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藏书室和书房的门开了:“先生们,恐怕我得打搅一下。”朗费罗一边说,一边领着尼古拉斯·雷进来了。

洛威尔和菲尔兹的脸上掠过一丝恐惧。洛威尔连声质问雷为什么不告发他们。

朗费罗微笑着默不作声。

“洛威尔教授,”雷说道,“请别这样,我上这儿来是要征得诸位先生的同意,允许我来协助你们。”

转眼间,洛威尔和菲尔兹将刚才那番口角抛到了九霄云外,热情地向雷致意。

“喂,听着,我是来阻止谋杀的,”雷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

“这不是我们惟一的目标,”过了好大一会儿,洛威尔说,“不过,没有援助,我们是达不到目标的,你也一样。这个恶棍在他接触过的东西上都留下了《神曲》的记号,只是没有译者的帮助,你在他留下的线索上将寸步难行。”

朗费罗让他们继续待在藏书室里,独自回书房了。

“哎呀,朗费罗,那个人的‘残肢’不过是把手缩拢进了袖管!”朗费罗关上房门后,格林说道。

“是呀,我晓得,”朗费罗回答说,一边向椅子走去,“可是,亲爱的格林,我不对他行行好,谁又会管他呢?”

“哎呀,洛威尔和菲尔兹上哪儿去啦?”

“我想是出去溜达去了吧。”洛威尔早已向菲尔兹抱怨说屋子里越来越热,然后他们就出去吹吹风了。“不瞒你说,”朗费罗说道,一边从马甲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们走了有些时候了。”

菲尔兹和洛威尔沿着布莱托大街往前走,洛威尔大步在前,菲尔兹在后拼命紧跟。

“或许我们现在该往回走了,洛威尔。”

突然,洛威尔停住了脚步,菲尔兹高兴得心里直叫谢天谢地。可诗人满脸惊恐地盯着前方,他猛然将菲尔兹一把拉到了榆树后面,低声叫菲尔兹看前面。菲尔兹看到街道对面,一个戴着圆顶硬礼帽穿着花格马甲的高大的家伙,正在转过街角。

“洛威尔,镇静!他是谁?”菲尔兹问道。

“就是那个人!我看见他在哈佛广场观察我!后来又跟巴基碰面!再后来又跟爱德华·谢尔登谈得火热!”

“你说的那个不明身份的人?”洛威尔得胜似的点点头。

他们暗中跟踪他,洛威尔指示出版商跟那个陌生人保持一段距离,他正在拐进旁侧的街道。

“哎呀!他向你家走去了!”菲尔兹叫道,“洛威尔,我们得上去跟他谈谈。”

“让他占上风?对这个恶棍我有更好的安排。”洛威尔说,他领着菲尔兹绕过马车站和畜舍,从后门进了埃尔伍德。洛威尔吩咐女仆去迎接正要按门铃的来客,吩咐她领客人到三楼的房间里见他,而且不要让外人打扰。洛威尔从藏书室里抄起一杆打猎用的来复枪,带着菲尔兹登上了狭窄的仆人专用楼梯。

“杰米!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这个人溜掉的,直到他招供出让我满意的线索为止。”洛威尔说。

“要不要派人去叫雷过来?”

洛威尔明亮的棕色眼睛突然暗淡下来,“詹尼森是我的朋友。就在这房子里,他还用过晚餐,他用我的餐巾擦过嘴唇,用我的酒杯饮过酒。现在他却被切成了碎块!我决不再在真相面前怯懦地犹豫了,菲尔兹!”

“洛威尔,你会弄出人命来的!我以你的出版商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下枪!”

洛威尔一手掩住菲尔兹的嘴巴,对着紧闭的门严阵以待。静悄悄过了好几分钟,两位学者蹲伏在一把沙发后面,凝神谛听女仆领着客人踩踏前楼梯的脚步声。按照吩咐,她把访客领进了房间然后立即关上门。

“喂?”那人对着空荡荡的冷得出奇的房间喊叫,“这是个什么鬼客厅?什么意思吗?”

