环,但托伊瞧见每一位天使的周身都环绕着美丽的色彩,并能感到他们无比的友爱。

乔伊笔挺地站在众天使前,这会儿浑身上下哪儿都像个士兵。在他对面,玛吉也持同样的姿势,笑嘻嘻地将托伊推到明亮的中心。喇叭声再次响起,众天使向新来的加州天使致意,欢迎她正式加入他们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