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姆斯回过头去看着绞刑架。一顶黑兜帽罩住了韦伯斯特的头。霍姆斯打开信封。

我最亲爱的温德尔:

我岂敢以服刑之身对你所做的一切致以感激之意?你赤诚地相信我,没有一丝疑虑,它始终是我的精神支柱。自从警察将我从家中抓走以来,惟有你忠诚信任我的人格,而其他人一个个惟恐避之不及。倘若你自己的社交圈中的那些人,你设宴招待他们,与他们一同在小礼拜堂祷告,他们却以畏惧的眼光盯着你,痛将如何!更何况我自己的可爱的女儿们对她们可怜的爸爸的名誉,也在无可奈何中有了别样的想法!

尽管如此,我仍须怀着感激之情告诉你,亲爱的霍姆斯,我做了那事。我杀了帕克曼并碎尸,在实验室的火炉里一块块把它们烧成灰烬。请谅解,我是独生子,父母极度纵容我,我从未能够控制住我应该早已具有的感情冲动;而所得下场就是——这样!我的有争议的案件的审理是公正的,适如我罪有应得,送命于这绞刑架一样公正。大家都是对的而我错了,就在今天早晨,我致信几份报纸和那个遭到了我可耻的非难的勇敢的门房,如实交待了整个谋杀情节。如果放弃我的生命能够弥补,哪怕是部分地弥补受损害的法律,于我也是一个安慰。

读完信后请立即撕毁。你看到了我安详度过这生命的最后时刻,所以你不要去细想我以颤抖的手写下的这封信,因为我与谎言生活在一起。

信从霍姆斯手中飘落,就在这时,支撑着那个被黑兜帽蒙住了头的人的金属平台被抽掉了,撞得绞刑架哐当作响。此时此刻,与其说霍姆斯不再那么真诚相信韦伯斯特的无辜了,倒不如说他明白他们如果被置于这同样的令人绝望的环境中,他们全都是有罪的。作为一名医生,霍姆斯始终认为人类这种物种的设计彻头彻尾都是有缺陷的。

此外,哪儿有并非罪恶的犯罪?

霍姆斯家的红发女仆站在门口说,有客来访。霍姆斯迟疑着点了点头,示意女仆出去领客人进来。

“霍姆斯医生。”洛威尔脱帽致意,“我只待一会儿。我只想对你给予我们的全部帮助表示感谢。我向你道歉,霍姆斯,因为我对你发了火,还因为我在你跌倒的时候没有扶你站起来,还因为我说……”

“没有必要,没有这个必要。”医生把一撂清样投进火中。

洛威尔眼睁睁看着清样在火中扭动着、挣扎着,冒出他们焚毁诗歌时的那种火焰。

霍姆斯态度冷淡地等着洛威尔对眼前这一幕大喊大叫,但是他没有。

“多年以前,在我逐渐了解你的时候,我最初的念头也许就是你强烈地让我想起了但丁。”

“我?”霍姆斯问道,他的语气一半是嘲弄,一半透着谦卑,“我和但丁?”但他看到洛威尔的态度是相当认真的。

“是的,温德尔。但丁受过他那个时代的每一个科学领域的训练,对天文学、哲学、法学、神学和诗学无不精通。据说,他上过医学学校并完成了学业,所以他对人类的肉体痛苦着墨非常之多。就像你一样,他每一样事情都干得相当漂亮。就其他人来说,他干得简直是太漂亮了。”

霍姆斯转过身来,靠着炉石,把一些译稿清样放上了书架,他感觉到了洛威尔来这一趟的分量。“我可能是太懒散了,杰米,要不就是冷漠,或者是怯懦,但我决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觉得,目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法阻止。”

洛威尔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我最亲爱的朋友。但是如果你放弃了《神曲》,就等于我们全都放弃了。”

“要是你能明白菲尼斯·詹尼森的残骸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多么恐怖的印象……被切碎了的,支离破碎的,还有……如果查不出凶手,后果……”

“那也许是最大的不幸,温德尔。但是有一点是大可不必,就是不要对它心存恐惧。”洛威尔说道,一边神情严肃地向书房门口走去,“好了,我主要是想来向你道歉的。”洛威尔伸手去开门,又停下来回转过身,“我也喜爱你的诗歌。你是知道的,亲爱的霍姆斯。”

“是吗?那么,谢谢你。”霍姆斯望着他的朋友瞪得大大的眼睛,“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洛威尔?”

洛威尔稍稍耸了耸肩。

霍姆斯没有放过他的问题,“我不想对你说‘鼓足勇气’,因为思想者是不会被某一天或某一年的意外事件打倒的。”

“温德尔,我想我们全都在沿着或大或小的轨道围绕着上帝旋转,这一半沐浴着光明,另一半就要被黑暗包围。但是一些人似乎始终处在暗影中。你是不多的我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人中的一个……好啦。”诗人大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声说:“时间到了,我要去克雷吉府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哦?是不是和威拉德·伯恩迪的被捕有关?”就在洛威尔正要出门的时候,霍姆斯警觉地问道,装出一副了无兴趣的样子。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雷警官火速赶去调查这事了。你不觉得这是在胡闹吗?”

“完全是在瞎搞,毫无疑问!”霍姆斯断言,“可报纸上说检察官要把他送上绞刑架。”

洛威尔把丝帽戴到了桀骜不驯的波浪式的头发上,“所以我们又有一个罪人要去解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