洛威尔从沙发后面站了出来,端着来复枪正对着那人的方格子马甲。

陌生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他伸手插进上衣口袋,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对着洛威尔的来复枪枪口。

在房间的这一头,洛威尔把枪端到他那坚硬的海象胡须上。他眯着一只眼,沿着来复枪枪管直视着来者,咬牙切齿地蹦出几句话来。“试试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输定了。不是你送我们上天堂,”他扳起击发说道,“就是我们送你下地狱。”

陌生人举着左轮手枪,过了一会儿,他把枪扔到地毯上。“这事用不着这么胡闹!”

“收掉他的枪,菲尔兹先生。”洛威尔对出版商说,那口气就像他们天天干这个似的,“你这个恶棍,告诉我们,你是谁,你为什么来这儿?你跟巴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谢尔登先生会在大街上对你发号施令?你为什么来我的住宅?”

菲尔兹拾起了地上的枪。

“放下你的枪,教授,不然休想让我说一个字!”那人叫道。

“听他的吧,洛威尔。”菲尔兹低声说,他对自己的第三方姿态甚为满意。

洛威尔把枪放下。“很好,不过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起见,请你放老实一点。”他给人质踢过去一把椅子,人质一再宣称这全然是在“胡闹”。

“我原以为在您开枪射穿我的脑袋之前,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互相认识了。”来访者说,“我叫西蒙·坎普,平克顿侦探社的侦探,受雇于哈佛大学的奥古斯塔斯·曼宁博士。”

“曼宁博士!”洛威尔大声叫起来,“什么目的?”

“他希望我来调查一下关于但丁这个人物的课程,寻找能够证明它可能对学生产生‘毒害’的证据。我是来调查这事并把结果报告给他的。”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

“我的确邀请过一个叫巴基的先生,在学校跟我见面,”坎普说,“我也询问过几个学生。那个傲慢无礼的谢尔登先生没有给我下什么命令,教授。他在告诉我如何解决我的问题,不过他的话都很粗鲁,在两位身着精美的天鹅绒衣领上衣的先生面前,我就不便复述了。”

“其他人说了什么?”洛威尔质问。

坎普发出一声讥笑,“我的工作是保密的,教授。不过我想是该跟您谈谈,当面问问您本人对这个但丁有何看法。正是为了这个,今天我上您家来了。而我受到的是什么样的欢迎!”

菲尔兹疑惑地眯着眼睛,“曼宁派你来直接跟洛威尔谈话?”

“我不受他控制,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主意。”坎普傲慢地回答,“您真幸运,洛威尔教授,我扣扳机的动作慢了点儿。”

“噢,我要大声责骂曼宁!”洛威尔跳了起来,朝着西蒙·坎普俯下身子。“你来这儿是要听我说些什么,对吧,先生?你必须立即停止这种无端的调查!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不在乎几个小钱,教授!”坎普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我接手了这个案子,就不能为任何人而擅离职守——不论是哈佛的头面人物,还是像你这样的老家伙!你可以开枪把我打死,但我还是会把案子一查到底!”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这是我的职业。”

从坎普说最后那个词时不经意的语气变化,菲尔兹似乎立即明白了他所为何来。“关于这件事情,或许我们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出版商说道,从钱包里掏出一把金币来,“你说这个案子可以无限期暂缓,坎普先生?”

菲尔兹松手落了几枚金币在坎普张开的手掌上。侦探的手掌还是没有合拢,他耐心地等待着,菲尔兹又给他添了两枚,他的脸上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那么我的枪呢?”

菲尔兹把手枪还给他。

“我敢说,先生们,一种解决方法偶尔也可以令所有的当事人满意。”西蒙·坎普鞠了一个躬,然后从前楼梯下去了。

当晚,已是精疲力竭的洛威尔,上楼回到卧室,洛威尔没有看妻子一眼就把脸埋进荷叶枕头。但没多久,他又把头埋进范妮·洛威尔的衣襟里,失声哭了起来,一连哭了近半个钟头。他曾经熟悉的各种感情一齐涌上心头;他透过紧闭的眼睑看到霍姆斯,被人蹂躏着,四肢伸开,躺在街角的地板上;身体被劈成两半的菲尼斯·詹尼森呼喊着要洛威尔去救他,把他从但丁那里解救出来。

范妮明白丈夫是不会跟她谈论那些困扰他的事情的,所以她只是把手伸进他温暖的赤褐色头发中,等他在哭泣中慢慢睡去。

“洛威尔。洛威尔。醒醒,洛威尔。醒醒。醒醒。”

洛威尔费力地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阳光照耀吓了一跳。“什么,怎么回事?菲尔兹?”

菲尔兹坐在床沿上,手里紧握着一份折叠好的报纸。

“一切都还好吧,菲尔兹?”

“不好。已经是中午了,杰米。范妮说你睡了一整天,像个陀螺似的不停地翻来覆去。你不舒服吗?”

“感觉好多了。”洛威尔一眼就看到了菲尔兹手中的东西,而菲尔兹似乎想要藏起来不让他看见。“有事情发生了,是不是?”

菲尔兹脸色苍白,神情沮丧。

“菲尔兹,别……”

“我要你比我更强健,洛威尔。为了朗费罗,我们必须……”

“又一起谋杀?”

菲尔兹把报纸递给他,“那倒没有。撒旦被逮着了。”

总局的小囚室有三个半英尺宽,七英尺长。里面是一扇铁门,外面又有一扇门,硬橡木制的。关上第二道门,囚室就变成了一个地牢,透不进一丝光亮,或者说甭想有一丝光亮。一次可以把一名囚犯在里面关几天,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黑暗,愿意讯问什么就招供什么。

伯恩迪,波士顿仅次于兰登·皮斯利的第二号保险箱大盗,听到钥匙开橡木门锁的声音,接着从门与门框错开的缝隙里射进来眩目的煤气灯灯光,弄得他头晕眼花。“在这儿关上我十年零一天,猪!我没有杀人,我决不会认罪!”

“你小心了,伯恩迪!”看守厉声喝斥。

“我发誓,以我的人格担保……”

“以你的什么担保?”看守笑着问道。

“以一个绅士的人格担保!”

这会儿,看守扭着伯恩迪把他推进了一个房间,然后把他摁在一把椅子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伯恩迪懒洋洋地对坐在他对面的人说,“我本来是想跟你握手的,但你看到了我活动不方便。听着……听我讲,第一位黑人警察,战斗英雄。在辨认嫌疑犯的时候,有一个流浪汉跳窗了,而你就在现场!”伯恩迪想起那个精神错乱的跳窗者不由得笑了起来。

“地方检察官想对你处以绞刑,”雷平静地说,伯恩迪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你死定了。如果你知道你被逮到这儿来的缘故,告诉我。”

“我的绝活就是撬保险箱。我是波士顿最棒的,我的意思是,比那个狗娘养的小混混兰登·皮斯利强多了!但我没有杀什么法官,神父也不是我杀的!”

“你怎么会被逮到这儿,伯恩迪?”雷讯问。

“那帮侦探都是骗子,他们在所有的车站都布置了眼线!”

雷知道这是很有可能的。“在塔尔波特家被抢劫的当晚,也就是他被杀害的头一个晚上,有两个目击者看到你在牧师的住宅周围踩道儿。他们说的是真的,不是吗?正是因为这个,亨肖侦探选定了你。你的罪行足以让你承担这个责任。”

伯恩迪想反驳的,但他犹豫不决。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雷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它可能对你有帮助,要是你看得懂的话。”他隔着桌子递过去一个密封的信封。